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笙从进门起,面上虽然一直恭顺温和,实际上面对秦老夫人和叶夫人时,到底心里还是很紧张的,生怕有失了礼数的地方。 直到这个叫叶臻的哥儿到来,顾笙心中紧张才缓和不少。 叶臻是那种温柔又体贴的美人,拉着顾笙的手在旁边坐下,温声道:“以后在府上有什么难处与我说便是。” 秦子观一直百无聊赖地转着杯子里的茶沫,似乎根本没听屋子里的人谈话,这会儿突然笑了一声:“与你说有什么用,你好好照顾自己吧,莫要费心费力。” 闻言,叶臻握着顾笙的手一僵,他抿唇垂眸,朝顾笙笑了笑,没有再说话。 秦子观没有看他,转头对旁边的小厮道:“看看后厨炖的参汤好了没有,盛一碗过来。” 小厮应声下去了,不多时一碗冒着热气的鲜汤放在叶臻旁边的案几上,闻到汤有些浓重的味道,叶臻有些不适地蹙了一下眉,下一刻面上便恢复如初,没有动那碗汤,双手交叠搭在自己的小腹上,安静地像一个玉雕的美人。 他身边的小厮却是忍不住想说什么,叶臻轻轻摇了摇头,朝秦子观颔首:“多谢夫君。” 晏辞看着那边两个哥儿被两个夫人拉着问东问西,旁边丫鬟小仆站着一圈等着伺候主人。 这初春时节,屋子里的地龙烧的有些旺了,这温度适合女子和哥儿的身子,对他来说实在有些热了,以至于他不时朝外看一眼,只希望出去透透气的好,又不愿失了礼数,只好在屋里坐着。 坐在门口的秦子观依旧把玩着他那柄看起来价值不菲的折扇,扇坠是一块就算再不懂行的人也能看出来千金难求的羊脂白玉。 他突然收起扇子:“大外甥——” 莫名其妙被点名,晏辞下意识看向他,秦子观站起身,用那扇子指了指门口:“出去走走?” 晏辞正犹豫,秦子观似乎知道他的顾忌:“我们家是商贾,不是什么贵族,没那么多规矩。”说罢率先起身径直走出去,晏辞觉得自己待在这里也说不上话,于是跟在他后面走了出去, 他那辆马车已经被安稳地停在院内,一个小厮正牵着秦子观那匹吸睛至极的乌云踏雪到马厩里,秦子观用欣赏的目光看着自己的马,目光又转向两匹乌越骊:“我先前还说怎么没在城里见过这宝马,还以为是我消息不够灵通,原来是第一次进城。” 他说的十分坦诚,晏辞心想他那匹乌云踏雪才是真正意义的宝马,人家都这么说了,自己还是出于礼貌跟他互夸一下吧:“你那匹马也不错。” 秦子观笑了起来:“只是不错?” 晏辞顿了一下:“...万里挑一的名驹。” “我那匹马当时花了八千两白银加十斛白玉珠从西域最有名的马商手里买下来的,就连知州的儿子都没竞过我,整个胥州,哦不,说不定是整个天下,都找不出第二匹。” “…” “而且他祖上六代都是血统纯正的西域马,之前我骑着他到京城走官路用了两天不到,日行千里,风都追不上。只说他是‘宝马’太单调,应该说他是宝马中的宝马。” 晏辞本来酝酿好的赞美辞被他这一顿自夸卡在喉咙里,最后只好真诚且敬佩地点了下头,憋出两个字:“...厉害。” 秦子观心情不错,真·礼貌与他互夸:“你那两匹拘墨千里也不错。” 晏辞惊讶:“拘墨千里?你是说我那两匹马?它们还有名字?” 秦子观眉头一挑,嘶了一声:“你怎么连自己的马的名字都不知道?” “我只知道它叫‘乌越骊’,到没想到还有这么个名字。” “你那两匹马产自乌越国,因为全身漆黑而得名,品种是乌越骊。”秦子观用扇子敲了敲他的肩头,解释道。 “不过我们这种好马的人一般讨论的时候,都不会直接叫品种的名字,因为不好听,听着不像有钱人家的马,在外面说出去显示不出主人的财力来。所以啊,得给自家的马起个附庸风雅的名,你那两匹,就叫拘墨千里。” 秦子观看着两匹黑马,琢磨道:“这两匹马虽然跟我的不能比,但要是放在胥州城,也能排进前五十,就用来拉车也太可惜了点...等哪天你牵到赛马场,我叫几个人陪你一起跑跑。这马啊,不跑起来怎么行?” 晏辞心想,他这两匹马自己一靠近就打喷,还想着骑?做梦吧... 两个人站在风里,各自看着各自的马,从马的品种到怎么分辨是否纯血,两人热切地讨论了快一个时辰,正当他们说起胥州城每年的赛马会时,秦老夫人和柳夫人在一众丫鬟仆人的簇拥下走了出来。 “还在这儿说马。”秦老夫人瞪了正在兴头上的秦子观一眼,数落道,“你夫郎肚子里怀着你儿子,也不知好好照顾他。” 叶臻在秦老夫人离开后,才在小仆的陪同下出来,见到门口的秦子观,站到他身边。晏辞这才有机会回身去屋子看顾笙,眼见屋子里人都走光了,小夫郎一个人坐在椅子里,额头上已经布满了一层细汗,似乎疲于应对这么多人,人都走后才放松下来。 晏辞上前用袖口帮他擦去额角的汗:“怎么累成这幅样子。” 顾笙抬头看着他,认真解释说:“我怕第一次见母亲家的人,若不认真对待,恐会失了礼数…” 晏辞丝毫不慌张,宽慰道:“夫君在这儿呢,你怕什么?要是有了什么事,你直接喊我不就好了?” 顾笙唇角浮上一抹笑,拉下他的手紧紧握住,低声说:“又不是小孩子...哪能什么事都叫你,况且方才屋子里都是女子和哥儿,说的也都是些男人插不上的话,你进来又能做什么?” 晏辞想了想,这倒也是,尤其刚才他跟秦子观在外面聊马聊的不亦乐乎,秦子观还信誓旦旦答应找人帮他驯马,一定要他骑上乌越骊在胥州城外绕城跑十圈才行。于是两人情谊飙升,一时高兴的都快忘了时辰。 正在这时,叶臻旁边的小仆又走了进来,对顾笙道:“离晚宴还有些时辰,二夫郎让人在小厨房做了些点心,夫郎让我问问顾哥儿,可要过去吃些垫下肚子?” 许是叶臻身上自带着一种令人舒服的气质,顾笙难得这么想去跟一个才认识的人相处,但还是看了看晏辞。 晏辞捏了捏他的手心:“看我做什么?你想去就去。” 顾笙这才放心地站起身,随着那小仆一起走了。 等到两个哥儿一同离去,秦子观从外面进来招呼他:“大外甥,你还坐在那里做什么?” 晏辞对这句大外甥已经忍了许久,这当与其熟络了些,别扭道:“你能不能别这么叫我?“ 秦子观听他的话,仔细打量着他:“你怎么没大没小的。” 晏辞不可思议:“没大没小?我?” “你应该说:‘舅舅,你能不能别这样叫我?’你态度礼貌一些带个称呼,说不定我就答应了。” 晏辞坚定拒绝:“…算了吧,我不想管一个只比我大两个月的人叫舅舅。” 秦子观哈哈大笑:“没办法,辈分在这,不管比你大还是比你小,你都得叫舅舅。” 眼看着晏辞拒绝这个要求,他也收了笑,拿折扇敲了敲晏辞的肩膀:“行了行了,大外甥,不逗你了,以后在胥州城出门报我名号,我罩着你。” 他们一边说一边往正厅的方向走,秦府的规模足足是晏府的几倍,刚收进来的小奴甚至还会迷路。 等他们快走到正厅门口时,身后传来脚步声,一个十六七岁的白衣华服少年从府门进来,绕过影壁,正往这边来,身后还跟着两个拿着书匣的小厮。 晏辞看着他的衣着心中有数,这少年便不用晏辞多猜了,一定是他大舅的长子,方才秦老夫人说去学堂上学的秦英。 秦子观见到他,眯了眯眼,接着停下脚。 秦英原本正要往正堂走,结果余光一瞥,看到秦子观站在门口,带着一丝不知是好是坏的笑。 他脚步一顿,在原地踌躇了一下,这才不情不愿地往这边走了过来:“...小叔。” 秦子观瞥了他一眼:“回来了?” 秦英站的笔直,不知是不是晏辞的错觉,这少年一副防备地看着秦子观,板着稚气未脱的脸:“嗯。” 秦子观摸着下巴:“今天干什么了?” “去学堂读书。” “昨天呢?” “在家读书。” “明天呢?” “...读书。” “你除了读书不干别的?。” “...不干。” 秦子观点了点头:“行,去吧。” 秦英狐疑地看了他一眼,似乎是不太习惯这么轻易地通过,犹豫了片刻,转身进了屋。 晏辞正看着这段诡异的对话莫名其妙,等到进了门,秦老夫人一见秦英回来,忙让下人去拿些茶水点心来,招呼他在桌边坐下:“听你母亲说你今天在私塾学了一天,肯定累坏了吧?” 秦英依旧坐的端正,摇头正色道:“孙儿谢祖母挂念,只是孙儿年少,正是应该多下功夫学习的时候,若是怕苦怕累,日后如何能有出息。” 一边的叶夫人赶紧上前接过丫鬟手里的点心亲自递上去,看着秦英眼里满是心疼,但是欣慰自豪之意更盛:“这孩子每天读书都要读到夜里,总是这么用功,娘亲像祖母一样心疼你。” 秦英摇头,正色道:“母亲,孩儿不累。” 秦子观在一边看着屋里众人的表情,听完秦英的话后,终于没忍住笑出声。他凑过来低声对晏辞道:“你看他像不像那种书院里的老学究,拿着本书摇头晃脑吱吱呀呀的那种。” 你怎么不说人家孩子从小就爱学习,长大说不定是个栋梁之材... “小小年纪就这么古板,问他做什么都说是读书,像这种连玩都不会的小屁孩,迟早有一天读书读傻了。” … 直到晚宴时,晏辞才见到他那位姗姗来迟的大舅,也就是秦家现任的家主秦子诚。 秦子诚人到中年,却留着一把看起来很难打理的美髯,微笑着对与他见礼的晏辞点了点头,气质儒雅温和,不像个商人,倒像个大儒。 他大概是刚从秦家的船厂回来,价值不菲的衣服上隐约有些灰尘。 他温和地问晏辞来胥州后的打算,晏辞只说,父亲留下的家业不敢怠慢,等到明日的时候便去店里看看。 秦老夫人道:“你才刚到这城里,不用那么着急,先让小观带你到城四周到处玩玩,若是真有什么难处直接与外祖母说。” 晏辞表面上礼貌道谢过,虽然他说是过来投奔秦家,但肯定不能真的这样做。 好歹他也是个血气方刚的儿郎,才不会依附他人。 ... 等到晚宴结束时,他才和顾生方才回北康坊,顾笙终于从一堆人的环境里脱离出来,浑身像卸了力一般,回了屋子倒头就往床上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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