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笼子。”他说。 “谁敢将他关在那里。” —— 方临渊第二日一早便去霁月堂拜见了长嫂。长念多日不见,又会了好几篇文章,听说论语读完了,先生说可以读左传了。 宋照锦见着方临渊,又忍不住哭了一场。又说他辛劳,摸着胳臂似乎瘦了些,又说赵璴受苦,生了这样一场大病,天都凉了,还没有大好。 方临渊连忙安慰她,又指天发誓地答应她待赵璴一好,一定去探望他,这才将宋照锦哄好。 离了霁月堂,方临渊正要回扶光轩,却不料刚穿过正厅,便被赶到府上来堵他的李承安等人捉了个现形。 “将军,您实话说是不是与我们情谊淡了?咱们自打您回京便盼了多久,盼星星盼月亮的,就是没见您来寻我们吃酒!” 乍一见这一群皮猴似的纨绔,方临渊就被他们吵得头疼。 他回头朝着后宅的方向看了一眼,想着今日怎么也见不到赵璴了,便干脆顺着他们的推搡,一路朝着府门外走去。 “盼了多久?我昨天夜里才从宫里复命出来。”他瞥了李承安一眼。 “那也有一夜了!”娄硕几人在旁边起哄。 几人一路簇拥着他去了泰兴楼,七嘴八舌、绘声绘色地给方临渊讲他不在京城时京中发生的见闻。 又说自打上次花朝之后,娄硕得了布施天下的瘾,活像个江湖好汉似的,路见不平就甩银子,这些日快成上京活菩萨了。他父兄前些日进京复命,都因此被陛下夸奖,说他们治家有方,教养出的孩子纯善温良。 又说公主殿下发了恶疾,兖州的信还没送回京城,他就开始替方临渊着急了,差点当场带着拜礼去替方临渊探望,好些人连拉带拽的才勉强拦住他。 还有卫戍司的几个弟兄,被方临渊教养得规矩了不少,这些日在京中办了些小案子,陛下一高兴,钦点十六卫戍司作为万寿节时万国来朝之际的仪仗,这可是上上荣宠,泼天的长面子! 他们嘴巴没停,说了一路,方临渊也不由得跟着他们一块儿笑。 难怪军中的前辈都说,带孬兵才是最有成就之喜的事呢。 几人一路上了酒楼,点下美酒佳肴,便你一杯我一杯地敬方临渊,给他接风洗尘。 方临渊看得出,这些小子是真想念他。 于是,他便谁的面子都给,来者不拒,也不扫他们的兴。 几杯酒下肚,李承安开始叹气了。 “只是那日我替将军入宫领赏,陛下问起花朝之夜的胡匪之事,我没能帮到将军。”他说。 方临渊微微一愣。 花朝之夜? 半年多过去了,陛下看起来似乎早不关心这件事,也从没再问过他。 怎么又会忽然问起。 他心下藏了事,一时间咯噔一声,继而不动声色地问道:“怎么回事,当时不都结案了吗?” “我也是说啊!”李承安浑然未觉,叹了口气,将酒杯放在桌上,说道。 “但是陛下说,当时审查的结果又被大理寺推翻了,说根本不是什么塞外胡人作局,而是另有凶手。唉……将军,当时我们不懂事,让那帮匪徒钻了这么大个空子,您临危受命,到现在都因此受牵连,我当真……” 方临渊连忙拦住他的话头:“陛下怎么问,你又是怎么答的?” “陛下问我,这案子您当时是怎么查的。我怎能让陛下怪罪将军?我就说,将军您做了许多努力,市集、胡商、城门,该查的地方都事无巨细,全部的线索都指向那户胡商,这才审慎结案。”李承安说道。 “我跟陛下说了!我们步步都跟着将军一起调查,知道将军着实不知内情,我们也实在无法查出内情。” 方临渊一时陷入了沉思。 陛下忽然关心起案情……只可能是兖州那些杀手的消息传到了他的耳中。 但他怎么会关心当时查案的细节,还去旁敲侧击地追问他? 方临渊的眉目微微沉了两分,扣在桌面上的手指无意识地敲击了两下。 连他自己都没意识到,他这个动作跟赵璴相似极了。 而旁边,李承安还在自责:“可是现在,案子被翻,我再如何说只怕也是没用的。若那天晚上我不去吃酒就好了,若是将那伙胡匪提前查出……” “好了。”方临渊出声打断了他。 他看向李承安的眼神有些无奈。 这小子,酒量差成这样却偏要喝酒。 “若无那日,我也不会认识你们。”他说。“况且,你回答得很好。” 李承安只当方临渊是在安慰他。 “将军!这回是我实在没帮上忙,但再有之后,我肝脑涂地,定然不会让将军再被我们连累了!” 方临渊摇了摇头。 他没在安慰李承安,李承安歪打正着,的确答得很好。 无论陛下想从他那里问出的是什么…… 尽力,却无结果,只怕就是最好的答案。 —— 方临渊回到府上时,自己脚下都有些发飘了。 着实是这群公子哥一喝酒就不要命,他舍命相陪,也有些招架不住。 他回府时,夜已经快深了。 门房上的护院要派人送他,他摆了摆手,自己散着步朝扶光轩走。府中人丁本就稀薄,夜里需要下人照顾的也不多,于是到了这个时候,四下就不见什么人了。 他一路走回扶光轩,只碰见了几个执夜的小厮。 扶光轩里仍旧亮着灯,而在他对面,怀玉阁也有几个窗子还亮着。 方临渊一眼就认出,那是赵璴的卧房。 赵璴还没睡? 这个认知让方临渊忽地有些精神,这种精神教酒劲儿一催,便令他生出了几分任性而肆意的胆气。 眼下四下无人,他是可以去看看赵璴的吧? 即便大门不能走,院墙也是能走的。毕竟也不是没走过,之前赵璴还带着他从府外溜回家呢,也照样没被发现。 方临渊的心脏在胸腔里咚咚鼓噪起来。 他似乎很兴奋,却不是酒后一时放肆做些出格举止的兴奋。 而是,去见见赵璴。 这个深埋在他心里,偶尔总会挠他两下的想法,他可以自己去实现,不必再等。 他的心不由自主地因此而激昂起来。 作者有话说: 安平侯府守卫记事:当年共发生贼人翻墙事件两起,嫌犯皆为侯爷与夫人。属下等故提议另开几道角门,被驳回,不知主子是想干嘛。
第89章 怀玉阁的院墙总不过五六尺高, 方临渊纵身一跃,便轻飘飘地踏着琉璃瓦,落进了院中。 阁里此时静悄悄的一片, 赵璴近身伺候的本就不多, 眼下侍女小厮们大多都去歇息了。 于是方临渊一路都没什么阻碍, 轻盈地几个纵跃,便越过簌簌落叶的海棠树林, 停在了赵璴的窗下。 这扇窗子应当是开在他卧房的坐榻上的,赵璴素日没歇息时候,总爱坐在这儿。 方临渊停在窗前, 身后穿过枝丫的月色和窗里透出的灯光交相映照在他身上。 他小心地伸手, 叩响了窗棂。 —— 赵璴推开窗时, 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副场景。 细微的酒香被融进了风里, 柔软地顺着窗吹了进来。窗下那人披着一身月光,在窗子推开的瞬间,笼进了融融的灯色里。 他在灯下冲着他笑, 灯火将他的发丝都镀上了一层柔软的光晕。 小将军饮了酒,脸颊看起来有些微红,使得他莹润的皮肤愈发显得通透。 像是天庭里下凡历劫的少年神将, 浑身不染任何污浊的尘气,却偏落在了他的窗前, 毫无防备却又耀眼夺目,落进了他的双眼之中。 赵璴微微一怔, 未曾察觉手里的书册都掉了, 细微地哗啦一声, 滚过他的膝头, 啪嗒落了地。 方临渊并没注意到他落下的书册。 因为赵璴在发愣, 他也有些出神,像是酒劲姗姗来迟地上了头,弄得他有些晕乎乎的。 他好久没见赵璴穿裙子了。 他又换上了他在京中时伪装的罗裙,因着夜里四下无人,他罗裙穿得随意,长发也懒散地披散在肩头,慵懒中透着一股雌雄莫辨的勾人劲儿。 方临渊一时间有些说不出话,半天才笨拙地笑道:“我来看看你,没打扰到你吧?” 只见赵璴摇了摇头,将窗子又推开了些。 方临渊顺势跃进了房中。 又是素日里那股安息香的气味,熏得不浓,却一番雍容而沉郁的气劲,熟悉得让方临渊通身的骨血都舒展了。他大大地伸了个懒腰,回过头去,便见赵璴关上了窗子,又从地上捡起了他方才看的那本书。 诶?刚才跳窗时,把赵璴的书碰掉了吗? 方临渊没什么印象。 “喝酒了?”他向来对自己的身手很信任,正疑惑着,便听赵璴问道。 方临渊当即被转移地注意力,一边点头,一边在赵璴对面坐了下来。 “卫戍司那帮小子。各个一副多久不见我就要了他们的命似的,拉着我狠狠喝了一顿。”说到这儿,方临渊笑起来,手肘撑着桌子,倾身向前看着赵璴。 “但是他们一群人都敌不过我,方才被下人扶回去好几个呢。” 他笑着,神色里有几分炫耀似的小得意,落在赵璴眼里,和天上掉下来的星星没什么分别。 赵璴垂眼笑了起来,声音都不自觉地放柔了几分。 “这样厉害?”他说道。“那你呢?若是头痛,需喝些解酒的汤和茶,今日才好休息。” 方临渊看着赵璴的眼神忽然有些发亮。 他欲言又止,又似乎有些不好意思,扭捏了片刻,赧然地露出了个笑容。 不必他说,赵璴就明白他的意思了。 “想喝王公公的汤,还是我的茶?”他问道。 “大晚上的,就不劳烦王公公了吧?”方临渊笑了两声,像是藏进了松果堆的小松鼠似的。“况且,我还是偷溜进来的呢。” 赵璴笑了笑,没再说话,只起身去取来了自己的点茶用具与茶末,坐回了方临渊面前。 “安神茶,免得你今日饮后不好睡觉。”只见赵璴一边说着,一边挽起了逶迤的广袖。 方临渊就坐在他面前看,托着下巴。 许是醉后的人目光都有些发直,他看向赵璴的眼神都有些直勾勾的。 他没觉察到面前的赵璴眼都不敢抬,碰都不敢碰一下他太令人误会的目光 他只觉得赵璴好看极了。 生得模样也漂亮,一双手也跟竹节儿似的,连点茶的动作都漂亮。他就这么看了一会儿,片刻幽幽地叹了口气。 “我翻墙过来,其实不是为了劳动你大半夜给我点茶的。”他说。 “只是……确实好喝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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