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好烫,你在发热,先别去大营了,我命人去煮退热的药。” “不用。”谢辞扯住李徐的袖子,支撑着坐起来,“没什么事,你说什么去大营?” “你兄长让竹越来找你去城外大营,想来应该是商议收回临岭关外城池的事吧。” “那走吧。” “你现在在发热,喝了药换过纱布再走,不急于一时。” 李徐起身下床去吩咐走两步又回头嘱咐道:“我会让廖宁和竹越一起看着你,不喝药不能走,身体最重要。” “知津兄。” 李徐停住脚步又回头看他:“怎么了?” “如果....” 谢辞沉闷得与平时判若两人,甚至在酝酿这句话时连抬头看着对方都不敢。 “阿辞?” “我破了三座城,三城中十四岁到五十岁的男子皆被屠杀殆尽,我用这种方式逼娿罗人撤军。” 谢辞抬头看向李徐,双眸终于露出恐慌:“知津兄,如果是你,你会这样做吗?” 两道目光交汇,在谢辞将要躲避时李徐快步过去握住了他的双肩。 “我会。” 他坐到床上令谢辞看着自己。 “如果你没有那样做,临岭关根本撑不到援军来,一旦城破,琢州数座城池中无数的百姓都将身死敌手,即便一万守军全在,在死攻下撑一日已经是极限。” 谢辞还是落寞地垂下了头,屠杀男丁,既能以屠城做威胁胁迫娿罗人撤军,又可打乱娿罗人征兵之举,于凌国百利而无一害。 可为什么他没有解困的喜悦,只有压迫得喘不过气的凄凉无望?他的剑、他的手终究沾了不应沾的血。 “我信奉的向来是以战止战,从不畏惧杀戮,我杀过的人能填满皇宫的所有水潭,指挥战事所歼敌军可填满都城所有河道。” “可那些是敌人、是在战场上,不是在敌国城邦斩杀无辜百姓,战争一起,他们可以死于赋税可以因征兵死于战场,但不该死在我刀下,是我错了。” “你没有错。”李徐捏紧他的肩膀,“阿辞,看着我。” 谢辞抬起头,眼眸映出李徐认真的神情。 “没有绝对的对与错,也没有绝对的无辜之人,凌国与娿罗打了几辈,现在的无辜之人,他们的父辈手上也一定沾了凌国人的血。” 李徐看着他,眼神与声音同样温柔:“至少作为凌国的将军,你的决策是当下的最优选,你守护了自己应当守护之人,你没有错。” “没..错?” 李徐将他拥入怀中轻轻抚拍他的背给予安慰。 “嗯,你没错。”
第八十五章 娿罗王后 喝了退热的药,又将伤口重新包扎,两人便启程去城外军营商榷如何夺回城池。 可令他们未曾想到的是娿罗人根本没有守城的意思,守军不到一百,几乎是凌国军队未至,对方就已经撤了兵,只留下座座空城。 关外五城,除了邕城,其他的走进城中财物、粮食、牲畜,凡是能带走的半点影子都见不到。 这些时日大军的任务便是焚烧堆积如山的尸体。 “娘的,这次根本没有久战的意思,明摆着是为了囤积粮草军饷而来,这群狗畜生!小谢将军当时怎么不将他们的城池尽数屠尽呢!” 一位将领返回营帐报告完城中状况,气不过又破口大骂半晌直到嗓子干了才停下。 谢扬与谢辞相视一眼皱起了眉头:“难不成他们要攒一场大战,抱着直取中原之心。” “娿罗人果然不可轻信,三十年之期未半便又按捺不住狼子野心,咳咳咳!”谢辞捂住胸口气得忍不住咳嗽。 李徐连忙扶住他帮他顺顺气:“还好吗?这么多天都没退热,今晚启程回琢州再找大夫瞧瞧。” “对。”谢扬也正有此意,“阿辞,这里有我,你便随五殿下回琢州,而后尽快返回都城吧。” 谢辞自是放心谢扬在这,何况他的任务是守邕城和保护五殿下,而今邕城无恙、琢州事无果,他该护送李徐回京复命。 “好,那我们今晚就回琢州吧。” “对了。”谢辞想起什么刚要说,考虑到还有旁人在,便叫上李徐离开了中军大帐。 回到自己的帐子李徐才开口问:“是有事要跟我说?” “你不是让我打听娿罗王后的现况吗?我问了,三座城的将领都说娿罗王后去了长门关...” 话还没说完,李徐突然高声:“她身为王后不在中都,怎么会去了长门关?” “这...我也不清楚,现在应该已经回到娿罗了吧。” 看对方情绪激动的样子,谢辞更加好奇娿罗王后和李徐的关系。 “知津兄,你和娿罗的王后很相熟吗?你怎么会认识娿罗人呢?” 李徐没有回答,或许也根本没有听到他说话,整个人陷入封闭之中,过了好久那双眼睛才有所波动。 “阿辞,我要去一趟长门关。” “那我陪你一起去吧。” 李徐没拒绝也没说话,先急着走出营帐,谢辞快步跟上,想不出到底是什么人能让李徐乱了阵脚。 “知津兄,等等我。” 大军就驻扎在长门关内,廖宁一同前往,三个人快马不到两刻钟便入了长门关。 军队一直在城外驻扎,因而谢辞几人未曾进入过城关,而今踏入,马蹄徘徊竟难以前进半步。 满地堆积着尚未来得及处理的尸体,城内充斥腐臭味道。 被破碎成数段的尸体,不知是活时所为还是死后分尸。 几人下马牵着缰绳往前走,谢辞慢慢紧捏了拳头。 有人被烧焦,有人被砍了数刀,有人被剜了眼睛拔了舌头,男人、女人、老人、幼童..... 阴风吹过街道,身旁的门板被吹动发出老化的声音。 谢辞闻声看过去登时傻住,脑子空白良久才急忙移开视线,红了眼眶。 敞开大门的客栈内,正对着大门的桌子上,一个散发上女人被摆成大字型绑在上面。 上半身绑在桌面上,下半身绑在桌腿上,腿上是已经干了发黑的血迹,腹部扎着一把未拔的刀。 “畜生..”谢辞咬紧牙,指节捏得咯吱作响。 李徐和廖宁沉默着,亦露出恨意。 谢辞解下外袍视线回避着走过去,拔出刀扔开,将衣服盖到了女子身上。 “对不起。” 三人继续沿着街道走,死于奸.杀的女人数不胜数,无论男女老少,所有尸体的脸上尽是痛苦狰狞。 “殿下,小谢将军,你们看那。” 两人朝廖宁所指看去,两双瞳孔同频震颤一刹。 不远处的树干上绑着一个襁褓中的婴孩,还不会说话的孩子被当作活靶子射成了刺猬。 再往前看竟不止一颗树、不止一个孩子。 “娿罗欺我凌国太甚。”李徐环顾四周悲愤难挡。 谢辞挡住眼睛,泛红的眼眶含了些难落的泪:“此生...势要勦灭娿罗以报此仇。” 城中走个遍,三个人的嗅觉都被熏得不大灵敏,尸臭模糊脑子只好裁些布料捂住口鼻。 “知津兄,娿罗已经撤兵,娿罗王后应该不会留在长门关了。” 然李徐并没有要走的意思,视线在每一具女尸身上停留,直至找遍长门关每一寸角落才停下,脸上看不出是喜是忧。 “殿下,应当无事,咱们回吧。” 仍蒙在鼓里的谢辞好奇更盛:“知津兄,你到底在找什么啊?” “尸体。” “啊?” 李徐摇摇头:“可能真的没事,是我太杞人忧天,回去吧。” “好。” 三人准备原路返回,路过敞开的城门关外尸横遍野,谢辞停住脚步盯着外面的尸堆。 “为何有一个女人?” “什么?”李徐走过去随他一起往关外战场上看。 横七竖八成堆的尸体中央,一杆长枪被扎入地面,枪尖上挂着一个女人。 女人穿着汉人的丧服,面朝地面四肢无力垂着,肚子被利刃贯穿,枪尖从背部露出。 转着圈的秃鹫和乌鸦还在享受美餐,一只喜鹊也赶来凑热闹,落到女子身上啄咬起颈部的腐肉。 思绪在这一刻完全停滞,无法再有任何思考和行动,李徐僵在原地一动不动看着远处的女人,眼神愈渐木讷。 “知津兄?” “殿下,不一定是...” 李徐冲出关门,廖宁和谢辞也赶紧跟上去。 跑到长枪边,李徐颤抖地伸出手掀开女子的袖子,熟悉的玉镯仍戴在手腕上。 他不断深呼吸着又慢慢去撩遮住女子脸颊的长发。 头发撩开,将要腐坏的脸露出来,李徐收回手踉跄后退差点儿摔倒。 “知津兄!”谢辞扶住他,“没事吧?” 廖宁走过去将长枪拔出放倒,女子尸体摔在地上正面朝上露出面容,廖宁瞳孔一颤:“殿下..” “这女子是谁?你们识得?”谢辞因迷惑而有些焦急,“难不成这就是娿罗的王后?” 李徐一步一晃走到女子身边扑通跪下,不顾女子身上的腐烂和尸臭将人抱进怀里。 “阿姐..你说你会回来,你怎么能骗我?怎么能骗我....” “阿姐?”谢辞更懵了看向廖宁。 廖宁不忍地别过头:“这是...殿下的同胞姐姐,凌国的二公主。” “二公主?不对啊,徐贵妃不是只有五殿下一子吗?” “这..说来话长。” “十四年前,与娿罗所定的三十年止战中,有公主和亲的条件。”李徐将人抱起来,收敛悲痛,却掩藏不住眼眸中的滔天恨意。 “那年,阿姐十三岁,嫁给了已过而立之年的娿罗王。” 谢辞怔住,忙道:“即便和亲也不应选择未及笄的幼女,该由当时唯一成年的长公主前往,怎么会这样?” 李徐握紧拳头,看着怀里的尸体竟然笑出了声:“哈哈哈哈,是啊,怎么会让未及笄的女儿去?这十四年她过的是什么样子的日子呢?” “知津兄..”谢辞不忍再问,战败之国,献公主和亲..... 竟然向娿罗低头至此,自己打输了仗,要闺阁无辜女子来弥补。 他看着李徐怀中的尸首深叹一口气,不知该将这悲惨命运归咎于敌国还是皇城那位向来主和的贵人。 凌国公主远嫁和亲,而后被带到长门关外斩杀祭旗。 这是一国耻辱之最,亦是世代为将掌领兵权的谢氏一族的耻辱。 用女人平息战乱,带来的只有无尽羞辱和卷土重来,唯有战方能止战。 走过长门关见到公主尸身,谢辞重新坚定了自己信念。 “而今凌国兵强马壮统并燕西,休养生息数载,断不会再向娿罗低头,此仇一定会报,知津兄,我答应你,终有一日我会将娿罗王的人头带到你面前雪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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