方临渊点头。 “民女忽然想起,那天夜色虽暗,您抛下那个匪徒时,火光恰照亮了他的衣服。”苏娘子说。“是镶了羊皮的胡布。” “胡布?”方临渊不解。 苏娘子点头:“是京中这些年定居在此的西域商人纺出的布料。他们喜用羊毛纺线织布,但大宣羊毛不多,便渐渐开始用羊毛混着木棉织布,被称为胡布。因有羊毛在内,胡布与蚕丝和木棉织出的布料光泽是不一样的。” 她深吸了一口气:“如今上京城中,只有城北西域商人聚居处才有胡布售卖。” 方临渊心下一震。 “你是说,这类布匹是在京中时兴起来的?”他问道。“别处没有?” 苏娘子点头。 方临渊眉目微沉。 既如此,这帮人便是连衣服都是在京中现做的,可见是盘踞许久、且为统一调令行动。 那么,京中必有据点。 “多谢你了,苏姑娘!”方临渊真切地朝苏娘子行了一礼。“我定当抓出那帮匪众,替你父亲报仇。” “大人昨夜已救了我一命了。”苏娘子说。“家母今日特地嘱咐过我,若见到您,一定要重重谢您。我家除了织布做衣也没什么本事,大人若不嫌弃,民女明日便送些布料去您府上,以表谢意。” 方临渊的目光扫过她身后破败的店铺。 这样的商户皆是自家作坊,店面被烧成这样,除却损失,少说有月余是无法开门的。她家里如今又死了人,看样子人丁稀薄的,怕会很难熬。 方临渊犹豫片刻,笑着点了点头。 “那便劳烦你了。”他说。“眼看着我府里该做夏装,你多带些花色去,若是合适,今年我家上下的新衣便在姑娘家定了。” 安平侯府虽人丁稀薄,但上上下下却又不少仆役。若能接上他家的单子,她们一家也好撑过这几个月。 眼见苏娘子又要道谢,方临渊连忙摆了摆手阻止道:“无妨。我回去会打好招呼,你只管将料子送去安平侯府即可。” —— 待到了酉时正,天色便渐暗了下去。摊贩要归家吃饭,这些十六卫的番兵也该换岗歇息了。 方临渊借着换岗的时候重申了一遍纪律,他今日的铁腕作风也早在十六卫中传开了。 这些人畏惧他,一时也不敢再有懈怠,宣布明日起便要按十六卫戍令的规定轮岗练兵之后,方临渊便也回了府中。 刚到府门口,便见怀玉阁的下人在那儿等他,说公主殿下已备好了晚膳,等着与他一起用。 方临渊正好也饿了,想着赵璴那儿反正有现成的饭吃,便径自跟着怀玉阁的下人一道去了。 挺久没和赵璴一块吃饭,没想到赵璴口味变了不少。 刚进怀玉阁的前厅,方临渊便闻到了一股热烈的香气。 他往桌上看去,便见上头摆着红煨猪蹄、栗子炒鸡、一盘这个季节极罕见的葡萄,还有一道他在虎牢关才吃过的葱烧羊肉。 羊肉的香气炽烈扑鼻,方临渊坐在桌前便抄起了筷子。 赵璴这会儿才慢悠悠地从后头出来,挽了个家常的慵妆髻,粉黛也只修饰了一番他的脸型。 方临渊忙在心中斥自己失礼,放下筷子直等赵璴坐定。 赵璴抬眼示意了绢素一眼,绢素便领着一众侍女退了出去,替他们掩上了房门。 方临渊抄起筷子便夹了一大筷羊肉。 “之前怎么没见你爱吃这些?”他道。“难道宫中规矩这样严,味重些的都不能吃了?” 赵璴淡淡看了他一眼,没说小厨房里的香料和羊肉都是这几日才去北边的西域客商那儿采买来的。 “偶尔换换口味。”他说着,手中的牙箸却夹起了一块面前模样寡淡的蒸鱼。 方临渊只顾着吃肉,并没注意赵璴夹了什么,闻言也只是赞同地点了点头。 “你今日在十六卫戍司如何?”赵璴又问道。 “一群纨绔子弟,我这一天跟放羊似的,比练兵还累。”方临渊道。 “京中少有大案,卫戍司这样的地方难免养出闲人。”赵璴看见了他脸上的抱怨,嘴角不自觉地勾起了个柔软的弧度。 方临渊点头:“不过一天下来,倒是有些成果。” “嗯?”赵璴看向他。 “底下的人收集了不少信息,我晚些再看。”方临渊说。“但我今天问到,他们竟在城北一同做了衣衫,想必早在城中居留了一段时间,自也早有据点。他们要住人、又要养马,据点必不会小,且十有八九就在城北。待这两日荣昌街的事了了,我就带人去排查。” “我手下尚有些人。”赵璴说。“你拿去用。” 方临渊却摆了摆手:“不必。如今城里已不许胡人进出,十六卫人多,足够光明正大地排查了。城北聚居的西域商人全都是登记在册的,房屋院落也都有主家,想必他们要寻据点,定然要找商人作内应。城中拥有大片院落的胡商总共就那么几个,好查。” 赵璴闻言点了点头:“你决定了就好。” 却见方临渊笑着看向他:“不过,倒真有一件事要麻烦你。” “你说。” “明日估计有个姑娘会来,送布匹的。”方临渊说。“姓苏,是荣昌街上绸缎庄的。她家遭了难,父亲也没了,此后的日子怕不好过。” 赵璴重新拿起筷子的动作停在了半空,抬眼看向方临渊。 方临渊却浑然不觉,接着说道:“我便打算在她家定些成衣。明日你看看,若她家料子一般,就给府上的丫鬟小厮们做几身,若有好料子,你们几个就再置办几件。” 实在是定新装这样的大事岁朝做不了主,他长嫂眼睛又不好,只能麻烦赵璴。 却听赵璴半天才问道:“……姑娘?” 对啊,姑娘怎么了? 方临渊面露不解,抬眼看赵璴时,却见他垂眼握着筷子,跟平日里没什么两样。 罢了,赵璴有时是会问些莫名其妙的话。 “是,昨日我恰好救了她,她想报恩,就想送料子给我。”方临渊耐心解释道。 “可她今日着实帮了我大忙,我不好收她东西,又见她家损失确实严重。反正衣料在哪儿都能订,我便想着只当救人一命,帮人家渡过个难关。” 他如今面对赵璴比前些日稍轻松些,话也渐多了点。 却没看见,赵璴的眼睫垂下一片阴影,静静坐在那儿,目光落在桌上的那盘葡萄上。 他的船厂这些日便要动工,从南边运来了不少木料。南边的供货商人难得接到这样的大单,特送了些冰窖中存的葡萄给他。 他记得方临渊喜欢,特全留给了他。 却不料…… 赵璴的眼睫微微颤了颤,敛起了心中不知哪儿冒出来的酸意。 却不料他未曾多看那葡萄一眼,满口喋喋不休的,一门心思要照顾外头不知哪儿来的姑娘。 ……姑娘。 这两个字的读音似乎刁钻得很,赵璴每在心头念起一次,其中酸意便愈盛。 特别没意思。 作者有话说: 赵璴:赶明儿她来,我就不来了。 方临渊:???啥玩意? 赵璴:我是说这葡萄很酸。 方临渊:?
第31章 方临渊第二日卯时正刻便到了十六卫戍司。 有了昨日杀鸡儆猴的震慑, 这日卫戍司点卯的名册上密密麻麻。以至于卯时刚过,卫戍司的校场上便已列满了番兵。 这便是十六卫教头们都没见过的场面。 方临渊坐在校场前头翻名册,便有教头上前来朝他行礼, 神色讨好而谨慎:“将军, 今日当值的番兵已全数集结, 还请将军示下。” 方临渊抬了抬眼睛,问他:“你们素日如何操练, 还需向我请示?” 教头有些紧张,一时尴尬地说不出话来。 说来惭愧,他自打调任来到十六卫戍司, 还从没带兵操练过。 他搓了搓手, 正在想该如何说辞, 便见方临渊复又垂下眼去, 翻动着名册:“陛下既给你发了这份饷,想必不是为了养个什么都不会的闲人吧。” 那教头忙站直了身体:“属下明白!” 方临渊不再言语。半柱香后,校场上各处便渐渐传来了练兵的声音。 他抬手揉了揉耳朵, 手中的名册又向后翻了一页。 他的目光落在那一页上唯一一个没有圈画出的名字上,微顿片刻后,手指轻轻点在了那三个字上。 李承安。 十六卫戍司副都指挥使, 兵部尚书之子。 花朝那夜他与此人有过一面之缘,昨日此人休沐, 故而他并没见到。 今日当值却未到岗的,除了以养伤为由递了假条的三个, 就只剩下他了。 方才方临渊才到十六卫戍司时, 便看见门口有人等他。那人递了牌子, 是兵部尚书李扶的长随, 说自家大少爷昨日醉酒, 不小心坠下马来摔伤了腿,故而今天不能来。 那长随面上多有为难。 “郎中可有说,李承安的腿多久能好?”方临渊问他。 那长随支吾半天,只说伤筋动骨一百天,谁也说不准。 方临渊这就明白他们的意思了。 十有八九是那大少爷死活不肯来,李扶又怕自家孩子因此丢官罢职,这才亲自出面,请他方临渊多加关照。 方临渊微微抬眼,看向了校场的某处。 那一队操练的人马,为首的就是娄硕。按说他是昨日挨打最厉害的,今天却也没敢请假,这会儿正跟着教头在场上练拳。 一套拳打得马马虎虎,看样子有些练武的底子,但一副多年疏于练习的模样,出拳没有力道,又因着背上的棍伤,一举一动疼得龇牙咧嘴的。 方临渊淡淡摇了摇头。 这个刺头算不得刺头,倒是那李承安有意思。 昨日他发作一回,这帮世家弟子们今天便多有忌惮。唯独李承安,有恃无恐,还要拿他父亲给他一个下马威。 方临渊不甚在意地笑了笑,啪地一声合上了名册。 —— 荣昌街的调查进程比昨日顺利不少,正在方临渊的计划之中。 商户百姓之间的消息传得向来很快,这日便有不少不敢出摊的摊贩回到荣昌街来领取赔偿。大宣的店铺、摊贩们向来是户部登记在册的,按照流程确认之后,很难有人能浑水摸鱼。 而这些摊贩们原本畏惧十六卫,如今却纷纷将他们当做慷慨救命的善人。即便没有挨家盘查,领到赔偿的摊贩们也绞尽脑汁地回忆花朝之夜的情形,争先恐后地给他们提供线索。 这一日,负责文书的番兵册子都快写不下了。 那帮纨绔子弟的腰包却渐有些吃不消。 没到午饭时间,娄硕便黑着脸送走了两三个跑来找他周转银票的同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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