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在这只是一个温柔陷阱。他闭目思考,很为自己的定力得意。 两人来到了峰顶的一个凹处。 从这里可以远远俯瞰沈水对岸的江州城,和淹没在雨雾之中的四郎峰。 这座山山顶平缓,多年前遭遇雷暴,石头被落雷劈开,之后天长日久的,碎的小石块不断崩落,便在此处形成了一个弯月般的凹处。凹处有山壁阻挡,李舒拨开树枝,立刻看见里头的一个小小池子。 池子周围有石块仔细垒起的平台,池塘里种着才生出新苞的荷花,顺着池边的石头路往里看,在枝叶掩映的地方有一间木屋子。 “这有人住吗?”李舒好奇极了。 “没有。”栾秋搀着他,李舒觉得别扭,干脆与他牵手并行,觉得腰上疼了便靠在栾秋身上。 木屋外是一个很小的院子,没有篱笆,用满地开花的小树隔开。花香宜人,李舒走到这里就不想再动了,抬头便看见栾秋推开那小屋子的门。 李舒:“……正道大侠偷东西啦!” 栾秋:“我第一次发现这房子的时候,连门都没关。” 李舒好奇心起,慢吞吞挪过去。 房中陈设十分简单,只能从几件衣物看出原本住的是个男子。似乎有多日未见踪影,湿气让桌上、墙上一片潮湿,桌上的纸和书,字迹已经化得看不清了。 李舒东看西看,指着角落,两眼放光:“栾秋,有床。” 栾秋眉头一皱,耳朵一红。 李舒:“……你想什么?我是说我再也不想睡山洞那破地了。” 栾秋:“你打算住在这儿?” 李舒:“带我来,不就是为了让我住下么?” 他讲得理所当然,栾秋无奈,抓起他掠出房子:“给你洗头发而已。” 这是栾秋出门寻找食物时发现的奇怪地方。显然有人住,但不知为何匆匆离开,连门窗都顾不上关。此间主人十分认真仔细地打理一切,地方虽小、虽简陋,但条条有理,相当惬意。 从山下到这里,只有一条山路可走。路上设置了不少捕兽的陷阱,全都已经被破坏。 李舒躺在池塘边上,黑色长发在水里漂动,他边听栾秋说话,边闭目思考。 那一直纠缠着他的烦恼又浮了上来。 曲青君究竟想做什么,李舒无论如何梳理,都没有头绪。 很显然,在初次见面、因为玉佩而交手的时候,曲青君就已经看出他身怀“明王镜”,这是苦炼门人的特征——但曲青君怎么就能确定,李舒是“英则”? 她见过英则?她知道英则是什么模样? 而如果她已经确认李舒身份,无论李舒是门主或是普通门人,她为什么不在拜访浩意山庄时揭露?为什么要等到四郎镇出事的时候,才在毫无计划的情况下,和李舒交手。 当时发生了一些突发事件,打乱了曲青君的计划,让她不得不面对李舒,并且亮出武器。 ——是卓不烦。曲青君想用炎蛇剑杀卓不烦,这是她的计划。 李舒破坏了这个计划,她不得不与李舒战斗。 李舒忽然心跳如鼓,怔怔张开双眼。 曲青君为什么要杀卓不烦? 卓不烦武功平平,是浩意山庄最小的弟子,甚至可能是栾秋或者曲洱新收的徒弟。曲青君追问过这件事。她必然也知道,卓不烦是十六年中,浩意山庄唯一的新弟子。山庄里所有人都重视他、喜欢他,他已经是浩意山庄一份子。 杀了卓不烦,现场留下炎蛇剑。卓不烦这条命必须算在苦炼门和英则身上,浩意山庄和栾秋必然会因愤怒而决心将苦炼门彻底铲除,栾秋必然会跟李舒决裂,他甚至会因为激愤而做出更不理智的行为。 “……栾秋。”李舒开口。 栾秋正仔细搓洗李舒的头发,闻言低头:“嗯?” 李舒很喜欢他靠近自己、认真听自己说话的姿态和表情,忍不住抬手摸摸栾秋的脸。栾秋笑了笑:“又有什么怪想法?” “不是怪想法……我睡觉时做了个噩梦,梦见苦炼门的人杀进山庄里,不烦出事了。”李舒说,“如果真的发生这样的事情,你会怎么做?” 栾秋一愣:“只是一个梦,不必认真烦恼。” 李舒不顾头发还湿着,一下坐起身:“山庄就这么几个人,即便你想找苦炼门复仇,也不是容易的事情。诛邪盟必定会立刻建立,但你太年轻,诛邪盟里还有明夜堂这种麻烦的帮派,诛邪盟里的人是听你的,还是听他们的?” 栾秋笑了:“你都想的什么呀?”说完让他继续躺下。 明夜堂很显然是要插一脚在诛邪盟之中,这是大生意,也是大名声。 到时候诛邪盟名义上是浩意山庄为首,实则事事都以明夜堂为尊。七霞码头、青松阁这些老大哥即便想帮浩意山庄说话,但浩意山庄本身势弱,实在难以服众。 而和浩意山庄有联系、又有能力服众的,便是曲青君的云门馆。 栾秋会向曲青君求助吗?即便现在不会,但到了那个时候,情势所迫,曲青君说不定又会想些别的办法暗中逼迫。 “我老在想,她当年因为诛邪盟和浩意山庄到不了手而愤怒出走,另立门户,为什么今日诛邪盟重建,这么大的事情,她居然没在诛邪大会上露面,只派了谢长春和金满空。”李舒打了个响指,“我现在明白了。曲青君只要露面,必定会让人联想到浩意山庄和曲天阳,这样只会让浩意山庄获得更多的同情和赞许,同时必定有人反复提起她背叛师门和长兄这件事。” 栾秋也听得认真,带一些笑意。 “所以她另辟蹊径。”李舒说,“她要给浩意山庄制造一个必须向云门馆求助的困境,再故作大方地答应你的要求,这样江湖上再提起她和云门馆,就再也不会说曲青君的不是,反而要赞她‘危难时刻摒弃前嫌’了。” “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这样不喜欢她。”栾秋说,“我也不中意她。但她……不是你想象的那种人。” 李舒恨他被曲青君蒙蔽:“可是她对不烦……”他不能说出实情,又别扭又气,腰都疼了。 栾秋忙为他揉揉腰上筋肉:“我知道你是好意,是在为我们山庄着想。” 李舒:“……” 他慢悠悠躺下来,心中惊诧:苦炼门门主为什么要帮浩意山庄着想? 但找不到可以反驳栾秋的话,恼羞成怒:“混帐!” 洗完了头,两人坐在屋檐般的山壁下看雨。李舒饿了,栾秋变戏法般掏出李子。 “有肉吗?”李舒叹气,“快去给我找肉,我不吃这酸滋滋的玩意儿。” 说着还是拿起两个开啃。 “山庄里房子没钱修缮,经常漏水。我本来不喜欢雨天。”栾秋说,“原来雨天也这么有趣,并不讨人厌。” 李舒幼时呆在赤燕,被囚禁于炼药人的药谷里,日夜服药、吃毒。赤燕闷热潮湿,也多雨,但那些雨给李舒带来的尽是不愉快的回忆。他现在甚至都不大想得起细节。 后来被义父带去金羌,那是个少雨的天地,能碰上一场豪雨,整个深谷的孩子都要跑出来接水、洗澡。 他很少和人这样悠闲地,坐在这样安静的地方看雨。 “……对呀。”李舒喃喃道。 栾秋情动时十分澎湃激烈,但在外头却很收敛安静。即便四下无人,他也不多动手脚,只是勾着李舒的手指。 李舒却想跟他再亲近些,慢慢挪近,要仰头吻他。 交换了一个浅吻,栾秋微微皱眉,似是苦恼。 李舒心花怒放:这人对我的恋慕,已然达到不可收拾的地步!他实在乐不可支,心头尽是轻飘飘的甜蜜。不料栾秋忽然长臂一揽,抱着他跃上树去。 嘘——栾秋竖起中指,示意李舒噤声。 李舒后知后觉,听见山道上传来古怪的脚步声。他心中一沉:自己居然连这么明显的声响都没有听见,可见……可见这次的伤确实很重。他迅速找到理由,又迅速释怀。 一头褐色老牛,穿过被破坏的陷阱,慢悠悠地走了上来。 牛上坐着个衣衫褴褛的少年。 李舒与他面面相觑。 少年:“……俺是一牛派掌门人。” 李舒:“我记得!掌门人!” 他和栾秋落地,忙拉着少年左看右看:“你不是跟同乡一起走了么?怎么还留在这儿?” 少年指着山壁深处那雅致小木屋:“他就住这儿,可他不见了。” 掌门人细说详情。 原来他与同乡年幼相识,后来同乡突然离开村子,下落不明。掌门人今年因为没地可种而离家到江州城当江湖人,不料却意外在江州城附近见到了失散多年的同乡。 李舒听得双目放光:“原来你也有个亲近的小兄弟。” 一见如故,两人更是立刻约定一同离开这里。会合远走的那一天,掌门人在四郎镇从早晨等到晚上,始终不见同乡露面。 他来到此处寻找,却发现他在路上设下的陷阱全都被人破坏,同乡也不见踪影。 “有人说,他去仙门城了。”掌门人指着远方,“从这儿往上游走,要连续走许多天,才能抵达仙门。” 仙门城外仙门道,仙门关口仙人笑。 沈水上下流域,仙门城是汇聚各方人流物流的地方,十分繁华。也因为地势险要、山林众多,衍生出许多奇特传说,三教九流之人特别的多。 “仙门城周围势力最大的有七宗九教。”掌门人说,“他被那些怪人带走了,俺去救他。” 李舒:“怎么去?” 掌门人:“雨停了就去。沈水如今水位高涨,桥也淹没了,俺多住几天再走。” 掌门人带回来不少吃的,李舒哇啦哇啦吃掉一半,假惺惺让栾秋和少年分剩下一半。 知道他受伤,少年十分体谅,一个劲儿地把煮熟的山鸡推给李舒。李舒吃得满嘴流油,心中过意不去,眼珠子一转:“仙门那一带的沈水,有江州城这么宽?” “没有,挺窄的。当年定山堰溃堤,整座仙门都被淹了。”掌门人说,“但我没有轻功,跳不过去。” 李舒打量他:黑且瘦的少年郎,手脚结实,还在不停长高。他很喜欢掌门人,尤为中意他身上镇定、沉稳的气质,于是拍拍他肩膀:“我跟栾秋,帮你救人。” 栾秋:“……?!” 李舒:“这雨不停,水也这么大,我俩根本回不了浩意山庄。江湖正道人士,有机会自然就要行侠仗义。对不对?” 最后一句是看着栾秋说的。栾秋无声回答:你只是贪玩。 李舒的目光可怜巴巴。 栾秋:“……对。” 说走就走,掌门人迅速收拾好行李,消失两个时辰后,牵回来一匹马儿。 李舒大惊:“偷来的?”
112 首页 上一页 30 31 32 33 34 35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