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管家想起自家少爷,身上也很精壮,就是懒,还娇贵,这天儿里出个门还得披着大氅,扛这么个大包不得要他的命。 当然,扛方兰松的时候除外,也不知哪来的邪力气,一手就把那么大个人抱起来,健步如飞的。 正出神,把头拿着鞭子过去了,对着商景音就是一鞭子,“干什么呢?” 商景音站起身来,有些头晕,向后仰进了一个男子的怀里。 正是秦文若。 秦文若给把头塞了块儿银锭子,“劳驾,借用他一晌午。” 把头掂了掂银锭子,马上堆出一副笑脸,“爷,您自便。” 钟管家顿时竖起了耳朵。 商景音皱了皱眉,才看清眼前的人,呆楞一瞬,认了出来,往后退了半步,“秦文若?” 秦文若站在原地,小心翼翼地点头,“是我。” 商景音冷笑一声,“生辰帖还我。” 秦文若往前半步,走到商景音跟前,伸手想拉他的胳膊,抬起来又停住了,“退亲的事儿,我不知情,不是我的意思。” “你家的事儿,我…也不知情。” 商景音恨恨地盯着他的眼睛,突然扬起手来,给了他一巴掌,然后转身跑了。 钟管家都愣住了:你们玉丁巷什么风气,一个两个的,怎么都喜欢打人? 秦文若也愣了,他本来就高瘦,穿了件碧青的袍子,腰带紧紧掐着,站在料峭寒风里,可怜巴巴的,跟河边儿随风摇摆的嫩柳似的。 商景音跑出很远,秦文若才回过神来,向着商景音的方向追了过去,口里深深地唤道:“媚生!” 媚生是商景音的乳名,一个听着就万分金贵的名字。 商景音听见这个名字,边跑边从地上捞起个石子儿来,转身扔在了秦文若胸口,“滚蛋,别跟着我!” 他拐进离得最近的一条巷子,迅速消失在秦文若眼前。 秦文若身后,钟管家踮着步子,好容易才跟上他,藏在一棵大树后头,伸脖子瞧着他的动静。 秦文若跑进了巷子,七拐八拐没找见商景音,茫然地站在巷口,有些不知所措。 钟管家说了这么多,口都干了,自行斟了碗茶喝,“少爷,你说这秦少爷也怪傻的,我都瞧见商景音往东市那边儿跑了,真是个书呆子。” 晏含章忍俊不禁,“是挺呆的,不过还算有良心。” 钟管家倒是很高兴,“少爷,这下您不用担心了。” 晏含章抬头,“什么?” 钟管家一脸喜气,“这商景音的未婚夫婿一来,他便没空老缠着咱家方少爷了。” 一听这话,晏含章心里竟也挺高兴的。 “关兰松什么事儿?”晏含章喝了口冷茶,冷静下来。 都让钟管家给带傻了。 床上有动静,似乎是方兰松翻了个身,晏含章往里间儿看了一眼,“钟叔,把窗子旁边的瓦片挪了吧。” 方兰松每回都趁晏含章还睡着的时候,便悄悄翻窗户走,晏含章一生气,让钟管家在窗外地上撒了好些瓦片,一来踩上去能听见动静,二来也能扎他一下,治治他这个毛病。 钟管家凑过来“那…方少爷若是醒来离开,少爷您就不知道了” 晏含章又往里间儿看了一眼,床幔半掩着,方兰松正睡得安稳,“他还虚弱着,身手没那么敏捷,我又不是小气的人。” 钟管家又出主意了,“那干脆把窗子封上,不让他走不就好了?在府里多养上几日,老奴一定尽心尽力的伺候。” 晏含章摇头,“他身子养的差不多了,我不逼他。” 钟管家轻轻叹气,“少爷……” 晏含章轻哧一声,“我若是狠心一些,在他的汤药里加点儿东西,便能让他身子多虚上几日。” 钟管家眼睛都亮了,“少爷,此计甚妙。” 晏含章往椅子上一仰,“妙你个头,我到底是他亲相公。” 钟管家赶紧低头,“是是是。” “他执意要走,我不想拦着,”晏含章从桌边儿起来,躺上了旁边的榻,“你出去吧,我睡一会儿。” 钟管家收拾好碗碟出去了,房里又安静下来。 晏含章在贵妃榻上躺着,想让自己赶快睡着,等再醒来,兰松应该就走了。 走了好啊,这几日憋在家里,成日斗嘴吵架,闷死了,早就想吃潘家酒楼的菜了。 …… “又是个负心郎。” …… 上回韩旗说要吃羊肉锅子,等这白眼狼走了,一定叫上他去吃。 …… “快些和离吧!” …… 还有潘家酒楼刚来的程倌人,自个儿还没见过呢。 …… “不用看了,有!” …… 有你奶奶个腿儿! …… 他胡乱想着,翻来覆去睡不着,便起了床,晃悠到后厨,看府里的厨娘做菜。 这厨娘手艺了得,月钱比前院儿一众小厮加起来都多,性子也泼辣,“少爷又来了,闪开些,仔细熏眼睛。” 锅里噼里啪啦冒着火,厨娘握着长柄大勺,利落地翻炒着,香味儿飘出去好远。 闻见灶上的香味儿,还有灶洞里的柴火味儿,晏含章突然就没那么烦了,他也不说话,挨个儿看灶上的菜,拿起两根胡萝卜搓了搓,搓得皮儿都掉了,才懒懒地放下。 “少爷,”厨娘嫌晏含章碍事儿,又不好明说,“这里烟熏火燎的,您受得住吗?有什么想吃的,您让钟管家来吩咐一声就成了,干嘛总亲自过来?” 晏含章端起厨娘刚炒好的菜闻了闻,“香,娘子好手艺。” “晚饭做得清淡些。” 厨娘点头,“少爷放心,钟管家都吩咐过了。” 接着又问,“您有什么想吃的?” 晏含章想了想,“煮碗面吧,晚些时候再送,我先去睡会儿。” “方少爷的吃食,做好了便让钟管家送进去。” 厨娘应了一声,继续去忙活灶上的菜。 晏含章从后厨出来,见日头已经西斜了,又回主屋,躺在了贵妃榻上。 还是睡不着。 他索性起了床,拿出自己的私章,沾了些红色的印泥,轻手轻脚地进去里间儿,在方兰松脖子上盖了一下。 红色的一团,很是醒目。 我的。 晏含章非常满意,在方兰松脸颊上亲了一下,躺回了自己的贵妃榻。 西边儿余晖满天的时候,方兰松才醒过来,屋里安静得很,那个烦人精也没在床边儿晃悠。 他穿好外衫,又把枕头下面的荷包系在腰带上,轻轻掀开珠帘,见晏含章正在贵妃榻上睡得香甜,正中的桌子上,摆着好些碗碟,还冒着热气儿。 金灿灿的光从窗子里洒进来,照在屋里的多宝阁上,上面每一件东西都很贵,瓷的瓶儿,玉的像,不知什么名称的火红色石头雕成的貔貅,润润地闪着光。 他站在屋子里,觉得在做一个割裂的梦。 片刻之后,方兰松走过去,坐在桌边儿,吃下一碗粥,肚子里舒服了,又就着菜吃了块烙饼。 他吃得很安静,安静到晏含章躺在贵妃榻上,丝毫没有发觉他已经起床了。 身上的伤好得差不多了,方兰松填饱肚子,正准备翻窗户,腿一抬,大腿伤口不小心碰到了桌角,疼得呲牙咧着,忍着没叫出声来。 他伸长脖子往旁边瞧,见晏含章没被吵醒,才松了口气,眼神收回来的时候,正好落在屋里的大镜子上,脖颈儿上红红的一团,格外刺目。 幼稚。 他在书案上拿了支笔,饱蘸墨水,在晏含章左右脸颊上各画了三撇胡子。 晏含章动了动眼皮,没醒。 方兰松无声地笑了下,用上回包脸的布巾包住脖子,翻窗户出去了。 …… 府里又恢复了往日的安静,连厨房都闲了不少,钟管家也不再时时守着正屋,抱着酒坛子跟老丁头在自己院儿里喝酒。 “我韩大公子来了,怎么也没人迎迎?” 韩旗今儿穿了件貂裘大氅,发间飘着红绸,颇有几分意气风发的样子。 他是家中幼子,在京城这些子弟里年岁最小,尚没到加冠的时候,身上的气度却已很抓人,是京城好些少爷小姐的梦里人。 门房是个半大孩子,听见韩旗咋呼,赶紧迎了出来,“韩少爷来了,我家少爷在屋里呢,您请。” “乐黛,”韩旗搭上了门房小厮的肩,“又长高了,愈发俊俏了。” 乐黛捏着衣角,“谢韩少爷夸奖。” 韩旗上手给乐黛拢了拢鬓角的碎发,“你家少爷可真不懂心疼人,瞧瞧这小脸儿冻的,不如跟我回去,做个随行小厮可好?” 乐黛低下头,“小的不敢。” 韩旗失笑,“行了,瞧你吓得。” 说完,他大步进了府,江羽赶紧跟上,脸色阴沉得很。 钟管家听见动静儿,赶紧跑出来,“得,真正黏人的人来了。” 他引着韩旗进了正屋,又吩咐乐青上点心。 晏含章放下手里的医书,倚在塌上没起身,“把架子上的茶团拿来,韩大公子嘴刁。”
第8章 珠珠 韩旗进屋就解大氅的绳子,突然又想起什么似的,幽怨地盯了江羽一眼,也没解绳子,直接从头顶拽了出来。 晏含章瞧着新鲜,“韩少爷这习惯真别致。” 韩旗把大氅扔给江羽,风风火火地走到榻前,晏含章怀里的玉珠儿闻见味儿似的,“嗖”的一下蹿进了里间儿。 “傻猫,”韩旗往晏含章身边一坐,“往里头靠靠。” 晏含章往里挪了一点,随手在韩旗腰带上划拉,“也十几岁的人了,怎么身上还是这么单薄,孩崽子似的,可是哪里虚着了?” 他搭上韩旗的脉,“我给你瞧瞧。” 韩旗平日里瞧着荒唐,专跟他那二哥学,一身的纨绔作派,其实生得很,说笑几句,脸上就挂不住了,“谁虚了?本少爷厉害着呢。” 正说着话,门帘开了,一阵冷风灌进来,进来的是那个门房小厮,叫乐黛的。 他端着个茶盘,上头是点茶的器具,躬身放在了茶几上。 晏含章对他有些印象,“怎么是你来伺候?” 乐黛福了个身,“少爷,乐青被工匠叫住侍弄花草呢,钟管家跟老丁头儿在他院儿里吃酒,就让小的来了。” “嗯,”晏含章点点头,“年前才来是吧?在府里呆得可还习惯?” 乐黛边摆着茶具边回话,“习惯,谢少爷体恤。” 韩旗悠悠地开口,“不习惯就跟我回去,我府里月钱高。” 乐黛推着茶碾,转头对着韩旗笑了笑,“韩少爷说笑了。” 晏含章见他穿了一身刚做的衣裳,脸上似乎也抹了粉,像是察觉出什么,又问,“手上倒是利落,这点茶的手艺跟谁学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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