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少煊遣双晟跑了一趟,将银钱交给那位姑娘,自己又添了些首饰,算是谢过吕健的顶罪之恩。 夜已深了。 霍少煊躺在床榻上,却辗转反侧。 像是有一把邪火在心中乱窜。 良久,他忽然起身烦躁地捂住额角,匆匆地朝下身看了一眼。 霍少煊深吸一口气扯开中衣,精瘦的线条若隐若现,他下榻倒了杯凉茶,仰头灌了下去,却难解身体的燥热。 托秦修弈补汤的福,自己一连憋了几日。 霍少煊迟疑了片刻,旋即低骂一声。 再憋下去,恐怕当真要憋出毛病……同为男子,难不成真能忘了这一茬吗? 不过……他与寻常男子的确不一样。 霍少煊脑中忽然闪过秦修弈笑吟吟的眼睛,还有他莫名惹人怜惜的面容,无意识地舔了舔干燥的嘴唇。 “......” 意识到自己在想什么,霍少煊瞬间抬手捏了捏眉心,看来自己确实得考虑考虑婚事了…… 霍少煊并未立即上塌,而是顺势倚着桌子,微微仰起脖子吐出一口气,缓缓伸手朝下方探去。 …… 屋内传来极低的喘息,正当关键时刻,门外忽然传来一声极轻的动静。 “少煊,睡了吗?” 有人轻轻敲门,混入月色的嗓音悦耳动听。 “……唔!” 霍少煊微微睁大眼睛,身体猛地一颤,酥酥麻感顿时席卷全身,令他难以自抑的蜷起身体,闷哼一声。 外面的人显然也听到了这一声,顿了顿后迟疑地问,“……怎么了?” “无……无碍!” 霍少煊气血上涌,瞬间扯过手帕胡乱擦了擦,随手扔到了木柜之后,匆匆整理好衣裳后立即开窗,尽量平复嗓音,“待我披件外袍。” 霍小公子少见的狼狈,抬手用外袍扇了扇风,试图散去心虚的味道。 门外的秦修弈似乎猜到了什么,缓缓勾唇,嗓音乖巧,漫不经心道,“好,夜里瞧不清,少煊慢些。” 虽说是被吓到才……但听着秦修弈的声音……未免太过于荒唐。 等到味道散尽,霍少煊点燃了一支蜡烛,披着外袍端着烛台打开了房门。 门外的人兰枝玉树,皓月清明,披风随着晚风轻晃,如同清潭之中泛起涟漪,秦修弈眼中盛着淡雅的笑意,嗓音很轻:“少煊。” 不知为何莫名心虚,霍少煊下意识错开了目光,未能直视那双眼睛。 他手指捏紧了手中的烛台,尽量用平淡的语气问,“陛下为何深夜造访?” 秦修弈忽然皱了皱眉,探头在他身上嗅了嗅。 霍少煊顿时心慌,下意识朝后退了一大步,烛台一挥差点烧着尊贵的陛下。 秦修弈立即躲了一下,眼中闪过蔫坏,再抬眼时却又变得怔怔的,语气含着恰到好处的失落,“......少煊?” 霍少煊一愣,抬手挥灭了蜡烛,立即上前一步摸了摸秦修弈的脸颊,拧眉问,“如何,烫到没有?” 少煊的手有些凉,秦修弈心中享受,面上却委屈的垂头蹭蹭,轻轻摇头,“无碍。” 霍少煊自知理亏,正要询问,就见秦修弈忽然弯腰,将脑袋搭在自己颈窝,“深夜难寐……少煊,赏月吗?” 也不知秦修弈对月纠结有什么执念。 霍少煊拍拍他的肩膀,折身将烛台放回,朝他扬了扬下巴,“……走吧。” 宫内有一观星楼,乃秦帝为讨昭元皇后欢心所建,晚秋风略寒,明月缺角,稀星点银砾。 秦修弈虽是昭元皇后所出,但确是幺子。 昭元皇后乃岚家嫡女,其父本是国师,地位显赫,而后却遭奸人陷害,全族被发配边疆,而后便一直未立国师。 那时秦帝还是太子,在玄政殿前连跪三日,才勉强保全了昭元皇后。 而后秦帝登基,昭元皇后迟迟未有身孕,他也不曾冷淡。 秦帝风流不假,但此生能让其屈膝下跪保全之人,唯有昭元皇后。 “陛下似乎极爱赏月?”霍少煊侧目。 秦修弈放松地倒在屋顶上,双手枕在脑后,嗓音慵懒,“是啊,那时父皇时常带我与母后来此处......他虽说风流,这观星楼却是独属于母后的殊荣。” 仿佛是在皇宫大院之中,建了一座能暂时逃出生天的楼。 霍少煊顿时想起过去,他们乔装打扮出宫玩乐,偶然听见有人悄声调侃秦帝年少时便是出名的风流,他下意识看向秦修弈,唯恐对方上前跟人理论。 但秦修弈只是瞧了那人两眼,罕见的沉默。 霍少煊当即拧眉,并未声张,拉着秦修弈离开。 待他们走到无人处时,秦修弈忽然闷声开口,“他们所言不假。” 再问,却如何都不愿说了。 霍少煊盘膝而坐,静静待在秦修弈身侧,“陛下如今是想通了?” “今日我不想听那二字。”秦修弈语气微低,像是有了心事。 这二字他并未明说,但身侧之人一听便知。 霍少煊并未纠结,利落地将身侧的酒递了过去。 “幺秦,要说说吗?” 秦修弈望着那轮明月,接过他手中的酒喝了一口,嗓音有些缥缈。 “那时母后同我说,此生能遇父皇乃三世修来的福气,死而无憾。” 他眼神里并无太多情绪,许是在回忆,显得很温和,“可父皇宠幸他人时,母后总坐在窗前朝外望,我问起,她只说赏花。” “我分明瞧见她眼中的落寞怅惘。” “我问母后是否介怀,母后并未立即作答,只是拉过我的手说,你父皇乃君王,一国之主……” “你父皇今日陪着的璟贵妃,是崔大人嫡女,前些日子封赏的,是萧将军独女......” 母后的目光很温和,轻轻拍着他的后背。 秦修弈趴在她膝前,认真地仰头听着。 “在这权势滔天之下,身不由己的又何止女子......” “陛下坐拥天下,依旧要顾及臣子,臣子们总言‘伴君如伴虎’,依旧得伏地高呼......越不过门当户对这道坎,也只能不情愿地穿上红袍嫁衣,你放眼望去,这京城实则怨偶满地。” “母后如今是罪臣之女,早年迟迟未有身孕,却仍然稳坐后位,陛下若来陪,陪的便不是某某之女,只是结发之妻。” “你父皇来时必定焚香沐浴,怕母后闻见了胭脂味伤心,也总带来些糕点食盒,并非珍稀之物,但皆是母后所喜,他常常一言不发的靠着母后发愣,眼里一片愧疚低迷......你若问我是否介怀,人非草木,母后自然介怀,只是尚可忍耐。” “若哪位大臣独宠一位夫人,或许会受世人赞誉,可若陛下独宠母后一人,则是昏庸无能,而母后则是红颜祸水。” 昭元皇后轻叹一声,眼中藏着秦修弈看不懂的复杂情绪。 “这宫中养花多半活不过几季,陛下为了养这么一株花,整日在外虚与委蛇,用更多的花草将其牢牢围住,唯恐惹人惦记,偶尔小心探头来瞧瞧......叫母后如何去怨?” ...... “如何去怨......”秦修弈语气里含着一丝微醺。 酒香弥散在风里,霍少煊轻轻嗅了嗅,忽然听到一声轻响。 “少煊,日后我也会如此吗?” 父皇愧对挚爱,郁郁而终,他呢? 是凭借一己私欲将人留在身边,还是眼睁睁瞧他娶妻生子? “娶妻生子”这四字不过在脑中一闪而过,秦修弈便呼吸一窒,脑中忽然闪过林将军那夜笑着同他喝酒的模样。 “徒弟,发什么愁呢?”林将军踹了他一脚。 秦修弈半死不活地又干了一坛酒,抑郁道,“师父,为情所困。” 林将军惊讶地上下打量他:“哟。” 秦修弈死皮赖脸地抱着他的大腿,大声问:“若我心悦一人,那人决计不会心悦于我,该如何是好?” 林将军:“你试过?” 秦修弈一顿:“未曾。” “那你凭什么说?”林将军清了清嗓子,问他,“若让你孤注一掷夜袭敌营,你打算如何是好?” 秦修弈脱口而出:“先观望、打探消息,而后部署偷袭。” 林将军笑了:“若突袭失败,无路可退呢?” 秦修弈大手一挥:“那便不退,左右不过贱命一条,拿去便是!” “瞎说什么?”林将军听见“贱命一条”眼皮子一跳,左顾右盼确认无人在意后,用力拍了他一巴掌,好笑道,“说得倒是头头是道。” 秦修弈回过味来,抿了抿唇:“......可他不是敌军。” “怎么不是?”林将军又踹了他一脚,理直气壮道,“让你讨不着夫人那便就是,此去你得化敌为友,可懂了?” 秦修弈:“......” 可最后,师父也只留下了个浸满鲜血的甲胄,这些至亲的故人,如今都化作一抔黄土,再无相见之日。 …… 霍少煊并未立即回答,沉默了一会儿后转头看向他,却骤然一惊。 秦修弈安静地仰躺着,眼角的泪痕蜿蜒而下,他哭得极为安静,见霍少煊看过来也并未闪躲,只是用那双格外莹润的眼睛盯着他,嗓音沙哑地又问了一遍。 “少煊,我也会那样吗?” 霍少煊下意识弯腰用袖袍替他擦干眼泪,眉头无意识的拧起。 他并未回答秦修弈所问,只是轻声道:“幺秦,你醉了。” 秦修弈顺势枕在他腿上,眼底闪过一丝失落,却还是笑着附和,“是啊,醉了。” 两人间沉默了一会儿,秦修弈又道:“少煊,今日乃林将军忌日。” 霍少煊的脸色微变,手指攥紧了些,故作轻松地问:“你去了靖王府?” 秦修弈慢半拍地点头,语气含着困乏之意:“嗯......去祭拜,给嫂嫂带了珠钗,她勉强高兴了些。” 霍少煊没再接茬,只是安静地等着,轻轻抚摸着秦修弈的后背。 等到均匀的呼吸声传来,他紧绷的身体才微微放松了些。 望着秦修弈毫无防备的睡颜,霍少煊伸手,小心地替他捋好碎发,而后目光忽然定格在他的手上,如玉般的指节上细碎的伤疤纵横着,看上去伤痕累累。 霍少煊的眼神一点点被戾气侵占,他手指往下,一言不发地握住秦修弈的手,轻轻摩挲着。 良久,他轻声道。 “......不会。” 若谁来者不善,他定让那人不得善终。 霍少煊抬手将人护在怀中,眼睛在夜色衬托之下幽暗深沉。 远远瞧着影子,活像一只大狐狸将狼崽叼进怀里,敛去了狡诈狠戾,用偌大的尾巴遮住外面的风雨,许狼崽一夜安宁。 月影绰绰,霍少煊挺直了背脊,良久才缓缓垂头,将脑袋埋进秦修弈的颈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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