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这儿,楼兰使臣又赞不绝口起来。 “我们十余年未能纳贡,大宣竟还愿与我们通商,这是大宣皇帝仁厚呐!”他说。“也全仰赖方将军的定侯策,我们今年得到了大宣的麦种,比青稞的产量高得多呢!” “定侯策?”旁侧的李承安不由得问道,前方率众开路的方临渊也微微偏过头来。 这是什么?竟连他都没听过。 “是陇西如今的主将,卓方游将军呀!”楼兰使臣说道。 “春天的时候,卓将军从京城回陇西,整理出了十七条靖边策略,说是出自方将军之手,是为陇西百姓和我们这些边境小国谋生计的。”楼兰使臣滔滔不绝,说到这儿,他笑眯眯地看向方临渊。 “如今陇西粮食也丰厚,我们在通商市镇又能买得到便宜的粮食,又能买得到粮食和菜蔬的种子,现下我们就都叫那十七条为定侯策,这‘定侯’,正是方将军啊!” 旁边的李承安都不由得发出了惊叹。 “方将军当真是无所不能的神仙人物!”他说道。 旁侧的楼兰使臣连声附和。 却见前头的方临渊微微偏过头来,拧眉看向李承安:“别乱说话。” 李承安连忙住了口。 眼见着方临渊不大高兴,他当即不敢再多言语,一路安安静静地将使臣们送到了皇城前。 到了宫门口,等在那儿的侍从说陛下正在梅园办赏雪宴,各国使臣都在,请楼兰使臣前去一同宴饮。 方临渊便在这儿下马送别了使臣。 “大人勿怪。”方临渊拜别时说道。“底下的人口无遮拦,是我教导无方。” 楼兰使臣连道:“哪里哪里,将军太过谦虚。” “不过,倒确有一件事,我想请大人帮忙。”方临渊又道。 楼兰使臣当即正色:“将军请说,我定竭力替将军解忧!” 方临渊笑着摇了摇头。 “关于定侯策,还有大人对我的满腹赞誉,还请大人分毫不要在陛下面前提起。”方临渊说道。 “请您一句都不要说。” 楼兰使臣微微一愣:“将军,这是为何?” 方临渊停顿片刻,笑道:“这点小事,不过是为陛下稍许分忧,算不得什么。功绩与荣誉,该全是陛下的,若大人替我在陛下面前海口夸功,那我就不知该如何自处了。” 楼兰使臣不大能理解汉人话里的弯绕,却也听得明白方临渊是不让他在皇帝面前夸他半句的意思。 他仍不大明白他为何这样谦虚,却还是点头道:“既然将军是这样想,那我知道该怎么做了。” 方临渊总算松了口气,感谢地朝他点了点头。 他便停在了这儿,目送楼兰使臣在此下马,跟着接引的内侍步行进了宫门。 眼看着楼兰使团的背影消失在宫门前,方临渊掉转马头,转头对十六卫的卫兵们说道:“率队回营,整装之后就可解散了。” 卫兵们高声应是,当即有领队出列,率领队伍整齐地掉头,朝着卫戍司的方向行去。 李承安则放慢了步伐,停在了方临渊身边,跟他并排走。 “将军,你是在怕什么?”他探过头来问道。 方临渊偏头看了他一眼。 他不想跟他解释那么多,况且,对皇上心生忌惮这样的话,他也无从说出口。 “管那么多?”他淡淡道。“以后记住,别乱说话就行了。” 李承安啧了一声,凑近他,压低了声音说道:“您当我傻呀?我知道,您刚才的意思,是要藏拙。怕功高震主嘛,当将领的,总会这样。” “你又懂了?”方临渊斜了他一眼,说道。“那我便再教你一句,别什么话都往外说。若你不想要脑袋了,就离我远点,别牵连到了我。” 说着,他催马快走了几步。 “哎,哎!”李承安赶紧手忙脚乱地跟上他,尾巴似的,又停在了他身边的位置。 “我只是觉得,将军,您没这个必要呀。”李承安说。 方临渊看向他,便见他接着说道。 “您看,您功高爵显,叱咤沙场之后,现在不过是一个小小的京城守卫将军。这多好啊?您现在留在京城,就是在这儿安享富贵的,什么功高震主的罪名,哪儿是需要您考虑的。” 方临渊眉心微微一动,没有说话。 是这样吗? 只是片刻,他回过头去,看向了渐渐远去的、巍峨富丽而不见边际的皇城。 这里头住了太多富贵的闲人,诸如赵璴,就是这皇城中的一员。 在旁人眼中,他也是个高立云端、安享天命的贵人,不必考量什么,只需要活在锦绣堆叠的富贵里就足够了。 可是步步为营、如履薄冰,只有他自己才知其中滋味。 片刻,方临渊回过头来,朝着李承安淡淡笑了笑,点头说道:“你说得对。” 李承安正要高兴,却见方临渊抬手,拿马鞭在他肩膀上戳了戳。 “但是别忘了我的话,谨言慎行,对你自己,还有你父亲,都是好事。” 李承安闻言不服地撇了撇嘴,嘀咕道:“那您还说我说得对……” 方临渊没再说话了。 他说的是对。 若未曾遇见过赵璴,他似乎的确会这样想。 但见过那样尔虞我诈的阴冷世界,眼下的他,便只盼望这安享富贵的盛景,不是金玉矫饰的囚笼。 —— 楼兰使臣还是不大明白,那样英勇善战的方将军,何必要谦虚至此呢? 进宫之后,内侍在前方带路,他不由得转过头去,用楼兰话与旁边使团成员交谈起来。 “方将军为什么不希望我们夸奖他?难道是不想要大宣皇帝的赞赏吗?”他问道。 “大宣人讲究谦虚,方将军一定是谦虚极了,才会说出这样的话。”有使臣煞有介事地说道。 “可是,我们原本还特地为方将军准备了礼物的,这该如何送给他呢?”使臣闻言,有些苦恼地说道。 却在这时,不远处传来了一道清冷中带着些微沙哑的女声。 “你准备了什么礼物?” 那人竟说得一口流利的楼兰话:“若是当众送给他,那就是将他放在烈火上烘烤。” 楼兰使臣诧异地转过头去,便见是个贵妇打扮的年轻女子,身后领着两个侍女。 她容色美艳至极,便是满头奢华的金玉都无法喧夺她的美貌。她的姿容竟分毫不输他们国家的异族女子,且更有一派沉静雍容的气度,让人不敢直视,却又深深被她吸引着。 楼兰使臣一时怔然,便听领路的内侍朝着那女子行礼道:“奴婢参见五公主殿下。” 竟是大宣的五公主,那位艳名远扬、嫁给了方将军的公主殿下? 使臣们微微一愣,便纷纷朝着她行礼道:“参见五公主。” 只见那女子微微点头,未再言语,倒是旁侧那个冷漠倨傲的侍女替她开了口:“大人们平身吧。” 便见那内侍迎上前去,讨好的笑容里带着试探:“殿下也是去参加皇上的赏雪宴吗?” 只见那位冷艳的公主并未言语,只是微微偏头,冷漠地看了他一眼。 那内侍连忙躬身笑道:“奴婢没有别的意思,只是奴婢正带着使团的大人们前去赴宴,不知是否能与公主同路罢了。” 说着,他瞟了那位公主一眼,又道:“……殿下刚才是与大人们说了一句楼兰话?” 这试探的意思,便是楼兰的使臣们都看出来了。 他们刚才才答应过方临渊,一时间有些紧张,正犹豫着不知说什么好的时候,便见那位公主殿下开了口。 “是。”只听她说道。“学了两句楼兰话,问了大人们一声好,怎么,你也想学?” 那侍从急匆匆得连忙摆手,又是点头哈腰地道歉:“奴婢哪里有这样好的福气!不过是一时好奇,还请殿下恕罪……” 话没说完,却见那位公主已经偏过头来,看向了使臣们。 “送的什么?”又是一句正大光明的楼兰话。 楼兰使臣微微一愣,接着匆匆答道:“不过是一些葡萄奶酥,听闻将军素来喜欢,便带了许多想献给将军……” 话音落下,他看见那位公主笑了。 像是冰雪覆盖下绽放而起的红梅,冷冽,美艳,勾魂摄魄的似乎成了精怪。 接着,他听见那公主懒洋洋地笑着,转而对那内侍说道。 “我问大人我楼兰话说得怎么样,大人说我说得极好,像是在楼兰出生的人一般。”只听她说道。 “如何,还需要我为你翻译吗?” 那内侍连连躬身道歉,那模样像是只恨不能给这位公主跪下了。 而旁边的楼兰使臣们,也渐渐看出了其中的意味。 不过一些不值钱的葡萄奶酥,便需要这般隐秘地暗中往来……便是小小的一个下人都要防着,只怕方将军不是谦虚,而是在这皇宫之中本就是踩在薄冰上的。 方才说得那么隐晦……只怕也是众目睽睽之下,方将军所能说的最多的话了。 使臣们互相交换了眼神,接着,便见那位公主偏过头来,又对他们说了一句楼兰话。 “一会只管进献给皇帝,我会替他再要回来。” 只听她这样说道。 方将军当真是娶了个好妻子啊! 使臣们感动极了,此情此景之下,也从善如流地用汉语答道。 “公主殿下不必客气!本就是您的楼兰话说得好,不用感谢我们的夸奖呢!” 作者有话说: 此后再见面的楼兰使臣:方将军!您当真娶了个好妻子啊! 方临渊:???啥?
第95章 梅园遍地的白雪之上铺展开了数丈宽的羊毛织金地毯。 雕金琉璃屏风后是雪满枝杈的红梅, 鸿佑帝端坐在御座之上,笑着与周围的使臣一同观赏楼兰国外使进献入宫的珍宝。 楼兰国的金银器向来天下闻名,今年除此之外, 又送来了远从西域运送而来的香料和宝石, 装了满满的数个箱奁。 箱子一个个打开, 光耀夺目的黄金快将遍地的白雪都染变色了。 而最后一个箱子相较之下,则尤不起眼。 打开来看, 竟是些做工粗糙的乳制品。据外使说,千里迢迢送来京城,一路为了保持新鲜, 还下了他们不少功夫。 鸿佑帝对此倒不甚在意。 他笑着点头, 目光并没在那一盒乳制品上停留多久, 便笑着看向来使说道。 “大人不远千里入京为朕祝寿, 真是费心了。” 那来使当即又说了一大段冠冕堂皇的溢美之词。 鸿佑帝温和笑着给他赐了座。 众人说笑之间,旁侧的姜皇后笑道:“听说刚才大人还在途中遇见了徽宁?本宫与陛下倒是不知,徽宁是什么学会的楼兰话。”
169 首页 上一页 128 129 130 131 132 133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