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生真的只有这么多了,小生愿意立字据画押,等到考完试,一定回来店里...” 福来不依不挠,突然眼尖地指着他的脖子:“那是什么?” 书生还没反应过来,福来就手快地将他露在衣领外面的一截红绳扯了出来,那绳子质量很差,一扯就断。 福来把他脖子上的物什拿在手里看了一眼,见是一个成色一般或者说很差的观音玉佩:“读书人还撒谎,不是说自己没钱吗?这不是有东西?” 书生本来站在原地不敢说话,这厢眼见东西被抢一下子急了,声音都高了起来:“这个不行,这个不能给你!” 福来自然不肯还他,两个人眼看就要再次争执起来,晏辞终于开口了:“你们。” 福来回头一看,见是白日里他看不上眼的公子哥,站在这里看了许久热闹一直没有说话,他“哼”了一声:“这人摔坏了我的盘子,还厚着脸皮赖账,不想赔我!还自诩读书人呢!” “小生没有!小生自幼熟读圣贤,一直奉行言必有信,期而必当之理,怎么敢赖账?” “你说的乱七八糟的我听不懂。”福来完全不吃他这一套,“这玉佩根本不值几个子,还不够我一半的碗碟钱,剩下的你这几日就给我留下做工。” 书生想与其讲理,没人听他的话,想上手抢,更没那个本事,于是在原地急得直跺脚。 终于,他看向一直安静看着他的晏辞,干巴巴地求助道:“兄台,兄台,这玉佩对小生很重要,真的不能抵卖。” “那你身上可有其他值钱的物什?” 书生欲哭无泪,红着脸嗫嚅着说自己本就家境贫寒,去赶考的盘缠都是村子里的乡亲们一起给他凑的,如果自己因为被留在店里做工而耽误了院试,根本无颜回去见翘首以盼,等待听他好消息的乡亲们。 说着说着眼圈就红了,似乎真的很委屈。 晏辞这人最见不得人哭,无论是男是女还是哥儿,于是对福来道:“店家,不如你就宽限他几天,他这玉佩暂时抵押在你这里,等他考完试回来再做工相抵也不迟。” 福来反唇相讥:“这位客官,没必要多管闲事吧?他说很重要就很重要?我看他就是想赖账,他要是跑了我去找谁说理!” 眼见他不肯让步,晏辞摇了摇头:“你若是这么咄咄逼人,那我就得帮他说几句话了。” “刚开始他只是打碎了个碗,你却让他把店里所有的碗碟都清洗一遍来抵,这样做也不太妥吧?” 福来的眉毛扬了起来,语气不善:“他衰成这样是他没本事,你要跟这书呆子合伙欺负我不成?” 晏辞笑了:“自然不会。说到底若不是你非要留他在这洗这么多碗,他也不会失手打碎这么多碟子。你继续留他在这清理,就不怕又多出什么事端来?” 他这样一说,福来果然迟疑了一下,看着垂头丧气的书生:“那怎么办,他连五十文都掏不出来,我还指望拿出银子赔这么多碗碟?” 晏辞在心里叹了口气:“这样吧,你这些碗碟多少银两,我先替他垫上,这院试三年两次,他千里迢迢来此再耽误了考试,总不好无功而返。” 那书生本来还失魂落魄,闻言忙抬起头:“兄台,这些碗碟价值不少,这如何使得!” 晏辞瞥了他一眼,心想都快被人拉去报官了,还在乎这些,随口敷衍道:“就当我借你的,你什么时候有钱了,再还我。” 书生张了张嘴,还想说什么,晏辞眉头一挑:“你不想参加院试了?” 寒窗苦读十余载,若是错过了就得再等三年,这三年不知会遇到什么事,书生于是只能嗫嚅着不断道谢。 晏辞拿了一两银子给福来,这件事才算扯平了。 福来走后,书生颤抖着紧紧握着手里的玉佩,朝着晏辞再次郑重行礼道: “兄台,小生是东平县桃源村卓逸卓少游,多谢兄台解围!请教兄台高姓,小生日后一定将银钱尽数归还!” 晏辞看了他一眼,只觉得这名字与他本人的气质丝毫不搭,随即摇了摇头:“萍水相逢而已,这一两银子也不用你还了,好好去考试吧。” 书生急了:“这如何使得!” 晏辞笑了一下,不再多话,与他摆了摆手,转身回了房。 ... 距福来所说,再往前就是一片深林,周围没有歇脚的地方,为了尽快赶到胥州,次日早上,他们一行人起的很早。 天还没亮的时候,阿三已经将行囊装上马车。 几人上了马车,马鞭一响,车轮缓缓滚动。 刚走出几步,晏辞正拿着手里的地图看着,依偎在他身边的顾笙忽然道:“夫君,外面是不是有人在喊?” 晏辞手一顿,仔细听了听,似乎真的有人在喊,好像还是朝着他们这个方向。 他撩起窗帘朝外一看,发现马车后面竟然跟着一个人。 那人一边跑一边喊,定睛一看,竟是昨晚的书生。 马车停了,书生气喘吁吁地冲到车窗下,抬起头,儒雅的脸上挂了两个黑眼圈,头发被风吹的散了几缕,鞋似乎还跑掉了一只,看着十分狼狈。 晏辞皱了皱眉,问道:“怎么了?” 却见那书生喘着粗气从怀里掏出一个折叠整齐的纸来,恭敬地双手递过来。 晏辞接过来展开一看,眉头一挑,这张纸竟然是一张欠条,上面落款处还按着鲜红手印。 “...” 名字不错,字迹也是相当漂亮,不是晏辞那种清隽带着些洒脱的俊逸,而是公文或是文书上那种工整整齐的大气。 晏辞看了他一眼,许是因为自己写的一手好字的原因,他向来对字迹好的人有好感。 这人身着寒酸了些,长得却挺清秀,就是有点儿呆。 书生十分真诚地看着晏辞,言辞诚恳,说自己虽然如今一贫如洗,但是一定会将兄台大恩铭记于心,并说有朝一日一定报答他的恩情。 晏辞只觉得此人迂腐又正经,然而看着他炯炯有神的眼睛,只好与他通了姓名。 书生闻言高高兴兴从箱箧中拿出笔将欠条填补上,又恭恭敬敬递给晏辞。 晏辞拿起欠条顺手给了顾笙,马车走动,他回头看了一眼,正看到书生蹲在地上,心满意足地正在往后背上背他那看起来颇为沉重的箱箧。 “...” 于是车停了,书生愕然地看着再次停下的马车,车窗里的人掀开帘子: “我听店家说,前面有一片几十里的深林,路上无水无食,无歇脚的客栈,你要怎么办?” 那人正在往腰上系紧箱箧的袋子,闻言直起身子,面上没有丝毫哀色,眼睛亮亮的: “多谢晏兄关心,小生箱箧中还有一双新的草鞋,一直没舍得用,到时一定派的上用场!” “...” 晏辞低头看了一眼他脚上鞋底几乎已经掉光的鞋子。 好穷苦的孩子。 他叹了口气:“正好我也是去胥州的,既然顺路,就捎你一程吧。” ... 这个叫卓少游的书生似乎没想到自己会有这么好的运气。 当他坐在这架铺着软皮的马车座上时,身子有点儿僵硬,但背依旧挺得笔直。 他们这趟只驾了两辆载人的马车,惜容流枝那个车厢太小了,晏辞就让卓少游与自己共坐一辆,有了人上来,顾笙就不好意思靠在晏辞身上了,很文静很端庄地坐在另一侧。 晏辞与这书生问话,书生诚恳地说自己是从很远的地方千里迢迢过来赶考的,路上省吃俭用,一个饽饽吃两天,但走到此处还是花光了身上的盘缠,到昨日已经饿了三天。 眼看着前面没有客栈,他实在饿的不行,便决定吃点好的好赶路,于是点了碗面,没成想到遇到这种事。 他说话十分诚恳,晏辞问什么他就答什么,就差把自己祖上三代交代个清清楚楚。 晏辞暗自心想,幸亏自己不是坏人,不然这小书生若是路上遇到什么歹人,被卖到山里挖矿也说不定。
第145章 他这次从白檀镇出来,并未带太多行当,除了带去给秦家致诚的礼品,就只有些衣物干粮。 晏辞想着,既然沉芳堂的主店在胥州,想必胥州也应该有晏家的宅院,既然有宅院,就应该有日常物品,反正他和顾笙的必用品本来就不多,不需要带太多行囊。 以至于一行人除了他那辆马车和前面的两匹马显眼一些,其他车马一切从简,看着十分低调。 胥河是贯通燕朝版图的大江的一条支流,胥州便坐落于其南岸,百年之前还是一个小镇,因为水系发达,气候适宜,又地处平原适宜耕种,以至于人口不断南迁。 等到燕朝开朝一直到如今,胥州已经成为大江沿岸众多分支上最大的一座城。 往北是处于皇权中心的燕都,往南是海港星罗的容州,往西是前朝故都青州,往东是则极尽风流的东陵州,胥州处于中间,为真正的四方要塞。 ... 福来所说的那片林子,循着官道走到尽头便看到了。 初时路途还算平坦,到后来地势稍微有些坎坷,路边零星的树木一直向远处延伸成茂密的树林,变成能一片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的山地,而在进入树林的边缘处,官道旁边的地面上插着一块一人高的界碑,上面正书刻着“胥州”二字。 阿三执着马鞭指着不远处那些高低起伏的丘陵:“过了这片山,那边就是胥州境内了。” 晏辞透过车窗眯着眼睛逆光看着那片一眼看不到尽头的林子,又看了看那块界碑,他在桌下握了握顾笙的手,转头对卓少游道:“我还以为只是片小林子,没想到竟然这么广,你若是用脚走,得几时才能到啊?” 卓少游明显也是第一次来这边,眼睛微微大睁,有些惊讶。 顾笙也是第一次离家这么远,他握紧晏辞的手:“没想到就快到了...” 虽然林子很大,但却是被官道贯穿,有些地方路窄一些,车马行的小心一些也能过去,如此行了一天之后,林地渐疏,眼前才算真正开阔起来。 此时他们已经到了这处地带额制高点,再往前走地势便低了下来。 晏辞用手指挑开车帘,在阳光中看着下方一望无际的平原。 在这里,下面错综复杂的河流从山脚奔腾而去,朝着地平线方向延伸,宛如丝丝蛛网,布满原野,将其分割成星罗密布的棋盘。 顺着官道往前,大概是从哪个交叉路口开始,路上南来北往的车马逐渐多了起来,有的是拉着货物的牛车,有的是单匹马拉着的马车,也有一行马车组成的车队,像晏辞这种车马更是数不胜数。 这些车辆从不同的方向汇入官道,因为车流太多,不得不放慢脚步,却又是朝着同一个方向前进。 车马一多,路边的茶水摊也跟着也多了起来,叫卖声此起彼伏不绝于耳,还有人带来专供茶客休息的小凳子放在一边,诱惑人们过去坐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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