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我爹在,还要我干什么呀,他就会嫌弃我事儿多瞎闹,我哪里瞎闹了你说说,我非得让他看看我能不能贴春联挂灯笼,到时候天天带他来玄门门口蹲点炫耀。” 梦里那人,或者直接说,霍长庭揽了他一把,跌宕间他灼热的吐息和胸膛就撞在顾长思的肩头:“别多说了,快走,弄完了我带你上街买糖人去,你不是一直想买那个小兔子的吗——” 顾长思就是在这个时候抬头,他第一次在梦里看清霍长庭的脸,瞬间落了一身冷汗。 因为霍长庭长了一张霍尘的脸。 顾长思猛地惊醒。 “阿淮?” 霍尘在他背后惊愕地举着手掌,落也不是收也不是,门外苑长记依旧在扯着嗓子嚎:“顾——长——思——起床干活了!师父说我不会看春联的上下联,总贴反,我明明看对了啊,好奇怪,你快起来跟我一块儿——” 顾长思眼睛还有些没能回过神的朦胧,霍尘眨眨眼,还是把手握在了他的肩头。 “你听见了?我以为他叫不醒你,刚想推推你,结果你自己就醒了。” “就苑长记那大嗓门儿,长安城的鸡都没他能叫唤。”顾长思屈膝坐起来,身形微微一凝,有些躲闪地瞥了一眼霍尘,“……你先跟他说,就说我刚醒,马上出去。” “你自己跟他说呗,你收拾能用多久……” 霍尘正想替他掀开被子,刚刚拽住被子一角,顾长思眼疾手快按住了。 胶着。顾长思抬了抬眼皮,半含警告地看着他。 霍尘了然地松手了。 “行,我去说一声。”他顺手在顾长思的发顶一摸,撸猫似的,“还不好意思了,都是男人,大清早的谁还不懂谁嘛。看来小王爷这回笼觉睡得挺舒服。” 说罢,他仿佛感觉不到那顾长思想要把他生吞活剥了的锐利目光,顶着万箭穿心一样的眼神飘飘然走了,门关上的一瞬,院里就传来了他和苑长记说话的声音。 顾长思掀开被褥只瞟了一眼,懊恼地将被子又盖了回去,把脸埋在掌心里,深深又疲惫地吸了一口气。 顾长思收拾好了出门时,霍尘已经和苑长记把春联贴好了,苑长记一向是个心大的主,只要有人帮他看上下联就万事大吉,也没追问为什么顾长思起晚,蹦蹦跶跶跑过来问他要不要回定北王府收拾一下,自己可以帮忙。 顾长思手里转着红灯笼,到处找挂灯笼的长杆:“不用,祈安已经去了,就把大门挂春联就行,我今晚参加完宫宴就回玄门,不回王府。” “你晚上不回王府啊?我听说陛下已经吩咐尚宫局拨人过去了,你不回的话,岂不是拂了他面子。” 霍尘找到了长杆递过来,顾长思反手用它敲了敲苑长记的头顶:“我第一次拂他面子吗?再说,玄门起码还有师父在,定北王府有什么,我常年不在京,府里连个鬼影子都没有,没意思,何必回去呢?我让祈安带他们把院子收拾收拾,然后就放人各回各家过年了。” 苑长记捂着脑袋:“……那你还真体贴啊,之前定北王府里的仆从呢?” 顾长思想了一下:“不知道,我离开长安后重新收回尚宫局了吧?之前也都是宫里拨过来的,不大清楚。过来帮我看灯笼挂得正不正,别磨蹭,一会儿我还要去趟刑部。” 苑长记那点腹诽瞬间烟消云散,霍尘也听见了,微微蹙眉道:“你去刑部干什么?” “周大人和裴大人不还在关着呢么,我去看看人家,大过年的,多冷清啊。”顾长思努力地够着方才霍尘打好的钉子,“他们俩点正,赶在年底犯事儿,也是够憋屈的了,连个年夜饭都没有,我去慰问一下。” 终于挂上了,他放下胳膊,正对上霍尘不大放心的目光,笑了:“皇帝不让我干什么,我一般呢,就偏偏喜欢干什么。拂他面子都是小事,大过年的,给他老人家添点堵,权当我这个做晚辈的一点心意了。”
第36章 太傅 顾长思和霍尘两个人到刑部大牢时,正遇上一个年迈的老人从牢里出来,他年逾古稀,胡子雪白地飘散在空中,眼睛都深深地凹陷了下去,有种老态龙钟的沧桑感,可这样都难以掩盖他眼睛的赤色,显然是刚刚哭过。 顾长思站定了脚步,微微颔首:“周太傅。” 周祺是周忠最小的儿子,周夫人有周祺的时候已经年过四十,这个孩子怀得十分辛苦,生下来自然是千万宠爱,断断没有大年三十还只能在牢狱里过节的道理。 周太傅冷冷一笑:“定北王好大的架子,刚回来就命人拿我儿下狱,不愧是在北境只手遮天的人物。” “周太傅此言差矣,本王不过是赶巧,谁又能想到玄门被盗居然和令郎有关系呢。”顾长思浅淡地笑,“再者说了,北境只手遮天这六个字本王也不敢当,毕竟领兵之权在人家都指挥使司手里握着,调兵之权更是在令郎手里,本王人微言轻,不过是当个门神吉祥物罢了,哪里就扯得上只手遮天四个字了呢。” 周太傅冷哼一声,不欲与他多言,甩袖就走。 “周太傅。”霍尘忽然开口,周忠本来都没注意到顾长思身后还跟着这么号人,一时愣了愣,“第一次见周太傅,不打个招呼实在失礼,反倒让太傅吓着了,真是惭愧。” 他脸上没什么惭愧的表情,语气也吊儿郎当的:“不过晚辈看周太傅年事已高,这才出言提醒一句。大过年的,多思伤神,多怒伤身,有这会儿功夫还不如盘算一下今晚给令郎的年夜饭做什么好,毕竟牢里伙食本就不如外面,适逢年节,只怕后厨更加怠慢了。” 周太傅终于仔仔细细看了一下这个年轻人,吹胡子瞪眼睛道:“老夫竟不知,定北王居然还带了个帮衬回来,当真是个人物啊。” “帮衬不敢提,人物更谈不上,不过是定北王垂怜,指一条明路罢了。”霍尘歪了歪头,“定北王对我有恩,周太傅也对子有情,你为了你儿子张口便是冷言冷语,那么就别怪在下反唇相讥了。” 周忠被气成了个蒸笼,只恨没有两张嘴一人一张对着骂回去,气都噗噗地从头顶冒了出来,目光在他们两个人之间逡巡半晌,一甩袖子,恨恨地上车走了。 霍尘盯着他那气呼呼的背影,笑了起来:“小王爷,跟这种人讲什么道理,上来就刺你的你还不刺回去,只能说你教养太高了。” 他伸手给顾长思重新拢了拢大氅,近距离地看他的眼睛:“好吧,谁让我们小王爷生了一副菩萨心肠,那以后这种事都交给我替你办。” 菩萨心肠。 一向以“恶鬼心”著名的定北王没憋住,终于眼睛弯弯地笑了。 “看吧,还是笑着好看。”他用手戳了戳顾长思的眼尾,“不过那老头儿怎么回事,上来就刺你,这事情明明和你无关。” “讨厌一个人是不需要理由的。”顾长思狡黠地眨眨眼,“我和周忠之间的事是笔乱账,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等一会儿回玄门我讲给你听。” 因着除夕,刑部大牢里也萧索得很,周祺和裴青被分着关了起来,但只有一门之隔,隔着栅栏两个人还能说说话。 顾长思和霍尘下来的时候,他们两个正在进行第五遍行踪复现,前四遍对那香料的沾染途径一无所获。 听见有人来,两个人瞬间噤了声。 裴青靠得外面些,看见顾长思时的眼睛亮了:“王爷,你怎么来了!” “来看看你,”顾长思从霍尘手里接过食盒,“行了别琢磨了,是长若姐亲手做的药膳,知道你在这里吃不饱穿不暖的,又美味又滋补。” 裴青美滋滋地接过来,瞬间觉得那窗户里漏进的冷风都成了春风拂面:“阿辞她还好吧?今天除夕,她忙不忙?” “忙,知道她忙你还给她添乱,你去十春楼的事想好怎么解释了吗?你要不给个正当理由,别说长若姐会不会生气,我先扒你一层皮。”顾长思盯着他,“想娶我们玄门的小师妹,你先问问她师兄对你满不满意。” “冤枉,真的冤枉,我当时是和颂祥是要去赴邵大人席面的,颂祥说之前约好了要和孟大人一起过去,结果孟大人去逛十春楼了,我们俩本是去找他的,谁能成想变成这样。”裴青并起三指发誓,“别说姑娘了,我进去之后恨不得闭着眼睛什么都不看,要不然也不能和长念打起来,我心里眼里都只有阿辞,从无旁人,你放心。” “不是,大过年的定北王就是为了来牵秋大人的红线?”周祺听不下去了,凉飕飕地讽刺道,“子澈你也是,还真跟他解释。他能信你?能信你咱俩就不会在这里了,知道吗?” “我信啊。”顾长思轻描淡写道,“不过我信的是子澈,你就不一定了。” 周祺不耐地转过头去。 顾长思气完了人,瞬间神清气爽起来:“给你们都带了点儿吃的,要不过节怪不像样的。我听长念说此事会在年后初四上朝时上奏,最快初五就能开审,你俩不会待太久。” 周祺转过头:“怎么?审完我俩就能出去?还是你信我俩是无辜的?” “信啊。”顾长思拍拍袖口沾的灰,“虽然嫌疑甚高,也没人能够证明玄门被盗的时间你们在做什么,但说实在的,都做到兵部尚书了,你要是还能亲自偷东西,那这么多年你真白干了。” 周祺:“……” 这话说的好像是在证明他清白,但怎么又觉得那么难听呢? 顾长思拍了拍裴青的脑门儿:“你也是,关两天反思一下,怎么能踏足十春楼?我走了。” “记得给我说好话啊王爷,告诉阿辞我错了,我以后十春楼三个字沾都不沾了,我绕道走,我看到这三个字就抠掉扔了,帮我多说点好话啊,王爷!师哥——!!!” 顾长思和霍尘已经飘飘然离开了。 走出老远,霍尘才讶异地开口:“裴大人和秋大人……?” “如你所见,”顾长思摊摊手,“长若姐美名远播,莫说朝堂了,整个长安又有多少人想求她一顾而不得呢。” 霍尘抿住唇不吱声了。 顾长思瞟他一眼:“怎么?” “那你岂不是更多。”霍尘懊恼地撑住头,“看来我追求小王爷这条道路还路漫漫其修远兮啊。说实话,小王爷,你是不是无数姑娘的春闺梦里人?” “胡说八道。”顾长思搡他一把,“还春闺梦里人,我不当邪神给小孩儿镇噩梦不错了,哪来的美名。” “那这么说,我还是很有机会了?” “……”顾长思服了,“霍尘,有时候我真的觉得,就你这张嘴,若是真心实意讨媳妇儿,怎么会二十五了还没成家。” “这不真心实意讨着呢嘛,小王爷什么时候给我个家啊——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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