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兰艾俱焚

时间:2024-05-24 16:00:03  状态:完结  作者:夏隙

  “然后呢?”

  “然后你就思量着,怎么递到皇上那儿。”

  兰旭不语,似笑非笑地瞧了花时半天;花时胸有成竹,由着他端详,侃侃道:“可是,绕前绕后的,都不合适,那唯一剩下的法子,就是让皇上点头,召许仕康率兵护驾,但理由呢?又不能实话实说,说了,不仅得罪杜大人,现下晏果的事儿没个定论,你巴巴的把这两件事混为一谈,就算皇上体谅你爱子心切,可周丞相怎么想?说是说不成了,那么不说,你这不是无理取闹吗。”

  兰旭垂眸抿了口酒,似在思索。这回换成花时盯着兰旭,说道:“我分析得不错吧?不如你求求我,没准儿我有办法呢。”

  花时的分析可谓正中靶心,兰旭心下暗惊,此子聪敏,善揣人心,稍加时机,或不弱于孔明子房。而所言的“办法”,勾起了兰旭的好奇,可他不愿开口相求,遂放下酒杯,说道:“嗯,不错,对了六七成。”

  花时骤变色变:“才六七成?不可能!”

  兰旭哈哈一笑,酒意驱使着上前揪了揪花时鼓起的脸颊,眼角晕粉,眉梢轻佻,芳香的酒气混着他身上热气,不复庄重:“你先说说你的法子,看看我们会不会不谋而合。”

  花时被他身上熟悉又陌生的气息激得差点迷乱,不禁屏住呼吸,连忙推开他:“不行,你先告诉我另四成差哪儿了!”

  “许是差在你的法子上了。”

  “不说就算了!”

  花时气呼呼地夺过酒坛,豪饮一大口。兰旭爱极了他的孩子气,让他想起了婴孩时期的艾爻——大哥年近三十才得一子,生在边关将军府,给肃杀的大漠增添了一丝温情。兰旭就像大哥疼爱自己一样,疼爱着这个孩子。但兰旭那时还是个少年,难免调皮,时常自告奋勇地去喂小宝宝吃饭,等艾爻张大了嘴巴,又把勺子拐了弯儿,不给他,如此几次,艾爻就会气呼呼地夺过小碗,把脸埋进去,吃成个小花猫,可怜又可爱。

  兰旭不想逗得太过,但也不想被花时拿捏心思,便引导道:“人心似海,最不可估量,能猜透三分已是绝伦,你何必执着未竟的几分呢。”

  花时冷着脸道:“驸马爷的教训真是震耳欲聋,有这好为人师的时间,不如想想怎么办吧!”

  兰旭见他只管放狠话,不像前几次转身就走,摆明了是憋不住,想把法子说出来,只苦于没有台阶。兰旭暗笑,面上强忍着,说道:“现在回绝的理由是没钱——”

  不等兰旭说完,花时果然一下子扬起了下巴,就像小动物翘起尾巴:“你就绝了递折子的心思吧!就是有钱,周成庵还有八百个理由等着,他是决计不会同意许仕康率兵进城的,”话匣子一打开,再碰上兰旭适时贡献的鼓励目光,花时就跟竹筒倒豆子似的,“谁都知道,许仕康这个位置,是平定艾松叛乱有功,再由周成庵保举得来的,两人好得很——”

  兰旭循循善诱:“文臣武将其乐融融,将相和,是多少皇帝的心愿啊。”

  “将相和,哼,”花时道:“这几日我看史书,里面有一句,‘天下安,注意相;天下危,注意将。将相和调,则士豫附;天下虽有变,权不分。为社稷计,在两军掌握耳。’,有没有什么灵感?”

  兰旭道:“这话说的是,将相和,就会凝聚人心,即便发生大事,国家大权,也不会分散、旁落。”

  “国家大权是掌握在皇上手里的,分散给谁?旁落给谁?”花时道,“皇上最不想看到的就是‘将相和’!将相和了,拧成一股劲儿,动摇的可就是皇上了。我相信当今皇上不是傻子,周丞相更不是,所以他就是演,也得演出和艾松关系不好来,才能让皇上放心。因此,他是决计得给许仕康找不痛快的,你还让他批准许仕康带兵进京,为的还是加强他主持的科举的安保?不如白天去抓星星,还容易些。”

  兰旭几乎快掩藏不住赞许的目光,听到最后一句,差点喷出来,笑道:“那我们要怎样才能让皇上知道这个折子?”

  “为什么要让皇上知道?”

  花时的这句反问不在兰旭的意料之中,兰旭一愣,这回是真切地询问:“没有圣谕,私自调动军队可是死罪。”

  “为什么要调动军队?”

  兰旭彻底怔住了。

  花时继续道:“别忘了,皇帝亲临的是武举殿试,在场各个身怀武艺,又有许仕康坐镇,你还担心什么。”

  “你是要我什么都不做?”兰旭沉吟,“可是……”

  花时轻蔑一笑:“如果皇上因为这点小事,就吓了、怕了,那我们还是乖乖听从周丞相的调遣吧。”

  兰旭垂眸,细细思量:皇上年仅十六,和花时差不多大,血气方刚,蹈厉奋迅,如初生牛犊,不瞻前顾后;自己青春已过,持重返成退缩,倒无法设身处地,思皇上所想了。也许花时的提议,才恰合皇上之心。

  思及此,他抬眼,少年气骨狷傲,明明是子辈,却生出相见恨晚之感:“这些……是谁教你的?”

  花时道:“看书看的。”

  兰旭不由真心实意地叹道:“看书者众,没有几人能从中读出这些剑戟森森。”

  “总之你别闹心了,再有事儿,同我商量。”

  兰旭含笑,说道:“知道了。”见花时板着脸,满意地一点头,又忍不住哄他,“是是是,你最厉害了。”

  花时登时翻脸:“少拿我当晏果儿,我说的都是正经的!”

  “那我和你说正经的,”兰旭道,“快去睡觉!”

  花时翻个白眼,抱起酒坛豪饮,咽下最后一滴,撂下坛子,打了个酒嗝,游游逛逛地进了屋,临了撑着门,回头道:“你也别惦记许仕康了。”

  兰旭纳罕。花时面颊泛红,酒意翻涌,又道:“晏果儿、公主、皇上……你心里装的人够多了,你还跟着艾松造反……许仕康不会原谅你的,你惦记也没用,不如……不如你后悔一下,给我看看……我就考虑考虑……”

  话说得颠三倒四,兰旭只当他醉了,胡言乱语,赶忙起身去扶他;花时却一下子扑进他怀里,赖着不肯走,炽热的鼻息喷洒在兰旭的颈窝处,双臂死死箍住他,兰旭挣了两下,被环得更紧——

  “我长大了,能留住你了,你别想再跑掉了……”

  兰旭停下挣扎的动作,接下来的一字,如同砸进池塘的巨石,发出滔天的声响。

  “爹……”

  兰旭双手微微抖动,半晌,推拒的双臂转而将少年搂入怀中。兰旭死死咬紧嘴唇,力道一如花时的怀抱,他务必保持清醒,生怕一不留神,“爻儿”这个名字,就会从齿间溜出。

  他很清楚,花时不是他的爻儿,他的爻儿远在阳关县,大字不识,庸庸度日。

  他对花时好,不仅因为透过花时,看到了爻儿;更希望爻儿在外,遇到困难时,也会遇到一个人,能像他对花时这样,对待他。

  他真的很想他。


第九章

  当夜,兰旭将花时掖抱进房,却被勒得死紧,又酒气上涌,干脆将花时挪到里侧,然后合衣倒在一旁,由他勒着,胡乱睡了。半醉半醒间,只觉身边像烧着一只大火炉,一触发烫,到了清晨,已是浸了满身的汗,兰旭再睡不踏实,勉强睁开眼,只见花时紧紧贴着他,缩在被子里,瑟瑟发抖。

  兰旭心道不妙,伸手一探额头,果然烫手,立刻翻身坐起,唤来平安和喜乐,吩咐一人打水来伺候,一人叫苍头老郭去东大街寻段郎中——兰旭身份尴尬,平素不便麻烦宫中御医,有个头疼脑热,都是这位段郎中妙手回春。

  两个小厮轻车熟路,分工而去。平安打来水,拧干了布巾,上前给花时擦拭。不想花时武人习性,平安刚一近身,他便倏地睁开眼,混混沌沌中也能一把擒住平安,疼得平安哎哎直叫!兰旭赶忙上前解救,然后接过布巾,亲自照顾起花时来。

  说来也怪,兰旭接手后,花时便听话地闭上眼睛,再无反抗,任其摆弄,擦脸擦脖子擦手心。平安见状,恭维道:“花公子同驸马爷真是投缘,平日里的大老虎,到您手里乖得像只猫了。”

  兰旭会心一笑,调侃道:“哟,在你心里,花公子这般威风啊。”

  “还不是您慧眼识珠,公主和小公子也都很喜欢花公子呢,依小的看,花公子保准能考个武状元回来!”见兰旭兴致不错,平安知道花公子十分入了驸马爷的眼,打牙犯嘴地道,“花公子武艺高,人又好,生得还漂亮,若咱府上有个小郡主,配与武状元,也能成就一段佳话。”

  “这你可眼拙了,这个,”兰旭点点花时挺翘的鼻尖,“就是个邪货篓子。”

  念及昨晚造膝之谈,花时字字珠玑头头是道,论政洞察幽微,谋事夭矫离奇,比之纸上谈兵的酸儒腐儒,更像个指点江山的宰揆伟相;兰旭虽不溢于言表,却已针芥投契,身心倾倒。谁知睡了一个晚上,原形毕露,还是个照顾不好自己的孩子。

  兰旭口上骂人,语气含笑。平安嘿嘿一乐,手上又拧了一条帕子递过去,说道:“嗐,咱是鹅卵石塞床脚,垫不稳当,您不一样,每次您回来,花公子的两只眼珠子,恨不得沾您身上,直到跟您说过话才舒坦。”

  “是吗?”兰旭想了想,不觉得,“我倒是欣慰他能耐得下性子陪着果儿,断一断果儿的玩愒之心。”

  花时烧得海天雾地,朦胧中听得闲嗑,是兰旭又在念叨什么“果儿”,心里头醋海生波,脑仁闹得起劲,眉头快拧出了核桃,半梦半醒间狠狠攥住给他敷额头的手,自以为是怒吼,实则是迷迷糊糊地嘟囔:“你看着我……你看着我……”

  兰旭知他想念爹娘,爱怜心起,抚着他的头发,柔声细语地应他:“看着你呢,一会儿喝了药就好了。”

  花时在兰旭眼里是个半大孩子,但到底快及弱冠,平安甚至比花时还小了两岁,因此见这情状,想笑又不敢笑,心道花公子平素威势,生了病居然撒娇,偏生对上驸马爷这个愿挨的,这待遇,只怕是小公子都没得过。要说这人和人的缘分,远近亲疏,就是王八瞪绿豆,一物降一物。

  寻常生个小病,兰旭并没太急迫,习武之人身强体健,喝了药睡上一天,来日照旧生龙活虎。然而这次段郎中频捋美髯,眉头紧锁,半天没有开方子,兰旭原本轻松的心情逐渐忐忑起来。

  正值寅卯之交,朝阳初升,日光薄薄地铺了满院,洒扫的下人纷纷开始了一天的活计。段郎中终于放下花时的手腕,将兰旭引到正厅,开门见山:“驸马爷,这位公子不是受寒,而是中毒,两种毒性相冲,从而血脉逆流,血热沸腾,导致体热。当务之急,是要搞清这两种毒分别是什么?”

  兰旭脑袋“嗡”地一声!眼前一花,手掌暗中扶住桌角,佯作镇定道:“昨日兰某与他同饮贡酒,我无事,酒不会有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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