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临渊一愣。 “不是因为先皇后吗?” 抱着他的赵璴轻轻出了口气。 “她与我本来就是不同的两个人,我是男是女坐上皇位,她怎么会在意。”他说。 “我自己也明白,无论我用什么身份夺走那个位置,该还给她的公正,我也自会交给此后所有与她一样的人……” 说着,赵璴低下头,看向方临渊。 “这话可是你跟我说的,我一直记着呢。” 明明刚将人颠来倒去欺负过的狐狸,此时倒卖起乖来。 他难不成还想要夸奖了? 方临渊开口,正要说话,却又发出了一声轻轻的哽咽。 ……丢死人了! 他连忙闭嘴,正顺着气拼命吞咽,便见赵璴垂下头去,在他额角轻轻吻了一下。 “还哭。”他语气佯作得很凶,尾音却轻轻柔柔的。“是哭过一次发觉管用了?我可不是那么心软的人。” 方临渊抬眼看向赵璴。 他还没说话,唯独睫毛上沾了些没擦净的水珠,眨眼之间,摇摇欲坠,与眼尾的晕红交相辉映。 “好好好,有用。” 方临渊:? 他还没来得及开口,赵璴莫名其妙就卸甲投降了。 “永远都有用,好么?但别再掉眼泪了,我就算是铁石心肠,让你哭过两次,也要生锈了。” 说着,他轻轻替方临渊擦了眼睛,又低下头去,吻去他眼睫上的水珠。 “我没要哭。”方临渊被他吻得很痒,一边躲闪,一边反驳他。“是你。” “我怎么?”赵璴神色无辜。 ……还能怎么。 这样折腾他一整日,这妖精自己怎么就不知累! 方临渊眼尾的红渐渐蔓延到了颈上。 他撇了撇嘴,不说话了。 便听赵璴轻轻笑了两声,将他抱得更紧。 “原本,我是不想让你觉得压力。毕竟于我而言,什么身份都是一样的,我既自知我是谁,别人眼中是什么样,就不重要了。”他轻声说。 “你是说……” “我眼下既仍做公主,那么你作为我的丈夫,就既能名正言顺,也不必拘于后宫。”赵璴说。 “那么大点的地方,我自己都待腻了。” 方临渊微微一怔:“你是为了我……” “这就是我说的,在这个身份下还要做的事情。”赵璴轻声说道。“但也不全是为了你。” 他轻轻笑了一声,低头去吻方临渊,一派如释重负的轻松里,隐约还留着些残存的委屈。 “毕竟……你要是走了,我怎么办呢。” 方临渊不出声了。 他明知这样很不理智,可是听见赵璴这样说,他也清楚地意识到,他走不掉了。 辛苦做了许久的心理建设,赵璴轻飘飘的一句话,便土崩瓦解,坍塌得干干净净。 他抬眼看向赵璴。 “更何况,你别忘了,我从不是好人。”便见赵璴接着说道。“即便为了天下太平,你也得留下来,替黎民苍生把我盯住了。” 又不是什么光荣的事,他倒是说得理直气壮。 方临渊抿了抿嘴。 赵璴的确不是好人,经由今天,他只怕比旁人谁都明白。 此人坏极了。 “那,子嗣的事情……”方临渊又问道。 “我都还没登基,想子嗣干什么?”赵璴却漫不经心。 方临渊急了:“国祚大事,这怎么能不提前考虑?” “这也简单。”赵璴却低笑,慢悠悠地说道。“陛下自己生不出孩子来,谁能有什么办法?” 方临渊一愣:“你……” 他竟早想好了? 便见赵璴轻描淡写地嗯了一声,说道:“是啊。既我不能生,那么宗室子女,就都可考虑。我倒没什么偏见,长公主有孩子,赵瑶也有,还有那个才接回宫的老九。况且你我既为夫妻,那么长念也算皇亲宗室……” “你别胡说。”方临渊赶紧打断他。 要真把长念拱上皇位,那岂非是安平侯府篡权夺位了?百年之后若到地下,他爹只怕要打他打断三根藤条。 赵璴却笑着摸了摸他的脸颊。 “所以说,孩子多得很。既要公平,那就全送去文华殿读书,过个十年八年,国祚自然就了。” 他语气轻飘飘的,柔软的仿佛只是床笫间的私话。 方临渊却从只言片语里,看到了天地更迭的山河剧变。 若真能如此……若从前就是如此,先皇后也不必假扮男装科考,自也不会有人在她探花的名号前,加上戏谑而又匠气的“绣手”二字了。 “若真能这样,就是再好不过的事情。”方临渊不由得轻声叹道。 “是啊。”赵璴笑,气氛轻松,他顺在他后背上的手,也渐渐不老实起来。 “说什么国祚,不过就是人而已。天下不缺贤才,皇宫里也不会缺。” 他说着,手轻轻划过方临渊的腰,覆上了他肌理分明的腹部。 “所以,就不必担忧你这儿能不能生得出孩子了。” 只一日,方临渊何处敏感脆弱,赵璴已然摸清了个大概。 只轻描淡写地一勾,方临渊便被他碰得通身一紧,这一日被折腾得最严重的地方,当即紧得酸胀起来。 “不行了!”方临渊严正警告赵璴。 “我还行。”赵璴却神情无辜,还要将方临渊的手拉过来,向他证明。 方临渊逃似的收回手去,猛地将手背去了身后。 “那也不行!”他说。“你……你今日凭白冤枉我,现下话已说清,还欺负人干什么?” 赵璴一双眼看着他,愈发清透无辜。 他本就生得艳,眼睛又恰是画龙点睛的那一笔,桃花眼波光潋滟地盯着谁,便是处心积虑地要勾魂,要取命。 “我这不是欺负你。” 赵璴说着,便又贴上来,分明动作轻而和缓,却偏又绵里藏刀得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道,将方临渊连逼带哄地笼进了怀里。 “是爱你。” 他语气轻如呢喃,把方临渊抱回怀中之后,便贴上前来,狐妖勾魂似的轻轻吻遍了他的额角与脸颊。 “你忽然要走,我自是害怕。眼下知道你仍爱我,乖乖,我很高兴。” 谁受得了赵璴这样轻言细语地哄他作“乖乖”呢。 即便方临渊铮铮铁骨,也顶不住这妖狐轻言软语的绕指之柔啊。 轻风掠过,落满夕阳的重重床帏,又在窗外吹来的微风中,轻轻摇曳而起。
第115章 实在床笫之地实在太易牵绊住人, 以至于方临渊和赵璴在侯府中一直耽搁到了初二的清晨。 初二一早,是吴兴海急匆匆地赶回安平侯府来,说宫中出了大事, 请赵璴尽快回宫主持大局。 是鸿佑帝出事了。 他被送回他寝殿之后, 层层把守的养心殿之内, 就只剩下了他与被放出密室的赵瑾。 按照赵璴的命令,宫中内侍与宫女只在三餐与打扫时入内伺候, 其余的时间,不许进去打扰皇上清修。 可鸿佑帝长在宫里五十年,连自己更衣脱靴都不会, 这可怎么“清修”? 更何况, 身边还有个满目仇怨地盯着他的亲儿子呢。 据说除夕那日, 刚回到寝宫的鸿佑帝才使唤了赵瑾一句, 赵瑾便与他激烈争执了起来。 两人没一会儿便吵得厉害,甚至赵瑾还上前用手推搡他。送晚膳的宫女远远在外头,就听见什么“母妃”、什么“父子情分了断”的, 并激烈的瓷器碎裂身,匆匆推门入内,这才阻止住他二人, 没让他们打起来。 但即便如此,皇上的龙袍也被扯破了衣袖, 看起来狼狈极了。 于是,这天夜里, 赵瑾自搬去了观景的二层去歇, 二人一人占据一层, 这才暂且偃旗息鼓。 但是这天清晨, 鸿佑帝自己穿靴穿到一半, 忽然来了脾气。 据说,他冲上二楼去,和赵瑾激烈争执起来。 可养心殿本就是皇城里最为高大宽阔的宫殿,二层更是离地有数丈之远。守在楼下的侍从还没听见他们二人在吵什么,便眼看着皇上被三皇子失手从二层推下,一路滚下琉璃金瓦,摔落在了殿前的阶上。 皇上不会动了。 宫里急匆匆地寻了太医,可皇上摔到的是后脑,雪地里都淌了一地的鲜血,手足的经脉也因此而失去了操控,连动一下手指头都再不能了。 更别提说话。 赵璴这两日居在侯府里,初二一早便与夫婿大张旗鼓地回宫,半个京城都瞧见了,自然也没人能将皇上重伤的责任推到他身上。 他先将方临渊送回了云台宫,安慰他现在这儿静候其变之后,才径自带人去了鸿佑帝的寝宫。 到养心殿时,里头已经跪满了太医。 赵璴停在龙床旁边,挨个问过了太医们。 半个太医院都在这儿了。他们每个人都摇头,说陛下回天乏术,以后便只能这么活死人似的将养着。 得到了统一的回应,赵璴偏过头去,看向床榻上的鸿佑帝。 他忽然坠楼,周围人只顾着担忧他性命,以至于连被赵瑾扯散的发冠都没人替他整理,此时形容一片狼狈。 更遑论他现下只能眨眼,连嘴都动不了了,下巴脱力,一张嘴只能这么半张着,口涎一路流到了下颌角。 赵璴丝毫不掩饰自己的厌恶,后退半步,嫌弃地皱起眉头。 “擦干净吧。”他说。“你自己不嫌恶心么?” 他居高临下地扫视了鸿佑帝一圈,嘴角很不耐烦地向下扯了扯。 可鸿佑帝哪里还有擦干净的本事呢。 鸿佑帝瞪着他,气得瞳孔都缩紧了,却连斥责他一句都不能。 周遭的太医与侍从也只是将头埋得更低。 陛下眼看着是不中用了,可这位五殿下却是拿了圣旨要承继大统的人。 遑论一个女子登基为帝会面临怎样的腥风血雨,可他们一群奴才,即便五殿下再有多么大不敬,又敢多说什么呢。 没人敢出声,唯一一个被气得吹胡子瞪眼的,也连自己的口涎都使唤不得,更别提使唤旁人了。 赵璴的目光讥诮地在他脸上停了停,也懒得再跟他废话。 “是说要静养?”他偏头,淡淡问太医道。 太医们连连点头。 “那就静养吧。”赵璴轻描淡写。“吴兴海,打扫出一间安静些的寝宫出来,尽快把他挪过去。” “是。”吴兴海躬身。 他明白“安静”是什么意思。 皇城里有上千间宫室,找出一间最远最偏的,便能让殿下一辈子都不必再见他一眼。 “伺候的人你亲自挑,挪过去之后,把养心殿里里外外,全部打扫干净。” 只见赵璴这样说着,目光再次扫过床榻上狼狈不堪的鸿佑帝,眉心毫不掩饰地紧皱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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