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辞靠在软垫上,窗外惜容在茶水摊上买了几样果子,用油纸包好从车窗送了过来。 晏辞让惜容给卓少游一包,书生很腼腆地拒绝了,表示自己还有一直没舍得吃完的饽饽。 当他从箱箧里面拿出那块被仔细包了好几层,如石头一样坚硬的不明物时,晏辞盯着那东西沉思了一下,然后让惜容立马把那东西拿去丢掉。 卓少游看着惜容皱着眉把那冻硬了的饽饽拿走,满眼的恋恋不舍。 马车上自带着一个小巧的案几,方寸大小,平时不用就放在座位下面,晏辞递了一包果子给卓少游,不容分说:“一起吃。” 卓少游又嗫嚅着道谢,这才拿了一块儿放到嘴里,眼睛顿时睁大了,不住感叹道:“小生这辈子还没吃过这么好吃的点心!” 吃饱喝足再次上路,又顺着官道行了几十里地,晏辞终于在人头上方,看到地平线的尽头出现了一座城池,不过在这个距离只能隐约看到飞檐斗拱的剪影。 直到马车行的近了,他才发现那赫然是个令人惊讶的庞然大物。 马车左右两边皆是熙熙攘攘的人群,还有不少马队,驼队。 那些明显是异族人样貌的商人说着外人听不懂的话互相交谈,其他人操着各色口音,都是走向那座光是城墙便有千丈长的城池。 水路与陆路并行,宽阔的河道穿过城墙外围的护城河,顺着水门流入城墙之内,将城外的江河和城里的水道连接起来,往来的船只顺着开启的水门进进出出。 而在水门之外的码头旁,停靠着数不清的船只,有不少几层高的大船停靠在岸,正从上面走下来不少衣着鲜丽的人。还有些货船停在城外,船工正将货物一一卸下,抬上码头上早已等待着的马车。 等到临了那几丈高的城门,晏辞终于忍不住啧了一声。 直到临近城门脚,他才意识到这真的是一座很大的都城,上面的城楼巍峨凌空,站在下面的人只有仰起头伸长脖子才能看到飞檐的边缘。 而且城门前此时竟是排了几百丈长的队伍,一直排到横架在护城河的桥上。 排队的人穿着各色衣物,脸上带着各种各样的表情,说话声音伴随着马打喷的声音不绝于耳,热闹又噪杂,就是看着架势不知要排到何时去。 “是在查路牒。”阿三说着排到队伍末尾停在一个商队的后面。 晏辞翻出来之前在白檀镇官府登记的路牒,上面写着他和顾笙的名字年龄性别籍贯,以及出镇的时间和进城的目的等等,眼看着这队伍排到自己怕是得到下午,晏辞也就缩回到马车里。 卓少游也翻出自己的路牒,他用手指轻轻抚平上面轻微的折痕,接着抬起头,眼里的兴奋之色难以掩饰:“晏兄。” 他的声音因为激动而轻轻颤抖:“小生没想到,有朝一日也能亲自到这胥州城…” 晏辞莞尔,他与这小书生相处不过几天,本来是见他清贫想着顺路捎他一程,并没打算对其探究过多。 奈何对方对自己却是极为感激的样子,还滔滔不绝跟自己讲述了路上的经过。 他说自己本来是跟邻村邻镇几个书生一起出门赶考的,结果路上一个感染了痢疾,一个掉了盘缠,还有一个抄小路而行迟迟没有到约好的目的地,等到最后他只好一个人步行一个多月才到胥州边界,说完还兴奋道: “一定是小生的毅力感动了上苍,才让小生遇到兄台!” 晏辞干咳一声,被他这炯炯有神的目光搞得有点儿害羞,刻意忽视了他眼底的激动,问道:“你到了胥州,吃穿住行要怎么处理?” “兄台放心,小生可以在街边卖些字画换些薄银。” “那在挣到银子之前呢?你身上可还有银两?” 卓少游闻言面露羞赧,小声道:“只有,只有几文...” 唉。 “那这样吧,我再借你二两银子,你暂时用着——” 晏辞见卓少游又要开口,强调道:“——就当我借你的。” 卓少游怔愣地看着他,嘴唇颤动。 晏辞顶着他过于清澈的目光,生怕他拒绝,便道:“你要是不放心,就在你那张欠条上再记上这笔,反正我不急着用,你何时有银子了,再还我便是。” 卓少游这才回过神,立马探身再拜,欣喜道:“晏兄大恩,小生没齿难忘!” 他立马从箱箧里掏出笔,又在欠条上添了几笔。 晏辞看着他认真伏案的样子,无奈地摇了摇头。 ... 等到马车终于慢慢挪到了城墙根,日头都快落下。 几对卫兵守在城门口,一旁有专门查证路牒的官员守着,几个小吏提前过来接过他们的路牒,按着上面所记一一清点人员马车数量以及所带货物为何。 等到清点完毕,城门口伏案提笔登记的官员看了看下车的晏辞:“所来胥州为何啊?” 晏辞与他一一说了,说自己来投靠亲属。 “亲属?”那官员看了看路牒,又看了看他那两匹漂亮的黑马。 路牒上面大概是没标明投奔何人,于是他又拿起笔:“投靠者何人?” “秦氏。” 那官员正要往上写,闻言一愣,抬头问道:“哪个秦氏?” 晏辞又仔细回忆了一下当时收到书信里的内容:“就是,住在南康坊的秦氏。” 他此话一出,那拿笔写字的官员和旁边清点名册的小吏同时愣住了,互相对视了一眼。 然后这拿着笔的官员又皱着眉仔细看了看他的路牒,接着便合上,然后指了指旁边:“既然是秦家的人,以后进出城走那边就可以了。” 晏辞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只见正门旁边还开了一道城门,比正中这个矮上一些,同样有卫兵把守,只是门外没有排成长龙的队伍。而且进出人员甚少,半天看不到几个,偶尔才有零星马车经过,也不需要掏出路牒,径直进了去。 什么意思?这是有特权?他白排这么长时间了? 晏辞回过头,那官员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过去吧。” 他半信半疑地上了车,阿三驱车正要离开,那官员又皱着眉问道:“你也是来投靠的?” 他这次不是对晏辞,是对旁边的卓少游,卓少游忙说明自己是来参加院试的童生。 官员点了点头:“你不能走那边。” 晏辞道:“他与我是一起的,能不能让他跟我一起过去。” 那官员有点为难地看了看他,卓少游忙道:“晏兄,没事的,前面只有几个人了,我排一会儿就好。” 那官员摇了摇头,在卓少游的路牒上写了行字:“去吧去吧。” 只见他又让小吏从旁边拿出来一个单独放在匣子里的章,在路牒上盖了一个官印,接着递给他们:“以后出城门别在这儿排着了。” “...” 阿三一声低喝,他们的马车便在周围排队的人好奇和不解的目光中,从旁边那没人排队的城门进去了。 进了城门,顾笙方才好奇地问:“夫君,为什么不需要排队了?” 虽然只是一个小插曲,但晏辞低头看着手里路牒上的官印,微微蹙眉。 他以前在书里倒是知道,有些州府会给城内身份尊贵的贵族或是影响力大的富户单独开一条便捷的通道,不需要路牒可以随意进出。 原先他只是在晏老爷口中知道这秦家在胥州城内势力不小,并不太了解秦家,没想到还未进城,那些查路牒的官员一听说秦氏这两个字,就主动给他们开vip通道。 晏辞合上路牒,既然如今他已经到了胥州,还是要尽快拜访秦家才是。
第146章 晏辞将路牒合上重新收好,拿出先前晏老爷给他的几封文书,仔细看了看。 其中秦家的来信写着等到了胥州便去府上拜会,只是他初来乍到,一路上风尘仆仆,总不好以这幅样子直接去秦家,况且经历几天的舟车劳顿,他们这行人急需要放下行囊好好休整一番。 他拿出另一封房屋契,这是晏老爷年轻的时候在胥州的一处房宅,据他说十几年前胥州的地段便寸土寸金,如今只会更盛,能在胥州有一处房子的人家生活上已经是处于中等水平。 晏辞看了看契书上的地址,在北面的北康坊,古人素来以南为尊,这北康坊与南康坊一字之差,却是天壤之别。 确定好目的地,晏辞又问卓少游:“你可有落脚的地方?” 卓少游道,他们这种来参考的童生一般会在院试地点附近有专门给外地学子的便宜屋子住,加上他之前的盘缠和晏辞借他的银两,吃住问题应该就解决了。 晏辞点了点头,决定先将卓少游送过去。 进了城之后,马车便再也行不快了。车窗外面的声音自从进了城门之后便没断过,卓少游和顾笙两人都朝着车窗外看,晏辞也跟着掀起车帘,眼见街边店铺鳞次栉比,足够三辆马车并排行驶的官道上人烟稠密。 白檀镇上唯一挂了“正店”牌匾的饭店在这里遍地都是,低于三层的店几乎看不见。而在白檀镇上几乎没有的金银首饰铺子此时在街边一个挨着一个。 隔着几个店,便能看到路边搭建的高高的望火楼,望火楼旁边有专门供路人休息的亭子,三三两两的行人在亭子里下棋或是听说书人讲书,不时有拍手叫绝声传来。 商贩在街边大声叫卖声,人群中僧侣的低声吟唱,私塾里学子的诵读声,混杂着几条街外高高的楼子里妓女们隐晦的打情骂俏声,形成一种独属于繁闹市井的声音。 顾笙何时见过这等景象,他将车帘掀开一条小缝,拘谨地不敢全部拉开,好奇地朝外观望。 晏辞无奈地笑笑,继续低头看着手上的契书。 忽见卓少游突然指着车窗外面一个方向道:“晏兄,快看!” 晏辞挑开窗帘,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目光越过街面店铺,在远处重重楼阁之外,烟波浩渺的胥河边上,耸立着一处楼阁,屋顶层层错落,翼角嶙峋。 那楼阁便坐落在江边一处小丘之上,楼阁之下椿萱并茂,呈郁郁葱葱之势。 从下到上一一数来,竟然有九层之高。 晏辞仔细看了那楼几眼,刚开始还以为是哪处寺院的钟楼,但看着又不像,他也说不出个所以然,但是见卓少游目光粲然,正目不转睛地看着那楼阁,面上一派向往。 他又回头看了看顾笙,发现顾笙也看着那楼阁,虽然脸上没有卓少游那么激动,但是也是若有所思。 他顿时觉得自己有些浅薄:“...那楼怎么了?” 顾笙闻言一怔,接着笑眯眯:“夫君,我以前听听爹爹说过好多次,胥河河岸有一处很有名的楼阁,叫做‘登云楼’,是天下读书人争相参拜之所,想来就是这个了。” 晏辞依旧一头雾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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