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临渊并没接他的话茬,而是淡笑着看向了旁边的江华清。 “江大人,倒是不知您也在这里。”他说着,看向旁侧的衡飞章,笑道。“我与衡大人原本是打算直接去军营的。” 旁边的衡飞章当即明白了他的意思,跟着露出了笑容,对江华清说道:“江大人的消息可真是灵通啊。只是方将军与我都不愿如此劳师动众,这样大张旗鼓地在城外迎接,可让我们情何以堪呢。” 面前两人是吃天家粮饷的,怎么会听不出他们话中的弦外之音。 江华清面上笑容却分毫未变,神色自然地答道:“这又有何劳动?这不,听闻有几位员外携捐献的粮草来此,当真是解了我兖州的燃眉之急,下官便坐不住了,想着无论如何也要提前来迎接将军与大人,也算替城中受苦的百姓们尽快迎回粮食。” 说着,他转过头去,面容和善地朝着几个商人笑了笑。 几个商人见状,无不惶恐,纷纷躬身朝着江华清行礼。 却唯独为首的那个,凶兽覆面,神色自若。 江华清不着痕迹地打量了他一眼:“这位员外倒是风姿卓然,不知这位是……” 方临渊转头看去。 不等他开口,便见赵璴抬手,朝着江华清略一拱手,说道。 “在下朱厌,参见江大人。”他说。 “呀,竟是朱公子。”江华清面露惊讶,说道。“早听闻朱公子在京中声名赫赫,当真是百闻不如一见呐。” 却见赵璴微微一笑。 “大人折煞在下了。”他说。“在下今日押送粮草进城,也是奉了方将军的命令,此后若有得罪之处,还请大人见谅。” “……命令?”江华清微微一愣,看向旁侧的方临渊。 方临渊其实没下什么命令,闻言微微一顿,偏头看向了赵璴。 但是,旁侧的赵璴已然开口回答了他的疑问。 “大人不必担心。”他微偏过头,看向方临渊。“只是方将军严令在下,替将军督促赈灾粮食的发放。若是出了分毫岔子,定要拿在下是问。” 方临渊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江华清出现在此,说明兖州城内藏污纳垢,不比兖州军中好到哪儿去。 但偏偏方临渊所领的圣旨,只有督察兖州军这一项。若将手伸进了兖州城里,那么便是僭越职权,授人以柄。 可运送粮草入城的商贾就不一样了。 他们慷慨解囊,又在皇上面前过了明路,押送粮草入城、亲自分发灾粮,合情合理。 赵璴这分明是一手按在了兖州城里,在为他解后顾之忧! 一时间,方临渊脑中风云变幻。 难怪赵璴说他另有安排,拿出这么多粮草,摆出了这样大的阵仗。分明是他早知兖州城中有鬼,立下了堂而皇之插手兖州城的名目。 目光相触的一瞬,方临渊全明白了。 而旁侧,江华清有些意外地看了他一眼,似乎没想到区区一个商贾竟这样胆大包天,继而又转头,看向了方临渊。 便见方临渊侧目过来,正好冲着他笑。 年轻英俊的将军,天生一副将星入世的疏朗相貌,堂堂的仪表仿若真是诛邪除恶的神兵一般。 “是啊。”他说。“灾粮的事情我已经交给他们了,江大人只管放心。” 说到这儿,他看着江华清,笑容深了两分。 那一双眼弯起来,不染纤尘的正气中,竟隐约显出了两分狐狸的影子。 “毕竟,我最是眼里揉不得沙子的人,不管是我手下的兵,还是我亲手带来的商人,无论是谁,只要敢在我眼下有任何动作,我都不会轻易饶过。”说着,他微笑着偏过头去。 “这一点,朱公子想必最明白。” 江华清顺着他的眼神看去,便见金兽覆面的商贾面无表情,闻言只恭敬地一颔首,也看向了江华清。 “将军放心,在下定会遵命。” 凶兽黄金的獠牙在日光下寒光熠熠,恍然间,江华清像真被那可怖的獠牙抵在咽喉上一般。 他的呼吸停了一瞬。 再回头,便见方临渊与衡飞章端站在那儿,笑容和善,温文堂皇。 江华清咬了咬牙,面上无懈可击的笑容,终于难看了两分。 “是……下官明白。” 作者有话说: 赵璴:我嘛,不过是方将军手下的鹰犬罢了(骄傲)。
第77章 方临渊与赵璴便是在兖州城外分别的。 赵璴要入城去分发赈灾粮款, 方临渊则与衡飞章随谭暨往军营而去。 几人便在城外下车换马,谭暨在旁引路随行,于城外接引方临渊的兵士们则与仪仗一同跟随在后。 “说起来, 方将军对兖州应该也很熟悉吧?”谭暨在旁侧骑着马, 朗声笑着与方临渊寒暄道。 “末将听说, 咱们兖州当年的将领方临泽大人,正是方将军的兄长, 这兖州于将军而言,也算半个故土了。” 方临渊闻言笑了一声,看向了身侧的衡飞章:“谭将军当真会说笑。” 衡飞章可是朝堂里摸爬滚打出的人物, 光靠着揣摩方临渊的神色, 就知道该如何答话了:“咱们说到底也不过是为陛下办差, 不敢跟谭将军攀什么亲故。” 他笑容和善, 语气平和,即便讲话不留余地,谭暨很难因此而当场发作。 只见他微微一愣, 继而笑着作揖道:“是,方将军秉公守正,是末将糊涂。” 方临渊笑了笑, 不再说话了。 几人便这么一路行到了兖州军营前。 大片的营帐在广袤的戈壁上一路铺展到了天际。 营帐前方,实木垒就的营门高大肃穆, 门前修建了宽阔平坦的道路,上有经年累月的车辙痕迹。四下大宣的旌幡迎风飘展, 有成队的士兵与运送物资的车马在眼前经过, 看起来繁盛而井然有序。 此处论起是上京东北边境第一大营, 除却分散在各处边关巡逻执守的巡营之外, 还有上万兵马驻扎在这里。 兖州边境数十年未起过战事, 在此处驻军也算是一番太平的好事,也难怪当年赵玙会将自己的旧部托付于此。 一入营中,方临渊便听见了清晰而响亮的操练声。 方临渊转头看去。 便见宽阔的校场上,列阵的士兵身披盔甲、手拿长枪,正在教头的带领下操练枪法。 头顶天色晴明,戈壁一望无际,明亮的日光照耀在熠熠生辉的盔甲之上,显出一片肃杀而坚不可摧的气息。 “将军麾下操练得倒很勤谨。”方临渊的目光在校场之上顿了顿,片刻笑着说道。 旁边的谭暨不着痕迹地打量着他的神色。 看起来是个年轻而不经世事的年轻将领,原以为是仗着一身天生的本领拼杀出的战功,却不料只一个表情一个眼神,都深得让人猜不透他的心思。 竟还是个深藏不露的狠角色。 谭暨心下愈隐约生出忌惮,却仍分毫不觉畏惧。 毕竟,他早做好了万全的准备,便是天上的仙官来了,又能拿他有什么办法? 他回视着方临渊,继而跟着他的目光朝校场上看去,朗声笑道:“是啊。边关守将为大宣屏障,即便多年没有战事,也需勤加操练,以备万一才是。” 方临渊点了点头:“谭将军所言极是。” “方将军与我都是带兵的人,兖州军是什么状况,想必一眼便明了了。”谭暨说着,抬手往场上一指。 “将军您看,若真如充州匪寨那帮狂徒所言,我兖州军连军饷都发不下来了,那我手下的这些兵马,还有力气拿得起枪吗?” 说到这儿,他朗声笑起,像是在说什么笑话。 方临渊目光微微一停,继而微笑着转回了目光来,朝着谭暨点了点头。 几人交谈着,便一路进了兖州军的主帐之中。 偌大一张兖州坤舆图前,已经立了好几个整装的将领。其中两个手里抱着大摞的账册,一看便是早为了钦差,预备在这里的。 他们一来,几人纷纷行礼,谭暨走上前去,挨个给方临渊介绍。 管仓廪的卫队首领、管账目的书记官,还有监理钱粮运送的监察使……凡与粮草沾边的,全都在这里了。 谭暨姿态诚恳地将方临渊与衡飞章请到了座上,继而抬手,让几人将手中的账册全部都放在了他们面前。 “咱们营中什么情况,给钦差大人们说说吧。”接着便见谭暨笑道。 为首的那个监察使当即行礼,拿起了方临渊面前最上层的那一本账册。 他所禀报的,无非是从去年秋天至今近一年间,当地的粮税、朝廷的拨款状况,共计入库多少钱粮,又有多少钱粮发放到将士手中。 所述详尽,每个流程都很清楚,方临渊亲自管过钱粮,细细听来,也没听出什么纰漏。 “谭将军费心了。” 片刻,待那人退下,方临渊偏过头来,对抬谭暨说道。 谭暨当即笑道:“将军折煞下官。陛下关切边境,将军勤谨负责,劳动千里已是辛苦,末将也不过为您尽些绵薄之力罢了。” 方临渊与衡飞章对视一眼,说道:“究竟是否是监察使所述的情况,大人看看吧。” 衡飞章是刑部出来的官吏,查账审问皆归他管。 便见衡飞章微一点头,继而拿起了桌上的账册。 方临渊则在一旁不动声色地看着。 果真,谭暨等人有备而来,送上的粮草出入账册滴水不漏。衡飞章问起时,几个官吏也是对答如流,所答之言也与账册上全无出入。 这样多的账,一时半刻是查不完的。大略翻过一遍之后,衡飞章朝着方临渊微一点头,继而合上说道:“账册都全,具体的账目,还需几日时间详查。” 这便是暂时没看出问题来。 谭暨当即笑着点头,恭敬道:“辛苦大人了。” 方临渊从他的眉梢隐约看出了得意。 说着,他转头看向方临渊,笑着又道:“说起来,充州那些,也不过是几个胡言乱语的匪徒罢了。逃兵嘛,原本就是贪生怕死,如今扯出这样离奇的谎话,也不过是想从大宣的律法之中谋一条生路。” 他神色宽仁,方临渊却不为所动,只是说道:“究竟如何,想必衡大人再查几日,才能有结果。” 谭暨当即点头,连连应是。 —— 衡飞章随行的官员替他抱起了账册,谭暨便恭敬地将他们送出主帐。他们今日刚抵达兖州,风尘仆仆,此时需先回到住所,歇息修整。 谭暨还打算送他们,却被方临渊拒绝了。 “我们随处转转,谭将军先忙吧。”他说道。 谭暨见状,也没再坚持,只将他们送出了主帐外。 衡飞章与方临渊一道朝着住所走去。 走出一段,周围再没有旁人,衡飞章终于沉下了神色,两步上前,对旁侧的方临渊说:“他们的账目做得极其明晰,绝不是一日之功。只怕单从账目上,是查不出什么来的。”
169 首页 上一页 108 109 110 111 112 113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