避无可避,贤亲王闭了闭眼,肩背挺得笔直,朝秦修弈行了端正一礼,语气郑重。 “臣,绝不曾做过此事。”他淡笑一下,语气平平,“或许臣年事已高,不该厚着脸皮待在这朝堂之上,先帝给的殊荣,臣今日便归还陛下。” “往后,臣绝不干政......” “陛下!”忽然,葛清昌用力跪下,叩首喊道,“……臣认罪!” 秦修弈脸色阴沉,并未立即开口。 葛清昌咬了咬牙,“是臣一时鬼迷心窍,窃取贤亲王信物,才做成了这些勾当。” “王爷待我如同手足,我却贪心不足。”葛清昌热泪盈眶,“其实早已后悔,可却已经没了退路啊......如今事已至此,万不能再拖累王爷了!” “还请陛下,降罪!” 若贤亲王遭殃,他的性命恐怕都难保,而若贤亲王无恙,自己翻身指日可待。 秦修弈沉默了许久,才缓缓开口,眼中难掩失望,“一个是朕的亲兄弟,一个是朕的左膀右臂。” 江王闻言攥紧了拳头,目光死死盯着淡定如初的贤亲王。 无碍......如今只要能离间他与陛下,折损些他的声望,便足够了。 忽然,秦修弈话锋一转,陡然变得凌厉,“江王,即便你想揭发此事,办法也未必只有这极端的一种,收买朕的玄京卫......是谁给你的胆子?” “今日是用于揭发,明日便不知是什么……真叫朕背脊发凉。” 江王顿了顿,小声道:“可寻常刺客也伤不了陛下......” “砰——”秦修弈用力拍了一下扶手,扬声道,“秦广川,你好大的胆子!” 江王脸色一白,立即跪下:“陛下息怒!” 秦修弈脸色难看:“来人,拖出去打五十大板,而后直接送回义冥,十年内不得入京!” “陛下!” 江王猛地抬头,十年......这与将他逐出皇族有何区别? 江王显然没料到他竟然如此绝情,狼狈的试图挣开束缚,带着哭腔道:“陛下,十年......三思啊陛下!” 秦修弈闭了闭眼,没有开口,抬手揉了揉隐隐发疼的额角。 ……真他娘吵。 “远峥将军,窃取贤亲王信物,贪污并干涉户部。”他冷声道,“念在你战功显赫,先压入大牢,受钉床、鞭刑之苦,上交半数兵权,大将军一职暂由孙副将,未经传召,不得入宫!” 葛清昌伏地不起:“......谢主隆恩。” 待到玄京卫将人带下去后,秦修弈才缓缓抬头,神情复杂地看向贤亲王。 “皇叔。” 贤亲王:“臣在。” “这些时日琐事繁多,唯恐累着皇叔。”秦修弈淡淡道,“最近三月,除却国宴之类,皇叔还是先府中修养为好......” 贤亲王顿了顿,轻声道:“谢主隆恩。” - 陛下甩袖退朝,将剩下的事全权交由霍相辅与大理寺处理。 霍少煊沉吟一瞬,还是打算见见吕健。 只是方才迈出殿门,就听见一阵惊呼,霍少煊顿觉不妙,果不其然,羌明赋疾步朝他走来。 “吕健……自刎了。”他低声道,并递过来一个沾血的钱袋和信封。 霍少煊抬手接过,并未立即打开,而是又往前走了两步,看见了倒在血泊之中的人影,只一眼,他就收回了视线。 “……劳烦羌统领了。” 羌明赋会意,朝不远处打了个手势,玄京卫立即上前处理。 霍少煊抬手掂量一下钱袋,一边朝玄相殿走,一边打开信封。 双晟出来迎他,他走到屋门口时,恰好看完了信……又或许这并不算是信,而是吕健为数不多、残缺的良心。 霍少煊感慨之际,一双手从门后伸出来,一把将他拖入屋内,而后反手关上门,将双晟关在外面。 熟悉的龙涎香气息沁透心神,霍少煊并未挣扎,而是调整了个放松的姿势,背靠着门扉,轻笑一声。 秦修弈一顿,狭长的眼睛眯了眯,张口就咬在他肩膀上,含糊不清道,“大胆,竟敢……” 活像一只兴奋犯蠢的狼崽子,蹭得人痒痒。 霍少煊挑了挑眉,抬手抚上他精瘦的腰肢,轻轻捏了捏,“好了。” 秦修弈一僵,愣愣地垂头注视他,眼神逐渐变得凌厉。 这姿态……为何这般娴熟?
第58章 绝笔一封 霍少煊趁着他顿住,挣脱对方的桎梏,将沾血的钱袋与信封搁置在桌上。 秦修弈缓缓转身,笑吟吟道:“少煊哄人真有一套,不知日后哪家姑娘这般有福。” 霍少煊并未在意,随口道:“能讨夫人欢心便是霍某的福气......只可惜至今也没个缘分,陛下风华正茂倒没什么。” “臣再过些年,便人老色衰,无人搭理了。”霍少煊自嘲摇头,意有所指地看向他。 “哦?”秦修弈勾唇,仿佛全然不懂他言下之意,不动声色道,“难不成少煊这些年,身旁就没个贴心的人?” 霍少煊兀自倒了杯茶,闻言冷笑一声,“不巧,全是想取我性命的豺狼。” 秦修弈眨了眨眼,抢过他手中的茶盏,脑袋靠过去低声道,“朕与少煊同病相怜。” “这么些年,若说最为亲近之人,便只有少煊了。” 他笑着仰头,落了淡金光华的眼睛如同一汪清潭,惊艳得令人移不开眼。 如今秦修弈贵为天子,也是足已挑起大梁的儿郎,平日里时而淡漠得令人捉摸不透,时而笑意盈盈却暗藏杀机...... 仿佛怀有千面,真假难辨。 只有在他跟前时,偶尔能瞧出九殿炽热的影子。 似乎分别多年也并未在他心中留下残缺的痕迹,又或许他心中遍体鳞伤的小人,最后能虔诚捧起的火光,唯独只剩下他了。 便......只有少煊了。 这句话令他心中陡然一跳。 霍少煊垂眼望去,总是凌厉算计的眼神无意识温和了些,或许对方只是无心一语,可他心里隐隐泛起疼惜,随之而来的...... 还有一丝隐秘的窃喜。 他并未深究其中的含义,只是觉得高兴,霍少煊抬起手指轻轻摩挲了一下秦修弈的眼尾,喃喃自语,“还好没丢下你......” 秦修弈一愣,神情微变,立即捉住他的手:“什么?” 霍少煊自然地抽回手,并未接茬,而是点了点桌上的信件与钱袋。 秦修弈眼中闪过一丝狐疑,却还是扬起笑脸,并未追问,顺着台阶下。 “这是?” “吕健的遗书。” 秦修弈笑容微敛,“也是,贤亲王不会留他。” 只是吕健并无亲人,否则也不至于被逐出将军府奄奄一息后,连个收尸之人都没有。 他与任东元一样,是伙夫出身,当初葛清昌就是看上了他惊人的怪力,这才将他留在身边,吕健起初勤快机灵,不过几年就深得葛清昌信任,立下几个战功后,便被提拔为副将。 只是如今......他还能给谁留下这封绝笔? 秦修弈抬手打开信封,漫不经心的眼神微微一顿。 寥寥几笔,并无太多斟酌之意,墨迹连成一片,诉尽匆匆一生。 比起遗书,倒更像自叙。 吕健前半生穷困潦倒,后半生无恶不作。 起初手中只有斧头菜刀,眼中只有庖屋柴房。 被葛清昌拎出来后他浑身干劲,一腔赤诚,慢慢从随从转为士兵,在营帐里待了几年,与诸位将士酒后谈起敌军,嘴里只说繁荣昌盛,眼中只能瞧见国泰民安。 后来被黄沙迷了眼。 一朝混沌,日日不醒。 强抢民女、烧杀抢掠、花天酒地。 都说老马识途,似乎只有人越活越糊涂。 再清醒时,便是沦为草芥,半死不活被扔到荒地之时。 浑身剧痛,他眼中血红一片,身体无意识的痉挛,口中不断涌出鲜血,从军多年的经验告诉他,自己撑不了多久。 恍惚间,最先忆起的并非军营中意气风发的模样。 反倒是忽然想起早年劈柴时,嘴里哼着小调,总能引来一群鸟立在树枝上,歪头朝他叽喳。 意识混沌,濒死之际,是一双手轻轻碰了碰他。 那是一双纤纤玉手,放在以往,吕健大抵只会生出些不好的心思,但那一瞬,他并无其他念头,只觉得极为漂亮。 姑娘似乎叫来了随从,并不嫌弃他脏污,将他带回家中照料。 吕健浑浑噩噩,瞧不清其面容,只能听见对方温婉的声音,感受到对方轻柔的力道。 这是他第一次恍然,女子并非供男子寻欢作乐之物。 而吕健心中却没了掠夺之心,只觉得自惭形秽,他不知姑娘之名,也未曾看清过对方真容,醒来后,便强拖着重伤的躯体离开,唯恐拖累他人。 走到半途支撑不住,再醒来,便见到了江王。 他此番入宫未曾想过苟活,只是庆幸还残留一丝良知,所以将江王与贤亲王的罪证一并奉上。 最后恳请陛下,将银钱交给那位姑娘,不提吕健之名,只道故人还恩。 秦修弈目光落在末尾一段上,停留许久。 “来世愿为看门犬,护得一世院安宁。” 良久,秦修弈低声道,“曝尸荒野。” “不葬?”霍少煊挑眉。 “是。”秦修弈合上信纸,手指轻轻摩挲一下,“今生孽,今生还。” “他作恶多端,仅为其最后一丝善念而否认他的恶念,乃本末倒置。” 霍少煊安静地看着他,知道他还有后话。 果不其然,秦修弈抛过来一个瓷瓶,霍少煊接过,打开轻轻嗅了嗅,只问到淡淡的香味。 “这是?” “引魂花,柳轻空所赠,以尸为土,死气滋养,会开出一朵金花。” 寓意来生之愿。 秦修弈声音略低,神情不明,霍少煊轻轻拧眉,以为他又多愁善感,“不必......” “先试试种在头上如何,待朕百年后......”秦修弈摩挲着下巴,忽然发现余光中的人影消失了,“嗯?少煊,你去哪?” 霍少煊面无表情地踹开门,头也不回,“栽花。” 秦修弈轻笑一声,支着下巴望着对方远去的身影,眼中的笑意缓缓散去。 “还好没丢下你……” 他喃喃自语,眼中闪过一丝阴郁。 “是啊,还好。” 否则若是来日重新回到他身边。 自己可没那装模作样的耐心,一步步引着少煊投怀送抱了。 作者有话说: 接下来先走一段感情线! (ps:这本会带着写一些朋友们的故事,适量!)
第59章 夜谈 户部之事告一段落,刑部将谢书年与陈义民恭恭敬敬送回府邸,赵令官虽说受人胁迫,但险些酿成大错,被罚了些俸禄,小关几日反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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