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怕你发了热都不知道,都是自己生捱过来的。”见方临渊逐渐说得兴起,赵璴轻轻笑了一声,轻声说道。 “怎么可能!”方临渊脱口而出。 但当即,他便想起了那日在驿馆中自己淋雨低烧的事,神色渐渐变得有些心虚。 “年纪这样轻的人,发几回热算不得什么。”他讪讪地说道。 “我没有责备你的意思。”却听旁侧的赵璴说道。 方临渊偏过头去,便见赵璴正看着他。 “我的意思,是你很厉害。”只听赵璴说道。 “……什么?”方临渊微微一怔。 便见赵璴看着他,窗外凛冽的风雪敲打着车窗,而赵璴的声音柔软和煦宛如秋夜落了一地的桂花,清润而柔软。 “你会生病,是因你肉体凡胎,凡人之躯,自会如此。”他说。 “但你能守在那样冷的雪夜里,一座一座夺回蛮夷手里的城池,是你以凡人之躯,在行伟大之事。” 方临渊看见赵璴又伸出了手来。 他似乎很爱摸他的头发,不知有什么好摸的。 赵璴的手又落在了他的发顶上。 这是个恰碰在亲密的边缘的行为,不远不近,却有种柔软而润物无声的撩拨。 方临渊似乎有些上瘾,因此并没有躲开。 便听赵璴又说道。 “所以说,你是个很厉害的人。”他说。“但我在这儿,你也不必再受这样的冷了。” —— 方临渊这一夜与赵璴说了挺多的话。 一说道虎牢关的事,他的话匣子就像关不上似的,赵璴也正好是个极耐心的听众,以至于他一路从虎牢关的风雪、到他儿时的玩伴,再到他此后几场惊险的战役,全都说给了赵璴听。 窗外的寒风呼啸着,声音很猛烈,吹得马车都簌簌地发颤,吹过丛林与车窗缝隙时的声音锐如狼嗥。 这样危险的雪夜,方临渊明白,是该打起精神严加警戒的。 可他坐在赵璴身边,却越来越困。 以至于不知什么时候,他就在赵璴身侧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更不知他睡着的时候,是歪在赵璴的肩上的。 赵璴那时还清醒着。 他听见身侧说话的声音越来越缓慢、越来越弱,渐渐消失得听不见了。 而他肩上则渐渐沉了些重量。 接着,是方临渊平缓的呼吸声,轻轻拂起了他的发丝。 赵璴微微偏了偏头,垂下眼睛去看他。 从他的视线里,正好能看见方临渊鸦羽般的睫毛。 那副平静而安然的模样给了赵璴一种错觉,像是方临渊在依偎着他,像是寒夜里依偎在挡风的山岭旁边一般,靠在他身上。 他该是能令他安心的人吧? 赵璴不知自己是哪来的自信,或许是因着方临渊天生便是这般坦荡堂皇的模样,让他沐到了分毫的恩泽。 至少是现在吧,他是依靠着他的。 赵璴看着方临渊,忽有些不受控制地也想去靠近他。他微微又偏了偏头,脸颊渐渐靠在了方临渊的头顶上,恰触上了他柔软的发丝。 也就是在这时,方临渊微微动了动。 赵璴浑身一僵。 他心怀不轨,做贼心虚,以至于第一时间是在担心方临渊被自己弄醒,睁开眼看见自己这不受控制被吸引着的、有些苟且滑稽的模样。 可是,靠在他肩上的方临渊却只是微微挪了挪身形,接着将大半身体都靠在了他的怀里。 他的脸沉入柔软的皮毛中,肩膀微微触到了赵璴伤口的边缘,有些微痛,但更多的是扩散而出的麻,像是夺走了他身体的控制权。 接着,他听见了方临渊半梦半醒间的梦呓。 “赵璴……” 声音很轻,被外头的风雪声吹得很散,赵璴却还是听见了。 他很轻微地嗯了一声,又想回应他,又怕将他吵醒了。 “嗯,我在。”他这样说道。 方临渊并没有回答他,只是将脸在他肩膀里埋得更深了。 “赵璴……” 他蹭来蹭去的时候,又叫了一声赵璴的名字。 这回,赵璴连带着那颗跳跃的心脏都麻了。 像是所有的感官都在回应着、叫嚣着,怯懦而又疯狂,酥麻中带着柔软的酸软,将他全副骨骼都泡化了,拽活了,让他的魂魄都拉着肉身叫嚣起来。 他是依赖他的吧?这样半梦半醒、最是脆弱无防备的时候,他在唤他的名字。 这于赵璴而言,比他的夫人、妻子这样冷冰冰的称呼,更令他心悸。 不行……冷冰冰的称呼,他也需要。 这二者之间本就是不冲突的。 毕竟他是他的妻子,才能名正言顺地这样依偎着他、拥抱着他。这样风雪呼啸的冬夜,在方临渊身边的,唯独他,也只能是他。 这天夜里,贪婪的窃贼得到了他梦寐以求的宝藏。 他微微垂下头去,脸颊轻挨着他的发顶,就这么拥抱着、依偎着他的宝藏,度过了一整个夜晚。 —— 风雪一夜便停,此后的几天都是晴好的天气,即便道路上仍有积雪,他们行进得仍很顺利。 三天之后,他们抵达了京城。 朱公子身为商贾,另外有事要做,自然在此就与方临渊分别了。而方临渊则马不停蹄地进了皇城,先向皇帝前去复命。 他谨记着自己要避其锋芒的决定。 于是他复命的内容很是简单,只说了审查与缉拿的全部过程,其他的一律不清楚,只说是衡大人负责的。 他与衡飞章素不相识,鸿佑帝似乎也并没怀疑。 眼见着他恰到好处地露出了疲态,鸿佑帝很是宽仁,抬手便让他回去好生歇息,此后再有什么事,会再召他入宫。 方临渊低头行礼,应了下来。 虽知只是猜测而已,可在他转身离宫时,余光还是忍不住扫过高台之上的君王。 他平和、仁慈、宽厚,很少露出怒容。 难道真的是陛下吗?拿百姓官吏作儿戏,用仁厚宽容作伪装? 他不想怀疑,却又难免心生戒备。 他没有言语,面上也不动声色,只维持着那副疲态,一路出了皇城。 他抬头,眼看着上京城被宽阔的街道和林立的楼宇划分成片的青天,忽然真的感觉有些疲惫了。 他想回家去,好生歇息一番……又或者是去怀玉阁,见一见赵璴。 方临渊忽然就有些归心似箭。 他只当自己长久外出之后,想家是情理之中,却在赶回府上时,第一时间没回扶光轩,而是停在了怀玉阁门前。 上京城也渐渐要入冬了,枝头金黄的树叶掉了大半,怀玉阁前的那几株桂花树也凋谢地差不多了,只零星可见缀在枝头的几朵金桂,有种富贵落尽的萧条。 “去跟公主通报一声,说我回来了。”方临渊对门前的侍女说道。 可是,那侍女却停在原地,并没动身,反倒有些踌躇地看向他。 “侯爷,殿下的天花还没大好,一时只怕是见不得人的。” 作者有话说: 方临渊:关于我和我老婆都在家,却还要异地恋几天这件事……
第88章 赵璴窗外的草木凋谢得差不多了。 秋日天高, 穿过稀疏的枯枝落进窗子的日光尤其明亮,将清癯的枝干映照在赵璴身上,宛若绣在丝罗之上的佶屈山水一般。 有规律的簌簌声从他面前的桌案上响起。 那是一套式样精绝的茶碾, 旁侧的篓中还放着些许没碾过的茶叶。 赵璴正慢条斯理地捻着茶, 碎成粉末的茶叶被激荡出了全部的茶香, 细微而悠长地从茶碾上传来。 三步之外,多日未见的吴兴海正向他汇报着朝中的情况。 “兖州的消息几日前就传到了宫里, 陛下虽未见发怒,至今都没有反应,但时公公递了消息来, 说南派的官员近来都慌了手脚, 桑知辛大人入宫求见了几次, 也没见到皇上。” 窗下的赵璴微微点了点头。 他让方临渊什么都别说, 是因为兖州的消息他已经全部私下递给了鸿佑帝。 衡飞章在朝堂之上连好友都没有两个,孤狼一般,鸿佑帝近来非常信任他, 也很爱信他说的话。 这些时日,方临渊不知道,但衡飞章却是一直朝着宫中递密信的。 最近的一次, 赵璴还暗中制造了些波折,自导自演了一出杀手拦路。 那险些杀死信使的杀手到现在都没有查明, 但是密信中一条条的证据指向的都是桑知辛暗中结党、贪污军粮、还背着皇帝养了那么多人,鸿佑帝心里想必早有论断了。 眼下这样的风平浪静, 于桑知辛而言才是最可怕的。 “不过, 陛下一直没有发落, 三皇子和苏家一党倒是坐不住了。”吴兴海说。“他们怕陛下又高举轻放, 饶了桑知辛这一回, 这些日已经蠢蠢欲动,要对桑知辛动手了。” 说到这儿,吴兴海压低声音问道:“殿下可有什么安排?” “不必。”却见赵璴混不在意地垂下眼去,面上没什么表情,手下却认真极了地将碾中茶末收进罐中。 “再过几日,自见分晓。眼下赵瑾着急,桑知辛也在害怕,让他们自去厮咬……”说着,他微微一顿,道。 “派人传话出去,那些潜在两党之中的那些人,这些时日尽快择清,这回的浑水不要再碰。” “是。”吴兴海连忙应声。 他正欲再问什么,却见赵璴已经偏过头去,一边扣起茶罐,一边对旁边的绢素说道。 “这个送去扶光轩。”他说。“告诉寒露姑娘,侯爷前两日受了凉,有些咳嗽,将这个每日做给他喝。” 绢素应了是,捧着茶罐退了出。 而赵璴则略一垂眼,看向了桌上尚未收起的茶碾。 若非他与方临渊一同现身太引怀疑,他就亲自将这些驱寒茶点给方临渊喝了。 他眼前不由得浮起了方临渊饮他茶时的模样,正出神着,旁侧的吴兴海却悄无声息地对着他,行了个极深的大礼。 “殿下。” 赵璴偏头,看见的便是吴兴海垂得很低的头顶。 “殿下而今囿于安平侯府,不过一时的权宜之计。如今大业将成,安平侯……还请殿下三思。”只听吴兴海说道。 “……毕竟男子,是做不得皇后的。” 赵璴微微一顿,目光停在了他的身上。 他不知在想什么,看着吴兴海片刻,缓缓说道。 “是。”他说。“他怎么能做皇后呢。” 吴兴海紧绷的肩头放松了一瞬,似乎一颗高悬的心都欣慰地放了下来。 他抬头,正要说什么,却见赵璴微微偏过头去,看向了窗外簌簌落叶的枯枝。 他似在与吴兴海说话,又似在自言自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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