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蒸汽散去一些,秦文若才看清锅里的米粥,比平日吃的浓稠一些,边缘还有一圈儿微黄的锅巴。 他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饼擀得太慢,把粥给忘记了。” 商景音把米粥盛出来,剩下的锅巴用勺子刮下来,装进他平时吃饭的豁口瓷碗里,坐了在风箱旁边。 秦文若见他在吃那些糊掉的米粥,停下了手里的擀面杖,“别吃那个了,不好吃。” “是吗?”商景音往嘴里送了一大口,“味道还不错。” “小少爷,要不要尝尝?”他仰头看着秦文若。 秦文若走过来,瞧着两只糊满面粉的手,示意商景音他没办法拿勺子。 商景音迟疑片刻,盛了半勺,给他喂进嘴里。 “确实挺好吃的,很香。” 秦文若似乎没在说谎,他又抓住商景音的手腕,就着他的手,给自己喂了一勺粥。 “你手上都是面粉。”商景音皱眉。 “你嫌弃我?”秦文若理直气壮地盯着他,“我做这些葱油饼,可都是为了给你带着的。” 商景音把碗放在灶台上,拍了拍手腕上的面粉,“哟,真把自己当成我的小媳妇儿了?” “谁是小媳妇儿?”秦文若挺了挺腰,脸却红了,“我以后是要娶你的。” 商景音轻笑一声,“想的挺美。” 饼都擀好了,商景音吃掉碗里的糊粥,打来井水把锅洗干净,坐在灶膛前生起了火。 锅里的油噼里啪啦地响,柔软的面饼滑进去,在风箱声中缓缓变得焦黄,激发出馋人的葱油味儿。 “媚生,别总叫我小少爷,”秦文若盯着商景音被炉火映红的脸,“你以前,不也是娇生惯养着的少爷。” “怎么?”商景音抬眸,对上了他的视线,“故意说这个气我啊?” 秦文若连连摇头,神情很认真,语气也很认真,“我不是这个意思。” “我是说,身份其实没那么重要,今天是高官贵族,明天说不定就会变成阶下囚,后天说不定又发达了,起起伏伏,都很正常,不必过分在意。” “我小时候喜欢跟你一起玩,不是因为你家权势高,父亲官职比我家大,现在缠着你,也不是因为你家落魄,我家落井下石退亲而感动愧疚。” 商景音的眼眶有些热,他低下头,盯着炉膛里的火,柴晒得很干,烧起来又火星子溅起来,“你想说什么?废话这么多,饼都要糊了。” “哦,抱歉,”秦文若来不及拿锅铲,直接用指尖儿捏住饼的边缘,利落地翻了个面。 他指尖沾了油,放在身侧微微翘着,“我的意思是,你不要因为那些世俗意义上的身份差别,而拒我于千里之外。” “我…”他咬了咬下唇,鼓起勇气,“我从很小的时候,便喜欢你了。” 商景音觉得自己胸口那颗心像是被重重抓了一下,他用柴棍拨弄着炉火,让燃烧的干柴爆出更多火星子来,“可是,你爹娘在我父亲被参之后落井下石,还要走了商家祖屋,我不会原谅他们的。” “没关系,”秦文若盯着他的头顶,“那的确是他们的错,你不必勉强自己原谅他们,至于祖屋,我会为你讨回来的。” 他突然后退一步,弯腰对商景音揖了一礼,“我代他们向你赔罪。” “行了,”商景音抬头看他,“谁要你来赔罪了?” “看饼,不要看我,”他无奈地笑着,“笨蛋少爷。” - 把商景音送出门之后,秦文若进屋帮搀扶上奶娘,敲响了方兰松的院门。 开门的是晏含章。 他穿了一件天青的圆领窄袖袍,高马尾上束着玉冠,衬得脸颊愈发精致,“小情郎出远门了,你怎么好像很高兴的样子。” “哪有?”秦文若腼腆笑笑,“你们吃饭了吗?” “刚要吃呢,”晏含章搀住奶娘的另一边胳膊,把他们往屋里领,“今天有叫花鸡,正好进去尝尝。” 卯生正帮着方兰松盛饭,见他们进来了,赶紧打开墙角的两只折叠木凳,把椅子让给了奶娘和秦文若。 五个人围坐在小小的四方桌边,卯生时不时缠着晏含章问这问那,似乎比那日百人的寿宴还让人觉得热闹。 “商奶奶,”卯生手里抓着一只鸡腿,嘴角亮亮地蹭了一层油,“晏哥哥说他家的猫咪找到了,您猜在哪儿找到的?” “哦?”奶娘看不见,眼睛上像是糊着一层白翳,但却不让人觉得害怕,尤其是笑起来,格外亲切,“在桥洞子里?” 卯生摇头,“不对,再猜。” “嗯…房顶上?” “不对,”卯生晃着圆圆的脑袋,“是在他家的假山找见的,就在最里面的山洞里。” “阿哟,”奶娘一脸担忧,“呆这么些天,岂不是要饿坏了?” “哪有?”卯生用手比了个夸张的大圈,“找着它的时候,整只猫胖了一大圈儿,乐靛哥哥差点儿抱不动。” “它当时不知怎么的,把厨房里给他准备的一大布袋小鱼干都偷走了,四五天就吃了大半袋子,那可是快十天的口粮。” 奶娘笑得脸上褶子都聚在了一起,伸手摸了摸卯生的脑袋,“跟你一样,都是个小馋猫。” 年纪大了,总容易想起以前的事,她微仰着头,像是陷入了回忆,“以前,含章小的时候,也是个馋猫,吃糖吃得牙都坏了好几颗。” “还好后面换了新牙,被他娘逼着天天刷牙,这才没再牙疼了。” 卯生不知道商家的事,好奇地问:“您以前就认识晏哥哥了吗?” “是啊,”奶娘笑着点头,“那时候我的眼睛还能看见,带着文若出门的时候,总是能遇见含章这小子,不是被他爹拿着鸡毛掸子追出府,就是跟韩家小六在街上乱窜。” “哦,对了,”她指了指方兰松的方向,“那时候,他好像总喜欢跟在兰松屁股后面,跟人家打架吃了亏,就跟韩小六一起,坐在兰松的院子里哇哇哭,哭得你哥没办法,带着他俩去找那些欺负他们的孩子算账。” “你哥打架可厉害了,有一段时间,含章跟韩小六在城东都能横着走,人家都说,含章家里有个老虎变的妖怪,谁要是欺负他,就会被拖进山上吃掉。” 卯生捂着肚子咯咯笑,“好想看晏哥哥坐在地上大哭的样子。” 晏含章撕下一大块叫花鸡,塞进了卯生嘴里,“那恐怕没机会了,不过晏哥哥可以让你尝尝坐在地上大哭的滋味。” 他伸手要捏卯生的脸蛋儿,半路被方兰松抓住腕子,用帕子粗暴地擦着手指,“手上都是油,别到处乱摸。” 奶娘拍了拍秦文若的手,一脸向往,“小子,你可要加把劲儿了,瞧他们两个,多好啊。” 擦个手指都能瞬间打起来的两个人一起抬头,四只手还紧紧缠在一起,似乎只是暂时休战,异口同声道:“谁跟他好了?” 奶娘对着他俩皱皱鼻子,扮了个可爱的鬼脸,“小时候那个坐在地上大哭的小赖皮狗,现在都变成咱们玉丁巷的儿婿了。”
第36章 吃瓜 “文若兄,你莫不是读书读傻了,”晏含章盘腿坐在地毯上,望着满屋子的花灯架子抱怨,“雇几名工匠过来,做完这些也不过只一日的工夫。” “自己做才算心意嘛,”秦文若手里熟练地糊着油纸,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含章,你去喝盏茶休息片刻吧,都忙活一下午了,我瞧你手都磨红了。” “没事儿,不疼,”晏含章跟手里没扎好的花灯对视一眼,轻轻摇摇头,“做完手里这个吧。” “等你成亲的时候,一定得请我好好吃一杯酒。” “行,”秦文若点头,“把我珍藏的那坛眼儿媚给你。” 满屋的花灯差不多做好一多半了,样式各异,但外面画的都是兔子,秦文若亲自设计的花样。 当时,他用笔杆戳着下巴,眼里的恋慕藏也藏不住,“媚生是属兔子的,他说,他最喜欢的便是小兔子。” 晏含章如此这般打趣他:“你爹要是知道,小时候花大价钱请邱老先生教的丹青,最后却被你用在追求小郎君上,会不会气得吹胡子?” 秦文若摇头晃脑,理直气壮,“区区丹青笔墨,若是能博媚生一笑,便很值得。” 晏含章退后半步,托着腮上下打量他,“秦家怎么出了个小情种?” 奶娘眼睛看不见,便坐在院子里,手上熟练地编着竹篮,听这几个孩子吵吵闹闹。 卯生毕竟才四岁,坐不住,帮着扎了几只花灯,便提着那只小灯笼,满院子地追蝴蝶。 傍晚时分,落日的余晖洒满整个院子,屋檐上的琉璃瓦闪烁着金光,墙外是一条繁华的街,烤板栗的甜香随着飘进来,伴随着商贩此起彼伏的吆喝声,京城的繁华在满目金黄里显露出一角。 方兰松在水壶里续上热茶,给每个人端了一碗。 不是什么讲究的龙凤团茶,也没有碾茶、点茶的精细功夫,只是热水冲泡的一撮散茶。 当初,秦文若固执地要恢复婚约,他爹娘不同意,说要是敢出门便断了他的银两,他在自己府里跑出来,身上只带了几枚铜板。 他从小吃的精细,肠胃一时受不了粗茶淡饭,刚开始难受了好几天,奶娘劝他回去,他说这些饭菜虽淡,跟媚生吃便很有滋味,好过那个无情的富贵府邸。 秦文若斜坐在地毯上,端着热腾腾的茶碗,头发用布巾挽着,脸上带着憧憬和满足。 “喝口茶吧,”方兰松把一碗茶水递到晏含章面前,接过他手里快做好的花灯,三两下便扎好了,“做这么慢,在西市是要被罚工钱的。” 晏含章端着茶碗,故意把上面的热气往方兰松那里吹,“在我们东市便不会,东市行头仁慈,小郎君要不要考虑过来这里?” 方兰松把扎好的那只花灯摆放好,睨了晏含章一眼,“东市行头欺男霸女,谁敢过去?” 他盘腿坐在晏含章身边,晏含章顺势靠过去,把下巴抵在他肩膀上,“霸女是从来没有,不过欺男我承认。” 方兰松弯起手肘,照着他胸口来了一下,“谁要让你欺负了。” 这一下分明没使什么力气,晏含章却捂着胸口,可怜巴巴地望着他,“兰松,你好凶啊。” 方兰松攥起拳头,对着他的胸口比划了一下,“还能更凶,信不信?” “我信,郎君饶命,”晏含章顺势又靠了过来,把发红的手掌摊开给方兰松看,“你瞧,手都磨破了。” 方兰松轻轻在他手掌上捏了一下,看着他瞬间皱起的眉头,冷冰冰地道:“刚才谁说‘没事儿,不疼’的?” “那我现在疼了,”晏含章干脆赖皮到底,把手伸到方兰松嘴边,“你给我吹吹。” 方兰松:“卯生现在受伤都不用吹了,你几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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