泰丰楼? 赵璴的确没来过,只听闻此为京中最贵的酒楼之一,又颇受官家纨绔公子的偏爱,因此声名赫赫。 他没言语,旁侧的绢素已然替他问道:“掌柜怎么知道公主殿下会来?” 那掌柜一边笑着,推开了三楼尽头两扇宽大的雕花门,一边说道:“安平侯爷对殿下上心呐,昨日特花了重金,托了好几位公子才替殿下您定下了这里!咱们泰丰楼,那可是今日遍京城最好看的去处了!” 雕花木门被推了开来。 微微凛冽的寒风忽地迎面吹来,而周遭众人眼中都露出了惊讶的神色。 三面临窗的顶楼厢阁,宽敞而华美,柔软的帘幔被敞开的窗子灌进的风吹拂起来。 正中的圆桌上,珍馐满桌,却只一副碗碟,虽未摆放美酒,却隐约能闻见母树滇红的香气。 而他们正对的床前,赫然是一座宽敞的露台,透过那儿,正能看见一路通往皇城的长街。 “异兽过长街!那可是每年万寿节上京城最好看的奇景!侯爷听说咱们这儿是观赏异兽的妙绝之地,专程为殿下定下了这里!”那掌柜说着,忽地惊喜道。 “殿下您瞧!时辰正好,使臣的队伍过来了!” 说着,他一路将赵璴请到了露台之上。 天际晨光明亮,长街两侧的门户与街巷口,挤满了前来观礼的百姓。 而长街的南端,雪白的骏马与金甲的士兵,已经平稳地举着飘扬的旗帜,缓缓朝着他们的方向走来。 伺候在旁的掌柜都不由得小声叹道:“今年的排场当真浩大!” 列队的兵马两侧,恢弘的礼乐声在长街上荡开。被仪仗簇拥其间的,除却那些奇装异服的南洋使臣之外,便是一座又一座、望不见尽头的巨大兽笼。 鬃毛烈烈,通体金黄的巨大狻猊,露在兽笼之外的巨大兽首威风凛凛,可见一双金黄的眼瞳与两对锐如利剑的獠牙。羽毛光亮、尾羽拖曳的白孔雀隐约泛着金光,像是山海传说中穿云带雨的巨大神鸟。 唯独传说中才有记载的仓光,皮肤厚重如同重甲,长吻之上竟有一只独角,与山海经所载一模一样。 还有长鼻巨耳的巨象,被牵过长街时,青砖地面都跟着微微地发出战栗。 恢弘,奇异,热闹而又繁华,像是照入人间的异界神景一般。 这儿果真是遍京城观礼的最佳所在,一年一度异兽过长街的奇景,唯独在此处观瞻最为震撼。 周遭众人的眼睛没有不发亮的。 他们小声讨论着,一会儿说这异兽模样威武,一会儿又指着说看那个美如神降。 独被簇拥其间的赵璴一言不发。 众人都在看异兽,谁也没注意到,只有他,一双眼明亮而专注,深邃如漫天星辰坠落,在这遍天下都罕见的奇景当中,唯独看向了一个方向。 那是白马上的金甲将军,率众策马行过长街,在经过泰丰楼时,飞快地朝着顶楼的方向眨了一下眼睛。 看异兽的众人自然谁也未曾注意,唯独赵璴看见了。 他知道,意气风发的小将军,是将这片奇景作为礼物,在送给他。 赵璴笼在袖中手微微地战栗,在谁都没看见的地方,仍攥着那封信。 他收到了。 非为什么奇景难得,而是漫天遍地,什么东西,比得上他一番炽热的心思呢。 作者有话说: 赵璴:呜呜呜,他也爱我,呜呜
第94章 方临渊率十六卫众人, 将南洋各国的使臣平安送到了宫门之前。 鸿佑帝已经率领群臣在宫门前迎接了。 因着是整寿的大礼,此番抵京的除波斯与缅甸之外,远在大洋彼岸的爪哇也派了使臣前来, 当众向鸿佑帝进献了爪哇特有的龙涎奇香。 鸿佑帝自是龙颜大悦, 率领众臣在宫门前参观过各国异兽之后, 便将使臣迎进了宫中。 之后便要由十六卫的兵士将异兽们送入曲江池的百兽园中了。 顺利完成了迎接使臣的重任,十六卫的兵士皆是松了口气。 他们一路护送着异兽, 待浩浩荡荡地入了曲江池,此后便有宫中的侍从接应了。 他们下了马来,候在百兽园的门前, 眼看着宫人们一辆一辆地将装载异兽的木车接进园中。 十六卫们皆三三两两地围拢去看。 这也是方临渊特许的。毕竟他们辛苦了一路, 如今没有外人, 想多看两眼这些难得的异兽, 也算不得出格。 不过一群半大的小子,热热闹闹地便围了上去。 方临渊便站在不远处。 李承安是见惯了的,这会儿便也没凑这个热闹, 倒是满脸讨好地凑到了方临渊身边,笑嘻嘻地说道:“将军,我那差事办得如何?” 方临渊转头看向他。 原是来邀功的。 那天他将李承安叫到一边, 问的就是这件事。 他听那些十六卫说,李承安年年都要包下上京城最好的位置去看异兽过长街, 他们这些同僚下属便也能被沐恩泽,跟着一起去在上京最好的位置观赏奇景。 方临渊一问, 才知道李承安定的是泰丰楼最高处那间天字第一号房。 见他起意, 李承安便多问了两句。知他是想订给夫人, 李承安当即自告奋勇, 替他去与泰丰楼的老板交涉。 此后花了大价钱, 自是不在话下。李承安非要替方临渊付账,被方临渊言辞拦了下来。 “若这钱是你付的,那就是行贿。”方临渊吓唬他。“咱俩都得下狱。” 想到自己这位将军是卫戍司出了名的铁面无私,李承安总算没再提付账的事。 方临渊偏过头去,面前过去的是一辆辆装载异兽的大木车,可眼中闪过的却是方才长街上惊鸿一面,看见赵璴在楼上的身影。 他公差在身,目光不敢停留,只看得见披风逶迤的一道高挑的身影,软红色的,花团锦簇,珠玉熠熠,像是神仙下凡似的。 男神仙也是神仙,都是夺目极了的漂亮。 方临渊的目光顿了顿,继而偏头对李承安笑道:“是很好,算我欠你一个人情。” 李承安忍不住龇了龇牙。 怎么回事!他这位顶天立地、英武盖世的将军,刚才朝他笑的那一下,怎么还挺温柔? 李承安全身发毛,恨不得跳开三步远去,跟这位光耀夺目的大将军眼中的柔光划清界限。 “算不了什么,举手之劳。”他龇着牙,勉强应了一声。 幸好,将军不再看他了。 他转头又看向那一路送进园中的异兽,扬着一双曜石似的眼睛,眉梢是轻飘飘的,嘴角也是勾起来的,分明是冷飕飕的冬天,却偏像是有春风从他脸上吹过去。 他那眼神,更不像是在看什么新奇物件,倒像是在透过它们,在看它们映在另一个人眼中时,那人双眼的模样。 李承安又被酸得浑身发麻。 罢了罢了,是这差事耽误将军了。 还请他快些办完了差后,快马加鞭,去那高楼之上寻他的祝英台吧。 —— 待到异兽全部送入百兽园,方临渊的确回了一趟泰丰楼。 赵璴还在楼上。 他不知怎么时辰算得那么准,方临渊到时,恰好泰丰楼的伙计给他们换上了一桌热腾腾的新菜,全是方临渊喜欢的。 方临渊这才后知后觉地感到饥肠辘辘。 酒楼的掌柜难得接待这样尊贵的宾客,殷勤得不肯走。眼见赵璴坐在桌前,有外人在想必又要用伪声说话,方临渊打发了好几锭银子,才将旁人全都屏退。 “你怎么没吃饭呐?”待房门关上,方临渊这才放下心来,在赵璴身边坐了下来。 “才从府中出来,就不大饿。”便听赵璴说道。“你忙了大半日,先垫一垫。” 方临渊自是不会跟赵璴客气的。 不等赵璴开口,他已经动手拿起了筷子:“上次我来泰丰楼,就见他们的龙身凤尾虾不错,想必是合你口味的。” 说着,他便夹了一只虾给赵璴,顺便问道:“刚才异兽过街可好看?我听人说称得上是京中奇景,想来你一直在宫中,没机会能见。” 说话间,他恰好抬眼,正撞上赵璴的目光。 方临渊微微一愣。 他猛地撞入了一双专注极了的眼睛。 “好看。” 接着,他听见赵璴说道。 “很好看。” 方临渊的筷子一松,吧嗒一声,自己却发不出声音了。 三面临窗的楼阁帘幔纷飞,柔软靡丽之下,他忽然辨不清眼前这个不辨雌雄、华美而又锋利的人,在说什么好看。 分明在说方才之景,可那双眼里倒映着的,却全都是他。 —— 不过两日,楼兰的使臣便抵达京城了。 与来京的其他藩国不同,这是这么多年来楼兰第一次进京朝贡。 而个中缘由,非为其他,正是陇西十八座城池。 楼兰与大宣接壤的土地,正是陇西十八城。十八座城池被突厥夺走之后,楼兰与大宣便被分隔开来,自也无法越过突厥,前来大宣朝贡。 今年,楼兰的土地终于重新与大宣相接了。 于是这日在城外,不顾礼节,楼兰使臣在见到方临渊的那一刻,便激动得险些要落下泪来。 昨日才刚下过一场大雪,城外的积雪尚且没有除尽。楼兰使节看见方临渊的那一眼,竟径直跳下马来,一脚深一脚浅地踏过积雪,一路行到了方临渊的马前。 “方将军,若是无您,我等今日如何有幸能至大宣的皇城啊!” 使臣身上宝石镶嵌的饰品叮当作响,跟随在旁的十六卫们惊讶过后,脸上无不是对方临渊的钦佩。 旁边的李承安还一直在看他,眉眼中的笑似乎恨不得现在就拍他的肩,夸他盖世英豪了。 可方临渊心下却微微一沉。 他翻身跳下马去,一把扶住了楼兰使臣,说道:“大人此话言重了。大人今日来京,是因陛下的千秋之岁,我等臣属不过是领命相迎罢了。” 说着,他转身看向旁侧的十六卫,命他们立刻牵来使臣大人的马,请大人上马慢行。 幸而各国使臣入京,只有南洋使臣风头最盛。今日到京的楼兰不过是个西域小国,既不需那样大的排场,也没有那么多百姓围拢观看。 那使臣上了马,便与方临渊等人一路入了皇城。 李承安随行在侧,见他容色恳切,倒是与他聊了一路。 原是楼兰这些年来的处境也并不好。 突厥连年都要从他们那里征讨牛羊金银,还常有突厥人纵马前来劫掠抢夺。 他们国小力薄,无力抗衡,苟延残喘至今,也全凭着他们身踞沙漠天险,突厥人也嫌弃那里不能放牧牛羊,故而没有出兵攻打。 如今,陇西十八城回归大宣,他们也终能得以喘息,今年也终于没有突厥骑兵的侵扰,百姓终得稍有生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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