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临渊慢悠悠地翻动着卫戍令。 时至正午,整座校场也静悄悄的。立在下头的番兵们站得笔直,悄悄打量着上头那位将军。 “这位将军今日是要杀鸡儆猴?”有队尾的番兵悄悄问道。 “没听说吗?他已经派人到各位大人府上去拿人了。”有人接话道。 “……拿得到吗?”登时便有人质疑道。 有人道:“这位可是安平侯,收复陇西的功臣,又是圣上亲封的将军。” “可……咱们指挥使的本事,你又不是不知道。” “是啊。让他赶走的上峰,没有十个也有八个了……” “可将军这架势,不像是开玩笑的……” 说着,几人的视线不由得往旁边瞄去。 只见校场旁边,已经罗列了十几个掌刑司的番兵,手边摆着一溜五尺长的军棍。 便在这时,校场外传来了一阵躁动。 方临渊单手握着书卷抬眼看去,便见是几个穿着便服的年轻公子,身后跟着二三十个人。方才他派去拿人的几个番兵,小心翼翼地跟在他们周围,一副不敢多言的模样。 为首那几个趾高气扬的,到了校场上看都没看方临渊一眼,便轻飘飘地对身后人说:“入列吧。” “站那儿。” 那些人还未来得及动作,方临渊便从椅子上站起身来。 为首的几个眯着眼,挑衅地看向他。 方临渊的目光在他们脸上扫了几个来回,笑了。 “你们几个没穿甲胄啊?”他道。“穿便服受刑,有点本事。” 为首的那个露出了个挑衅的笑。 “受刑?”他说。“算了吧,将军。我们几个今儿个是来当值的,咱们互相别为难,之后也好共事。” 方临渊打量了他两眼。 这人他有点印象,叫娄硕,是当年的娄沐将军身后的一支旁系,父亲在江北戍守,算起来是武将世家的出身。 “掌刑司。”方临渊淡淡说道。“一人二十棍。” 却见娄硕只得意地看着他。 果然,掌刑司的士兵们面面相觑,拿着军棍站在原地,竟一时没有一个人敢出列上前的。 可见娄硕在十六卫戍司积威甚重。 方临渊看着他,笑了。 他最爱磨出头的椽子,事半功倍,能替他省下不小的功夫。 他走上前,一手接过最近的那个士兵手里的军棍,一手将卫戍令收在怀里。 “既如此,我就先给你们打个样。”他说道。 —— 在场的番兵们都不信方临渊真敢动他。 之前的十六卫武官多是普通武将,在京中没什么威势,在十六卫任职也多是当个跳板罢了。而十六卫里盘踞的这些世族子弟,家族根系错综复杂,轻易是没人敢惹的。 今日这位虽是名震西北的大将军,但也是早晚要回边关的守将。若是将京中的这些世族得罪了,仕途上必然要添不小的麻烦。 这上京城便像藤蔓虬结的大树,便是有再锋利的刀剑,也没人敢轻易乱砍啊。 各人心中都暗有揣测,却见这位十六卫将军一手提着军棍,径自朝着为首的娄硕去了。 娄硕面上的得意一时染上了两分慌乱。 “你干什么?”他后退一步。 却见方临渊刚停在他面前,一句话没说,手中的军棍便掠起一道凌厉的劲风,直朝他打来。 娄硕武将世家出身,也是会不少拳脚功夫的。他见状连忙侧身一躲,劈手便要去夺方临渊手中的棍子。 却见方临渊手腕一翻,十来斤重的军棍便在他手下挽起个剑花,轻易躲过娄硕抢夺的同时,另一只手已然捏住了他的手腕,猛地一翻。 “啊!” 娄硕惨叫一声,胳膊已经被方临渊扭到了背后。 却见方临渊神色平淡,眼睫低垂,仅一只手便挟制得娄硕动弹不得,向下一翻一拧,便像拎小鸡仔似的将他按跪在了地上。 下一刻,军棍携着劲风,重重打在了他背脊上。 “一。” 只听方临渊淡淡数道。 娄硕一声惨叫。 “你放开……啊!” “二。” 他挣扎着,却分明挣动不了,肩膀刚一拧,便是又一军棍落在他背上。 三棍下去,整座校场上已然鸦雀无声了。众人噤若寒蝉,不自觉地站直了身体,一时竟谁都不敢再动。 唯独剩下娄硕惨叫的声音,已然染上了带着哭腔的哀嚎。 “我知错了,你先放开……呃啊!” “四。” 对于他的告饶,方临渊无动于衷,一手挟制着他,一手将军棍挥得风声凌厉。 十棍之后,他停下了手。 被他按跪在地上的娄硕已然涕泪满面,哀叫声都变得嘶哑了。 方临渊垂眼。 “我刚才没听清。”他说。“你说你如何了?” “我知错了,方将军,我知错……”他哭得满脸屈辱,却不敢再嘴硬半分。 便是他爹都没这样打过他!他长这么大,头一次像这样被打得脊梁骨都要断了! “错哪儿了?”方临渊却是问道。 “我不该……不该擅离执守……” “还会有下次吗?” “不会了……我不敢了……” “嗯。”方临渊满意地应了一声,抬起头来,扫过校场上的众人。 只见他们站得笔直,尤其是方才没有到岗的那一众人,噤若寒蝉,像是冷风里的一群鹌鹑。 “二十军棍。”方临渊重复道。“有问题吗?有问题的话,我就挨个亲自动手。” —— 这一回的命令下达得容易多了。 那二十来个人乖乖地在校场前跪了一排,由掌刑司的卫兵们行刑。 一开始还有几个不老实的,拿眼睛去瞪自己身后的卫兵。那些卫兵向来不敢得罪这些少爷,动手时军棍高高举起、轻轻落下,生怕打疼了他。 这些小把戏,方临渊十五岁时就看腻了。 他也不同他们废话,径自走上前接过军棍,重重地三五棍下去,打得那少爷哀嚎连连,才停手问道:“需要我再教吗?” 这样打了两个,这群人便不敢再有不老实的了。 以至于有的卫兵下手轻了些,还能听见那些少爷一边痛叫着,一边吓得高声骂道:“你没吃饭吗!” 不过一盏茶的功夫,这些人的处罚便都执行完毕了。 方临渊坐回了椅子上,重新从怀里取出了十六卫戍令。 “归队吧。”他说道。 掌刑司的卫兵们纷纷收起刑具,那二十来人一瘸一拐地,各自站回了队里。 这一回,方临渊面前的百来号人齐刷刷地站得笔直,与方才的风貌全然不同了。 “我从军十载,第一次因为到岗的事费这样大的周章。”方临渊说。“最好别再有下次。” “是!” 校场中番兵们的声音如山呼海啸。 “接下来,就是昨天夜里的事了。”方临渊抬眼。“昨夜当晚的巡夜守卫,出列。” 陆续有十来个卫兵站到了队列之外。 “荣昌街市集巡查队,出列。”方临渊又道。 令他意外的是,出来的一队番兵竟是以娄硕为首的。 娄硕这会儿瘸得都快站不住了,方临渊看了他两眼,便见他眉目垮下来,看那模样像是又要哭了。 “当值潜火队,以及周边三条街道内的当值戍卫,出列。”方临渊转开目光。 拢共站出来了四五十人,原本的队列又稀疏起来。 方临渊淡淡笑了笑,冲他们扬了扬手里的十六卫戍令。 “卫戍令上明文规定,因玩忽职守而至城内动乱、百姓丧命者,罚二十军棍。为首负责的,罚四十。” 那群人脸都白了,站在最前面的娄硕腿一软,差点跪倒在地,被身后的番兵眼疾手快地扶住了。 四十军棍,安平侯定然是来之前就想好了,打算今天打死他的。 娄硕面如死灰。 只盼他尚在京城的兄长亲眷能早点得这消息,速来救他,别让他死在安平侯的棍下。 方临渊将他们的反应看在眼里。 这些人按律是要受罚。 但他也清楚,这几十人玩忽职守是十六卫积弊已久,真要论起来,在场的所有人包括眼下当值休沐的拢共三百人,一个都跑不了。 刀是要磨,但若磨狠了,磨断了刃,便用不了了。 方临渊淡淡收回了目光。 “我给你们一个补过减罚的选项,若你们能做得好,三日之后领罚,刑罚减半。”方临渊说道。 众人脸上都露出了希冀的神色,看向方临渊。 “三日之内,将荣昌街焚毁损坏的铺面全部修葺整齐。”方临渊说道。 “统计出所有财产损失与百姓伤亡,由为首的领队伍长出资赔偿。赔偿之后,可再抵十军棍。” —— 花朝节过,安平侯府园中的花木也渐渐繁盛起来。院里蹊径处的十来株桃花皆吐了蕊,远远看去一片软红的云霞,漂亮极了。 赵璴刚从霁月堂里出来,沿着小路往怀玉阁走。 “外头来了消息,侯爷今天动手打了十来个十六卫戍司里的世家少爷。”跟在旁侧的吴顺海低声说道。“有两家闹起来,非要去宫里面见圣上。” 近来五殿下要安平侯的消息越来越频繁,却都是些无关紧要的,不知殿下是为了什么。但想到他们如今与安平侯府绑在一处,吴顺海只当是五殿下未雨绸缪,故而细枝末节也一丝不苟。 赵璴垂了垂眼。 “不过,都是些武将家眷,没什么妨碍。”吴顺海又道。 赵璴缓缓拨动着腕上的珠子。 这些人要闹是再正常不过的,鸿佑帝要方临渊替他办事,也不会因此太过为难他。 但是…… 向来人言可畏,便是一丝一毫的污名缠绕上小将军的羽翼,都会拉扯住他、染污他。 “让时慎去办。”赵璴淡淡说道。“别让他们进宫。” 吴顺海一愣。 这样小的事情,殿下非但要管,竟还到了动用时慎的地步了? 他实在想不明白其中的关窍,难道一点闹到皇上面前的流言,也有四两拨千斤的大用? 却在这时,他看见五殿下停下了脚步,转过身来。 “告诉时慎,只需阻拦,不要随便见血。” 殿下竟……还谨慎至此。 吴顺海实在不明白什么事需要殿下如此小心,像是刻意地护着什么柔软易碎的东西,生怕伤到他似的。 但赵璴冷淡而不容置疑的目光,却没给他任何想明白的机会。 “……是,奴婢这就去办。” 作者有话说: 吴顺海:CPU干烧了也没想明白公主殿下是为什么。 赵璴:思路错了。
169 首页 上一页 28 29 30 31 32 33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