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相谈甚欢地又聊了几句,方临渊便将卫尉寺少卿送到了门口。目送着卫尉寺少卿的马车远去,方临渊长长呼出一口气,抬手揉了揉自己的脸。 都笑僵了,真累啊。 跟人谈笑几句,竟比奔走打仗还要辛苦。 幸而与卫尉寺的交割结束,需他应酬的地方也不多了。 眼看着到了中午,十六卫的兵马也准备好了在校场操练。方临渊计划着,操练一下午之后,今日便可早些歇息,就能赶着回怀玉阁好好吃顿饭。 却不料天不遂人愿。 这天日薄西山、校场上人困马乏之际,方临渊正要宣布解散结束,门前的卫兵却来报告,说太常寺的大人亲临检视了。 太常寺? 每年陛下的千秋宴都是由太常寺主理的,自然,他们这些负责外使往来的仪仗也在他们的管辖范围当中。 只是怎么这会儿来? 方临渊皱眉抬头看了一眼落下山头的骄阳,让疲惫的人马在校场上列队等候之后,亲自带人迎到了门前。 他没想到,来的竟是太常寺卿,也便是赵璴的那位嫡亲舅舅,窦怀仁窦大人。 只见那位窦大人神色倨傲,手负在身后,大摇大摆地走出了锦轿。周围几个官员簇拥着他,而他却扬着下巴谁也不搭理,只慢吞吞地穿过一排行礼的卫兵,停在了方临渊面前。 全然不似当日在夫人身侧,悄没生息如霜打茄子一般的窘态了。 “下官参见窦大人。”方临渊行礼道。 只见窦怀仁凉凉地上下打量了他两眼,片刻才慢吞吞地说道:“方将军多礼了。” 说着,他抬步而去,竟径直错开了方临渊,朝着卫戍司里头走去。 “波斯国的使臣要不了多少时日就到了。我听卫尉寺的人说,他们负责陛下千秋宴的仪仗,十六卫负责外使的,我就来看看,十六卫的仪礼练得怎么样了。” 他一边走一边说道。 这副尊荣,若说不是来找茬的,方临渊都跟窦怀仁姓。 听他这样说,方临渊便直起身来,姿容不卑不亢,一边快步走上前跟在他身侧,一边说道:“回窦大人,十六卫今日才开始操练。还有五至八日的时间,届时定不会出错。” 只见窦怀仁瞥了他一眼。 “提点你一番,也是为了你们十六卫好。”他说。 “是,下官多谢窦大人。”方临渊微微一顿,继而答道。 果不其然,窦怀仁就是来耍威风的。 方临渊跟在窦怀仁身边,听着他四处挑剔了一番之后,又命十六卫重新操练给他看,又挑剔一圈之后,才慢吞吞地离开了校场。 “方将军啊,说起来,我也算是你的妻舅,托大称一声长辈,也不为过吧。”他一边往外走去,一边说道。 方临渊早将他的话当耳边吹过的风了。 “是,大人自然是我的长辈,您方才的指点和教训,我都记在心上的。”他敷衍地答道。 窦怀仁这才满意,停在轿前时,又吩咐方临渊对夫人体贴一些云云,这才心满意足地上轿子走了。 目送着窦怀仁的轿子远去,方临渊大大地伸了个懒腰。 跟在他旁边的十六卫都面露不满:“将军,那太常寺的大人分明是来找您的麻烦的。” 方临渊笑着看向他:“你也看出来了?” “那还能看不出来?装模作样的,活像我家那群打秋风的远房长辈。”那十六卫义愤填膺道。 方临渊让他逗笑了,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行了,反正都走了。你回去跟弟兄们说,今日辛苦,明天一早推迟一个时辰训练,待到外使离京,给大伙儿一人加派一个月的饷银,算我请大家喝酒了。” 那十六卫又是高兴又是愤慨:“我们自然没什么的!只是将军太受委屈!” “是啊,可不受委屈嘛。”方临渊笑着给了他一拳。 “那你还不快把我的马牵来?再晚一会儿,我夫人院中的晚膳就要结束了,到时我还怎么找他要补偿?” —— 方临渊早猜到窦怀仁没来由地耍一通威风,十有八九是因为赵璴。 他赶到怀玉阁,猛地向赵璴要了一通的补偿。 “请王公公再加一道桃酥饼,一道蟹粉豆腐,要是还有羊肉的话,我想吃烤的!” 他一在桌前坐下,便朝着旁边的绢素报了一串儿菜名,弄得素来清冷不言的绢素都不由得笑起来,连连应是。 待绢素退出去,到小厨房吩咐去了,方临渊这才长出了一口气,对赵璴说道:“今日当真是累死我了!” 可是,转过头去,便见那漂亮的狐狸精阴沉着一张脸,一双远山眉紧紧地蹙起,双眼中满是沉沉的烦躁,像是狐鬼要吃人似的。 “我不知道窦怀仁今日会去。”他说。“这老东西几日不给他颜色,愈发会无事生非。” 被窦怀仁烦了一下午的方临渊都吓了一跳,连忙伸手去安抚赵璴。 “也没什么事。”他说。“他不过是去卫戍司转了一圈,没花什么功夫。你看,我这不是连晚饭都赶上了?” 特将晚膳时间向后推了一个时辰的赵璴没有言语,只片刻说道:“放心,日后他不敢再来烦你。” 这道教方临渊好奇了。 眼看着周围没人,他就问赵璴是怎么回事。 原是这些日陛下派人去江南巡按的事。自从外室东窗事发之后,窦怀仁在家中便鸡犬不宁。 这会要派大批官吏出京,他便找到了赵璴这儿,非要赵璴将巡按使的职位给他,好让他带着外室和幼子去江南逍遥些时日。 这是赵璴布下之局的重要一环,怎会让他搅局呢。 “原是这样?”方临渊听得都觉奇异。“所以这位窦大人便寻到了卫戍司来闹?……此等行径,怎么跟孩子似的。” 赵璴冷淡地勾了勾唇角。 可不是孩子么?窦丞相与窦夫人为他保驾护航了几十年,临了还要冷宫里的窦清漪接着保护他们的废物儿子。 若非留着他一条性命还有些作用…… 赵璴眉目微沉,搁在桌面上的手缓缓捻了捻。 却在这时,一只手覆在了他的手腕上。 赵璴微微偏头,便见是旁边的方临渊。 他的手隔着衣料,按在他的手腕上,一双亮晶晶的黑眼睛正专注地看着他,眼中满是平和的安抚,像是落在火焰上的、细碎轻柔的雨。 “有这样的亲人是件很麻烦的事。”只听方临渊说道。“我不理他就行了,你也不用为他生气。” ……方临渊看出来了? 赵璴向来知道自己发怒的模样是很阴森可怖的,也自认素来藏得很好,小心地未曾让方临渊觉察过。 他一时有些微怔,看着方临渊片刻,缓慢却诚实地说道:“可他在寻你的麻烦。” “你不是都说了,他不会再烦到我了吗?”却见方临渊说着,按在手腕上的那只手轻轻动了动。 是一种抚摸地动作,平缓地捋着,一下一下地顺过去,像是在抚摸某种小动物的毛发一般。 这动作分明有些幼稚,但对赵璴而言,却似乎有用极了。 他像是真被捋顺了皮毛,满腔的戾气也在此时渐渐地消散了去。 “嗯。”片刻,他缓缓说道。“我派人去了,他此时定已自顾不暇,不会再打扰你。” 赵璴只觉自己这句话干巴巴的,直白得过于笨拙。 可他却看见,方临渊笑了。 一双眼笑成了月牙,月牙当中微光轻闪,像是广寒宫上晶莹的玉瓦。 “这不就行了。”只听方临渊这样说道。 “况且,我还拿他跟你换了一道蟹粉豆腐呢,如此算来,是我小赚。” 作者有话说: 赵璴眼睛里的火变成了小爱心:老婆好可爱呜呜!
第93章 王公公的手艺便是放在宫里也是一绝。 方临渊一口气点了好几个菜, 没一会儿,便有侍女一道一道地端了上来。 蟹粉浓香醇厚,配上清爽的豆腐恰是一道相得益彰的好羹。桃酥饼是拿掺了桃花蜜的油煎出来的, 油香中满是花蜜的清甜。小厨房里的羊肉更是新鲜的山羊羔肉, 不必太多配料, 只需拿火一催,其中的肉香便全激发了出来。 最后, 两碗汤分别放在了方临渊和赵璴面前。 “这是王公公特做的银杞茉莉汤,里头还特加了川穹和白芍。王公公说,殿下与侯爷劳碌了一日, 这汤最是安神解乏, 还可明目。” 听见侍女这样说, 方临渊不由得问道:“殿下今日在忙什么?” 赵璴淡淡抬眼看向那侍女。 可那侍女是侯府里的, 不大看得懂赵璴的眼色,这会儿方临渊跟她说话,她一双眼也没往别处去看。 “啊, 是庄子上送来的秋收账册。”那侍女笑道。“岁朝姐姐说,今年各地收成都好,账册也就繁杂些, 便尤其令殿下辛苦了。” 方临渊不由得转头看向赵璴。 便见赵璴神色平静,只淡淡看了那侍女一眼道:“好了, 不必多嘴,下去吧。” 那侍女笑着朝他二人行了礼, 飞快地退了出去。 “账目很复杂吗?”方临渊不由得看向赵璴。“要是麻烦的话, 交给岁朝就好了, 她从前年年都替母亲处理这些。” 便见赵璴摇了摇头, 说道:“闲着也是无事, 当打发时间。” 方临渊不由得佩服他。 朝堂上如今都要闹翻了,赵璴却仍是这般岁月静好的模样,当真是大将风姿,让人佩服极了。 不过,说到账册,方临渊又想起了另一桩事。 “说起来,今年佃户们的地租,原本就是你垫付的。”他说。“我之前看账,四万两白银呢。这回对完账册之后,你就划到你的账上去吧。” 正喝汤的赵璴抬眼看向他:“这是做什么?” 方临渊一脸理所应当:“还你的银子呀。” 赵璴拿着汤匙的手微微一顿,便听方临渊笑道:“我也不是跟你见外,但是这么大的侯府,还是公私分明些,总不能老让你吃亏的。” “不算吃亏。”只听赵璴说道。“垫进去的银子,本也就是你打马球赚来的。” 打马球? 方临渊一顿,便想起赵璴所说的正是清明那日,他与王昶比试那回,赵璴押注重金那件事。 这不是混淆了嘛!若无赵璴的本金,这些银子会从哪里来? 方临渊张了张口,正要说什么,却听赵璴淡淡笑了一声。 “不必分这么清楚。”他说。“反正现在公账私账都归我管,全是我的,何必倒来倒去呢。” 方临渊一愣,才意识到赵璴跟他开了个轻快的玩笑。 他与赵璴目光相触,忍不住笑出声来。 “好啊,原是将主意打在我整个侯府上了?”他说着,伸手夹起桌上的羊肉,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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