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王看邵大人,倒有几分眼熟。”顾长思眯了眯眼,“我们可是在哪里见过?” “那真是三生有幸了。”邵翊没有反驳也没有肯定,“或许下官与殿下早有前缘,今日久别重逢,乃是天意所在呢?” 他那熟稔的口气让顾长思有些不舒服,他仿佛也察觉到了,当即又缩回到了那恭谨的壳子里:“就凭殿下这一番话,下官也放心些了,权当下官的确与殿下有过前缘,能让下官分辩一二。” 顾长思站下了,不知不觉间已经走到了皇宫东南角,往来宫人愈发稀少,显得整个皇城都空旷起来,偶尔还能听到喜鹊在宫檐上踩雪的簌簌声。 “你要分辩什么?” “下官想向殿下分辩两件事,玄门被盗案,和下官的升迁之事。” 顾长思深深地蹙起眉:“玄门被盗案自有岳大人和封大人处理,本王不会插手;至于邵大人的升迁,更与本王无关。” “或许殿下听完,就会觉得有关了呢?”邵翊看见顾长思眼中警惕更甚,改口道,“开个玩笑罢了,偌大京城之内,下官没有人能说说话,好不容易与殿下投缘,就想说的多了些。若是殿下觉得与己无关,大可以转头便忘,反正随口聊聊罢了,也不构成任何威胁。” 祈安和邵翊的小厮远远地跟在一旁,皇宫之内,邵翊总归也不会持械进入,顾长思抄起双臂,往红墙上一靠,只当歇歇自己的腿。 邵翊知道他是应了,唇角勾起一丝得逞的弧度,道:“玄门被盗案,下官听闻抓了周大人和裴大人进去,这二人当日是要赴我的席面,只是横插了一位在十春楼吃酒的孟大人,这才在途中改道,卷入了这个案子里。” 邵翊话锋一转:“不过下官可以笃定的是,此事与我、孟大人都全无瓜葛,下官与玄门素日无冤无仇,孟大人也是,他是钦天监监正,乃是下官一手提拔,下官自然信得过他。” 顾长思恰到好处地露出个微笑:“如此,邵大人此言,本王一定转告封大人。” 内心却在腹诽,你信得过有什么用,你信得过他,又不代表我信得过你。 “下官有个思路,斗胆请殿下一并转告封大人吧。”邵翊道,“此事不一定是朝堂中人所为,在其位谋其政,食君俸禄便要忠人之事,玄门被盗于朝堂诸位而言都百害而无一利,殿下不妨把目光落在狼族人身上,看看京城内是否有与狼族牵扯之人。” 他目光灼灼望向顾长思,察觉到了定北王眼里愈发狐疑的目光。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顾长思的警惕心又提了好几档,愈发摸不透眼前人到底有什么目的。 他点点头:“好,本王知晓了。还有么?” “还有……”邵翊凑近了几分,压低了声音道,“下官知道,殿下之前应该听过关于下官的风言风语,整个长安城都很好奇,下官到底是怎样能得到陛下如此信赖,一路快速爬到这个位置。” 陡然拉近的距离让顾长思警铃大作,他硬生生扼住了要把人推开的冲动,偏头看着邵翊:“可是本王不好奇。” “殿下,你会好奇的。因为下官是钦天监出身,也曾找寻到了海外仙岛,知晓了一张秘方。”邵翊深深地看进他的眼睛里,“那秘方只有四个字,却很合陛下的心意——长生不老。” 求长生! 顾长思的心骤然一沉。 宋启迎对他之所以百般忌惮,那是因为还顾惜着自己的名声,他活着的时候尚能压制流言蜚语,于是生怕自己死了后被人戳脊梁骨,可一旦他认定自己能够长生,真的能够得到一枚不死仙药,那他会对自己做什么? 那些忌惮,还会有吗? 所以他这么信任邵翊,又在这个节骨眼把自己叫回来,是因为……终于等不住了吗? 顾长思心里风云翻涌,邵翊一直死死地盯着他的表情,愣是从那张面庞上一丝破绽都没看出来。 半晌,顾长思才笑了一下:“长生不老?想不到邵大人这么有本事呢。那你同本王讲这些,是想让本王怎么样呢?总不至于让本王割腕放血,给陛下当药引子吧。” 邵翊忽然笑起来,这次不背他了,坦坦荡荡地笑在顾长思的眼睛里:“殿下别担心啊。” “实不相瞒,下官说了这么多,只有一个目的,就是想让殿下知道。我……其实是站在你这一边的。” * 除夕宫宴在新建的临星宫举办。 苑长记他爹工部尚书苑平半年前接的圣旨,命他必定在这半年内修完临星宫,选址定在皇宫以北,与祭天地的祈天殿遥遥相望,意为寿与天齐、福寿康宁。 图纸是邵翊绘制的,宋启迎又添了一个要求,此楼要高,必定要建出“手可摘星辰”之感,苑工书顶着压力忙活了大半年,终于垒起了一座通天高楼。 其实邵翊的影响远远不止于此,明德宫内的风水布局他改了,宫人内侍他按照八字换了,就连陵墓选址也重新进行了测算,因着“长生不老”四个字,宋启迎对邵翊几乎是百依百顺的地步,也难怪顾长思回来时看到的都是生面孔。 这些都是邵翊讲的,顾长思站到临星宫内还回不过神,它太高了,高到长安城方圆十里景色尽收眼底,远远地还能看见祈天殿昼夜不息的灯火。临星宫用白漆刷墙,金瓦作顶,像是一座琉璃仙宫落入凡尘,清冷得不近人间烟火。 这里比皇宫还要冷。顾长思坐在席间,下意识伸手攥拳,试图用掌心一点温热抵御来自帝王之欲的寒冷刺骨。 临星宫内的四周墙壁用天然大理岩砌了一层,能照出模模糊糊的人影,顾长思刚放下酒杯,就见自己对面的影子略略一动,原是邵翊不动声色地转过头来,冲顾长思坦然一笑。 顾长思不动声色地看着他,有很多问题他从下午开始就没想明白。 如果邵翊说的都是真的,那他为什么要这个时候选择这个注定要成为众矢之的的定北王呢?他一个朝廷新贵,就算长生是假,但只要能舒舒服服伺候宋启迎到死,他这辈子的锦衣玉食是不必担忧了。 可如果这也是宋启迎和邵翊联合做了一个圈套……那邵翊抖落的东西也太多了。 那人生了一双狐狸眼,眼波流转间都是算计,顾长思不敢相信,却也不是一句话都没听进去。 或许……他该听苑长记的劝告,早做打算才是。 本以为这风不是逆风吹就是顺风吹,这下东西南北风各刮了一轮,属实是给他刮得有点晕头转向。 他坐不下去了。酒过三巡,夜色渐浓,这场宫宴临近尾声,剩下的就是一家人在一块儿守岁,等子时敲钟了。 诸位皇亲国戚纷纷离席,顾长思也起身告辞:“陛下,臣不胜酒力,这便归了,提前祝陛下新春喜乐,福寿永年。” “长思。”宋启迎有些醉了,脸上是酒后的酡红,“你那小护卫的事儿,玄林同朕讲了。” 顾长思身形一僵,只听宋启迎继续道:“中军都督府是个好去处,让他年后便去任职吧,朕准了。” 吧嗒。宋启迎离得远怕是没听清,但顾长思心本就悬着,一点蛛丝马迹都逃不过他的注意。 余光里,是邵翊停止了把玩酒杯的那只手,放在席面上,然后一点一点地攥紧了。
第38章 千雀 新年伊始,家家户户庆团圆,一向莺歌燕舞的十春楼少见的有些门厅寥落,洒扫的小厮晨起伸着懒腰开门,一声悠长懒散的哈欠被门口三个冷肃的影子拦腰折断。 他做贼似的看那三位不速之客,舌头都快打结:“几位贵贵贵贵贵贵客,是来寻寻寻寻寻姑娘的吗?” 实在不怪他问,大清早上的来寻姑娘,大魏最败家的败家子儿都干不出来这种事儿,偏生这三位一个个面容严峻,看上去像是要砍人。 霍尘先笑了出来,歪头看了看他:“你觉得我们是来寻寻寻寻寻姑娘的吗?” 苑长记当即厉声道:“可不准瞎说!小爷我从小到大从未踏入烟柳之地,这传出去我大年初一清早逛十春楼,我能被我爹骂死,吊起来抽,三天三夜不给吃饭不给喝水的那种!” 霍尘斜睨他一眼,打趣道:“苑老大人教子有方。” “行了,在这儿还嫌不够招眼?”顾长思服了,“玄门办差,不为找姑娘,让你们管事的来,说定北王有话要问。” 闲下来的十春楼没有那股腻人的脂粉味儿,大抵是为了早起给屋内通风,两人高的大窗南北通透地开着,除了清晨的冷冽空气外,还卷着昨夜残余的爆竹气息。 小厮给他们三个上了水:“贵人们稍等,小的这就去找管事的来。” 看着他跑远了,苑长记才对顾长思勾了勾手指,压低声音问道:“你怎么还是管这事儿了,陛下不是让你作壁上观、不闻不问吗?” “我有那么听他的话?你什么时候对我是这种印象了。”顾长思敲打着桌面,漫不经心地想事情,“长念今天马不停蹄地去提审周祺和裴青了,我觉得这事儿不大对,所以兵分两路,看看能不能在十春楼找些线索出来。” “今天就提审了?不是说要等到初四刑部开门吗?” “听说昨天周老太傅从刑部离开后,已经去刑部尚书家门口闹去了,”霍尘无奈地摊摊手,“这事儿不完,宫里、玄门、刑部、周府、裴府都别想有消停日子过,要不封大人也不至于放着热腾腾饺子不吃,去大牢里受冻。” “周祺是周忠唯一血脉,周忠又是那样一个激进的性子,平日恨我极深,我还是少跟他有些挂碍好。”顾长思眼珠一动,楼梯上落下一角绯色的裙袂,“人来了。” “几位贵客大驾光临,小女子有失远迎,当真是失礼了。” 霍尘抬眼,正撞上那女人含笑的眸子。 是那位他们初入十春楼带走周祺和裴青时,在五楼托腮看戏的姑娘! 她双手交叠着搭在小腹前,行动中步摇下垂着的流苏抵在肩头轻轻摇曳,恍若九天仙女一般翩然而至,站定在三人面前,目光依次从霍尘、顾长思、苑长记面上划过,这才盈盈一拜。 “小女子姓崔,名千雀,见过三位大人。” “你是这间青……咳,十春楼的女主人?”苑长记不信任地瞥了她好几眼,“这种地方的主人不都是什么老鸨、龟公一类,怎么会是个年轻漂亮的姑娘?” 崔千雀脑袋歪歪,俏皮地冲他一眨眼,直闹得苑长记脸皮泛红:“怎么?大人看不上小女子吗?看来方才大人信誓旦旦地说,令尊对自家儿郎要求甚高、规矩甚严都是诓骗。依小女子看,这烟柳之地,大人怕是没少去过呢。” “胡胡胡胡说!”苑长记涨了个大红脸,“我可是清清白白的好儿郎。” “怎么?”崔千雀仍是歪着头瞧他,“你是好儿郎,我就是恶娇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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