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且、而且裴青刚刚牵涉进玄门被盗一事,我们和中军都督府关系正僵,再这么贸贸然让霍哥进去,不大好吧。”苑长记绕到岳玄林背后,殷勤地给他捶着背,“您再考虑考虑呢?师父。” 岳玄林扒拉掉苑长记搭在自己肩膀的爪子,甚至没问顾长思的意见,冲着霍尘就直直地走了过去。 离得近了,霍尘都能感受到那股不怒自威的压迫感,岳玄林深沉的眼神落在自己身上,复杂的情绪翻涌在一片平静的目光之下。 “你自己怎么想?” 霍尘右手紧紧攥住袖口,逼自己冷静下来。 蓦地,岳玄林伸出一只手,搭在了他的肩头,拇指抵在他的锁骨上按了按。 霍尘半边身子一抖,几乎抑制不住自己的杀意。 岳玄林却松了手:“看来你是愿意的。” 不知为何,他虽然松了手,那股压迫力道却仿佛还顶在他的锁骨下方,顶得霍尘舌根发麻,什么都说不出来。 “陛下那边我会去说明,不必紧张。”岳玄林深深地看了一眼霍尘,旋即转身离开他,“大老远就听见你们说要去聚仙楼吃饭了,如今夜幕已至,再耽搁下去怕是没位子了,赶紧走吧。” 顾长思猛地开口:“师父,我还是觉得……” “长思,”岳玄林用目光示意他不要多言,“我有分寸。” 自从那封有关霍尘的信送归长安,顾长思心里一直绷着一根弦。岳玄林的反应太奇怪了,不似他以往的作风,如今把人带到了他的面前,顾长思以为顶多是当面查问身世,可岳玄林不闻不问、直接拿官职往人头上砸,不说霍尘的反应,顾长思先被砸懵了。 这里面到底藏了多少弯弯绕绕,甚至是连他都不能知道的? 顾长思郁闷至极,半开玩笑道:“可我过完年就要回北境去了,我把人家带来,师父难道让我还把霍尘一个人丢在京城吗?” 岳玄林却道:“我看陛下的意思,不大像只留你在长安过个新年。” 得。顾长思烦躁地咬了咬牙。 更郁闷了。那老皇帝又憋什么坏水呢。 * 秋长若把最后一包草药铺好,转头看见顾长思他们的脸色,噗嗤一声笑出来。 “怎么了这是?师父喂你们黄连了?”她擦了擦手,“长念呢?” “他还要向师父禀报玄门被盗的事,说是还有一些细节需要商议。”苑长记揉着自己发酸的脸颊,“不管他了,我先去聚仙楼定位子,否则真要蹲门口喝西北风了,定北王、大理寺少卿、礼部侍郎、太医院院判在人家门口蹲一溜儿,只怕这个除夕街头巷尾有热闹瞧了。” 那场面简直不要太好看,苑长记跟个兔子似的跑了,甩了这么个冷笑话留下,可惜除了秋长若以外没人笑出来。 顾长思心绪杂乱,那颗好不容易因为霍尘而平静下来的心又被掀成了骇浪惊涛,为难地用二指顶着突突跳动的太阳穴。 霍尘一直揉着自己的锁骨,但还是关切问道:“头疼么?” “无碍,我跟长若姐说两句话,你去车上等我,或者先去聚仙楼找苑长记。” 顾长思用手心抵了抵霍尘揉着的位置,不知是否是自己多心,总觉得那锁骨下有什么在突突跳动,像是一个人的心脏长错了位置。 奇怪……原来他锁骨下是这样的么?顾长思没由来地眼皮一跳。 霍尘没注意到他那些细微的反应,他只觉得锁骨下被自己揉得地方越来越烫,像是什么烧着了一样,可等他先行钻进马车,撩开衣襟一瞧,却又什么都没有。 那姓岳的果然不是什么省油的灯,怕不是天生克他。霍尘长吁一口气,重新敛好衣襟,轻轻在车壁上磕了磕后脑勺。 中军都督府……么。 顾长思等到人走远了,才把目光从那人的背影上撕回来,秋长若施施然走过来,伸手刚想去捉顾长思的手腕,就被躲开了。 秋长若讶异道:“干什么?不让我看看你的伤势?” “我的伤经年累月就那样了。”顾长思像是抓住了什么希望,语速很快,“长若姐,方才你给霍尘把脉,我看你表情不大对,可是发现了什么不同寻常的事情?” 秋长若一顿,心道她就微微怔了下,怎么这么细枝末节的小动作还能被顾长思看见,他这些年在北境怕是练的火眼金睛吧?! “也没有很不寻常,”在顾长思执拗的目光里,秋长若不得不败下阵来,“但我看他的脉搏不大像失忆之人惯常有的。” 顾长思眯了眯眼:“什么意思?” “一般出现失忆的情况,大多是头部受伤导致的,因此在脉象上也能够看出来一二。”秋长若忖度道,“不过,也可能是我方才把得太匆忙,没能细细探查——总之方才的脉象,他倒不像是因为头部受伤而导致失忆。” “他跟我说的是曾经盗墓时被石块砸到了头,所以什么都不记得了。”顾长思语气沉下来,“难道不是吗?如果不是外力,那会是什么原因?” 秋长若沉默片刻:“……不是外力,那就借力。” “借力?” “毒,”秋长若抿了抿唇,“或者蛊。” 顾长思下意识反驳:“他一个普通人,什么人要用蛊用毒来对付他?” 他说完自己先噤了声。 一个普通人……可一个普通人哪里会需要对他隐瞒,霍尘若真是清清白白,就不必对他欲言又止。无论这个人给他有多少的安心、多少的真心,但无法否认的是霍尘背后有太多秘密,岳玄林那所有令人意想不到的反应,都让顾长思愈发清晰地明白这件事。 霍尘根本就不是个简简单单的,因为父母早亡而去盗墓为生、后又被梁执生赏识而带到嘉定做捕快的“普通人”。 有些话不必再细说了,秋长若知道他已经想通,只是轻轻捏过他的腕子,二指搭在了他的脉搏上。 “心静,戒躁,你那腿伤本来在苦寒之地就难痊愈,现在冬天不是还疼着。”秋长若叹气,“我会再细细帮他看看的,你先顾好自己。眼下你人在长安城,每天的药得给我规规矩矩喝,听到没?” “我有规矩喝,不信你问霍尘……” “那也是今年入秋之后才仔细喝的,我听说北境走.私案的事儿了,怕是疼得撑不住了吧,之前呢?之前喝过吗?” “好好好,我的亲姐姐,我听你的。”顾长思连连告饶,目光已经遏制不住往外瞟,“我保证顿顿不落了,真没大事,你别太担心。” “别人的事你挺上心,自己的事倒没那么在乎了。”秋长若揶揄他,“怎么?看上人家啦?” 顾长思刚想迈步的身影一僵。 他的腕子捏在秋长若手里,她把脉无数,对任何细枝末节都了如指掌,那猝然异样的心跳像是被骤然投进去了一颗石子的湖面,微波粼粼又杂乱无章。 顾长思:“……没有,哪有,怎么会。我这种人,看上谁不就是给谁添麻烦么?人家霍尘正值青春貌美,长若姐你可别乱点鸳鸯谱。” * 苑长记是聚仙楼常客,接近年节,聚仙楼人声鼎沸,忙得脚不沾地,就是这样的盛况,愣是让苑长记寻找了空位,还是个雅间,远远地看见顾长思他们几个终于到了,推开窗户吆喝他们快上来。 他蠢蠢欲动地搓着手:“我按照老几样先点了一些,肯定不够吃,霍哥,我第一次跟你吃饭也不清楚你的口味,你再看看。” 他把食单推到霍尘面前,转头刚想打趣封长念两句玄门被盗之事是不是又被师父安排了一堆事情,结果发现整个桌子上除了他,都在目光灼灼盯着霍尘点菜。 苑长记:“……” 不是,点菜有什么好看的? 霍尘也察觉到了几束投过来的目光,连带着苑长记疑惑不解但不得不随波逐流的那束,他眼睛没抬起来,专注地从各式菜名上扫过去,一面漫不经心地开玩笑道。 “各位大人,虽说鄙人这张脸的确在北境也算可以,但秀色可餐也只是可餐,那是不能饱餐的。”霍尘拾了几个菜式的牌子递给一旁的小二,转头把食单推给了顾长思,“别看了,真想看晚上我给你守夜,让你看个够。” 霍尘再怎样也不敢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调戏顾长思,否则绝对会把人摸戗毛——这是他跟顾长思半年摸出来的,定北王何其要脸,只要他偷偷的,那么顾长思也绝不会当着众人的面发作。 顾长思是没发作,把食单直接推给了封长念,拽着霍尘的胳膊就把他捞了起来:“你们先点菜,我出去一趟,有事同跟他讲。” 顾长思的步履如风,带着霍尘急匆匆出了门,连头都没回一下,霍尘跟得迷迷糊糊的,跌跌撞撞间回头看了一眼,只见封长念拉住了那小二,和秋长若不由自主凑在一块儿研究起了他方才点的菜。 门在眼前被关上了。 聚仙楼人太多了,但雅间的隔音做得很好,来来往往只能听见一楼散桌的聊天和小二的招呼声,顾长思带着他径直上了三楼。 晚风从露台上扑面吹来,大冷天鲜少有人愿意上来挨冻,但这里景色独好,不仅能看长安城大街小巷的灯火璀璨,还能够望见夜色里的如梭繁星。 顾长思松了手,霍尘给他拢了拢大氅:“腿不疼吗?秋大人不是说你最好别受风。” “说几句就下去。”顾长思屈指在他锁骨上敲了敲,“方才你从玄门出来我就想问你了,看你被师父按了一下后就一直在揉,不舒服么?你这里有旧伤?” 霍尘把他的手塞回大氅里:“没有旧伤,就是有些灼痛,可能是岳大人懂些经络吧,通则不痛,痛则不通嘛,现在好了,不用担心。” “当真?不必让长若姐看看?” “秋大人那么忙,还说要帮我治疗失忆之事,我与她萍水相逢,她用心至此已经很感激了,大过年的,这点儿小事就别劳烦她了。” 顾长思抿了抿唇,似乎还是不放心。 霍尘搓了搓手:“上面还挺冷的,你腿真的受得住?” “再说一件事就下去。”顾长思目光挪上来,“你想去中军都督府吗?” “大魏有五军都督府,东西南北中,管辖军事,中军都督府主司京城一带,里面人员相对单纯,不需要家世地位、只要能有军功就能晋升得很快,你武功好,只是缺了个途径,师父给你指的这条路是个好主意。” 这件事上,顾长思从岳玄林开口就一直在想了,单纯从职位而言,这地方简直为霍尘量身定做,凭他的实力想在中军都督府干得如鱼得水只是时间问题。 唯一一个顾忌,就是霍尘是从他定北王府里走出去的人。 岳玄林既然开口说皇帝那边他自有主张,顾长思姑且相信皇帝会被他说服,但事不可不做两手准备,若真的让霍尘去,怎么着也得演一出假的反目成仇,才好让将来的晋升不必因为定北王这三个字而横生波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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