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兰松还是那一套说辞,“他救了卯生,我欠他一条命。” “没人管你!”晏含章发狠地放开他,低头骂了一句,又上前扛起原地发懵的方兰松,进里间儿扔到了床上。 方兰松没说话,只仰面躺着,拉过一角被子来,轻轻盖在了脸上。 过了很久,也没见晏含章过来撕扯自己的衣裳,他用被角擦干眼泪,悄悄一看,见晏含章正倚在床尾看着自己。 他满脸疑惑,“你今儿不禽兽了?” 晏含章歪了歪头,“你们玉丁巷的人都这么笨么?” 也不知怎么的,听见这几个字,方兰松的眼泪又止不住了,急忙用被角挡住眼睛,闷闷地道:“是,所以请你们这些桃花巷的贵人们高抬贵手,把那副悲悯的表情收起来。” 晏含章明白了他这话的意思,一时后悔起来,语气依然有些冷,说的话却是在解释,“我只是开个玩笑,你还生气起来了?” 又道:“我不是那个意思。” 方兰松把手放在被角上方,隔着被子按压红肿的眼睛,“我们玉丁巷的人,连贵人们何时开玩笑都分辨不出,当真是笨,活该被你们戏耍。” 晏含章又冷不下去了,胸口的火气噌得起来,过去扯掉了方兰松的外衫,又把他的亵衣脱掉。 他又冷静下来了。 血痕纵横交错,肩背上已没一处好地方,瞧着胸口火辣辣得疼。 他跪在方兰松身子两侧,把手里的药膏打开,用竹棒轻轻给他涂着。 这药膏凉丝丝的,涂上去瞬间就不疼了,方兰松觉得自己的胸口逐渐平静下来,周遭充满了安全。 这让他想起了他的小时候,没有父母,不知来处,只跟着人群一起逃难,因拿了人家的馒头而被竹条痛打,快死的时候,一个夫人救了他。 他趴在那夫人腿上,乖乖让夫人给他涂药膏,他忘记了那顿毒打的疼痛,甚至记不清那夫人的样子,却始终记得那药膏的触感。 就如现在一样。 他猛地有了个念头,问道:“你这药膏,也是仙山学来的?” 晏含章边专注地涂药边答:“不是,家传的秘方。” 又故意用指尖儿在他没有伤口的腰间滑过,“怎么?觉得相公妙手回春,是不是?” 方兰松脑海中那个念头马上就烟消云散了,这人嘴这么欠儿,怎可能与恩人有瓜葛,遂敷衍地道:“是,世间无二。” 涂好药膏,晏含章把药瓶盖好放在床头桌子上,轻轻在方兰松大腿上拍了一下,“今儿你背上有伤,就从后头吧。” 方兰松一个激灵,扭头瞪着他,“什么后头?我又不是来找你交易的。” 晏含章指了指桌上的药瓶,“这药值百贯,抵你一回,不亏。”
第16章 过夜 方兰松今儿一进屋,晏含章就觉得他有点不对劲,若说以前他是颗又硬又冷的石头,那今儿这石头就又薄又脆,活脱脱一颗染了色的鸡蛋。 就如现在,这颗脆弱的鸡蛋陷在暄软的鸳鸯被里,脸埋进一样绣着鸳鸯的软枕,除了忍不住动作细微地向上迎合晏含章,其他地方都是软绵绵的,像突然被剥去了外层的蛋壳,显得有些可怜,连喉咙里的声音都比往日破碎很多。 就像是捧着一个破碎罐子的人,万分谨慎地极力不让这罐子碎开的人,拿着泥巴四处缝补粘合,这时候却突然松手了,破罐破摔了。 晏含章把方兰松圈在怀里,与他隔着单薄的亵衣相贴,身上的薄荷味儿浸入薄衫,渗入另一个人那里,在密实床幔围成的窄小天地里弥漫开来,一次次温柔又固执,磨过方兰松遮掩未果而愈发硬挺的那一丝真心。 方兰松飘在半空,突然就觉得自己委屈的不行,他悄悄把眼泪蹭在枕头上,蹭完一滴还有一片,没完没了。 明明也没什么,柏安下手很轻,只能伤到些皮肉,这种吃饭一样平常的事情,他早就习惯了,不是这个。 看到那个狗洞,忆起以前的事了? 应该也不是,自己若是见着小时候的晏含章,一定把他胖揍一顿然后忽悠他到庙里头出家。 总之,他今儿就是很委屈,来到墙根底下,突然就不想翻窗户了,于是头一回来到正门,像回自己家一样进来了。 是因为这个药膏吧,味道很像小时候的那个,他偷偷闻了闻靠在自己颈侧低喘的晏含章,药膏的味道并不明显,更多的是一种好闻的薄荷味儿。 …… 好几日未见,绣着松枝的帕子擦湿了好几方,方兰松把脸埋在被子里,一不留神便问出了不得体的问题:“旁人这样之后也是如此么?” 晏含章给方兰松轻拭着身前的污浊,听见这话,手上一愣,抬眸问:“如此什么?” 方兰松闷闷地道:“冷漠……”像风月场上的浪客。 晏含章突然笑了,俯身凑过去,“你想让我搂着你,是不是?” 方兰松摇头,“不是。” 在半空中呆久了,猛不丁掉下来,他只是觉得有些空落落的。 晏含章便搂着他,用帕子慢慢擦,“给你弄干净。” 他把帕子都丢在地上,全身上下把方兰松箍得紧紧的,“你今日怎么了?” 方兰松又摇头,“没怎么。” 犯病了吧。 直到钟管家来敲门送热水,方兰松才从晏含章怀里钻出来,“我先洗吧。” 晏含章也起来,给他把亵衣裹好,“背上有伤,用浴盆吧。” 他让钟管家放好热水就出去了,自己在浴盆里调好水温,把一瘸一拐的方兰松揽住放在腿上,伸手撩着水给他洗。 方兰松也没力气跟他闹,乖乖把脑袋搁在他肩膀上,没一会儿竟浅浅地睡着了。 他感觉晏含章给他轻轻擦干净身上的水,把他整个人往上托了托,抱孩子似的走到床边,塞进了尚有余温的被子里。 然后熄了多余的灯,钻进被子里抱住了他。 闻着自己身上的药膏味和晏含章身上的薄荷味,方兰松突然觉得,多年前唯一的那份温暖,跟今日这个人奇怪地汇聚了。 …… 这是一个醒来还能看见方兰松的早上。 晏含章睁开眼的时候,已经有阳光从窗户里照进来了,他抬手把床幔拉好,搂着怀里热乎乎的人儿,满足地又闭上了眼睛。 直到日上三竿,方兰松才醒来,在一个温暖的怀抱里醒来,让他很不适应。 成亲半年以来,两人同房的次数不多,因此他这位相公就跟码头的把头一样,恨不得榨干他身上的每一丝力气,每回都折腾一整夜,五更天才放过他。 然后,方兰松便等晏含章睡着,托着酸疼的身子翻窗户回去,到玉丁巷自己那个冰冷的床上补觉。 坦白来讲,方兰松每回都是能得趣儿的,毕竟这个在仙山“修炼”过的神医相公,似乎很熟悉怎样把方兰松送上天,但每回这个似乎只给人家留一口气的做法,还是让方兰松对这件事极为惧怕。 而这一回,从头到尾,方兰松似乎都没有感觉到惧怕,只是跟着晏含章的指引,在半空中飘来荡去,什么也顾不上想。 自己终究是没出息。 “你醒了?”晏含章的嗓子还有点沙哑,“真好。” 他又把方兰松往怀里揽了揽,一时间又不想报复他了,就这样一辈子把他拴在身边儿,似乎也挺好。 方兰松不合时宜地想起了跟储公子签的那份死契,上头有这样一句话:若有违抗,父母兄弟,夫妻子侄,一个不留。 他心里莫名烦躁起来。 本来挺好的,以后给储公子做妾室,自己又孑然一身,除了卯生,再没有什么能拿捏住他的,这小东西非要横插一杠子,成了自己的“夫”。 这不是上赶着送死么? 八年前不辞而别,本以为以后见不着了,自己知道两人身份悬殊,也只有在个别落雪的寒冷冬日,独自缩在玉丁巷单薄的被窝儿时,方兰松才会突然想起一些以前的事。 他仰头看着晏含章,轻声说:“若想和离,不如等父亲大寿之后。” 晏含章觉得睡得双颊微红的方兰松瞬间就不可爱了,发狠似的把他箍得死紧,“那不如等我大葬之后。” “呸呸呸,”方兰松听见他乱说便来气,由着他在自己身上发了一会儿疯,无奈地道,“我饿了,起来吃饭吧。” 晏含章见方兰松没有跟他对着干,乱拳打在棉花上,软绵绵没了脾气,便听话地起了床。 吃饭的时候,晏含章没忍住,问道:“你今儿为何没跑?” 方兰松一时间也不明白自己为何不跑,只得换上一副厌恶的表情,“谁知道你那药膏里头搁了什么?” 那药膏确实有安神的效果,晏含章一阵心虚,给方兰松夹了一筷子菜,“你就是想与我多待一会儿。” 吃完饭,方兰松用乐青递过来的茶水漱了口,看着收拾碗盘的小厮,不自在地捏捏衣角,对晏含章道:“我…回去了。” 昨儿晚上很和谐,晏含章却觉得像是少了些什么,不大满足,不过一时也没想到什么留住他的理由,便跟着站了起来。 方兰松看了他一眼,“父亲的寿宴是这月廿八?” 晏含章点头,“是。” 方兰松又看了他一眼,“好,我会提前来府上找你。” 晏含章又点头,“好。” “嗯。”方兰松动了动喉头,转过了身。 晏含章见他外衫的边儿上破了一道,突然灵光一闪,“兰松!” 方兰松转头,“怎么了?” 晏含章过去,把破掉的地方扯给他看,“衣裳破了,给你做一身吧。” 方兰松面上有些窘迫,攥了攥手指,不敢看他,“没事,还能穿,我回去了。” 晏含章拉住了他的手,“父亲寿宴穿的,总不能让旁人说我苛待郎君。” 方兰松盯着晏含章拉住自己的手,点点头,“好,那就做吧。” 晏含章嗤笑一声,把手松开,对着门口的乐青道:“找软尺来。” 又嘱咐一句,“库房东西多,不好找,找得仔细些。” 乐青一副“我懂得”的表情,施个礼就跑开了。 方兰松轻咳一声,“我的尺寸…你不是有么?” 晏含章把他领到贵妃榻前坐下,“你最近瘦了,尺寸变了。” 他点了一盏茶过来,塞到方兰松手里,装模作样地往门口望了一眼,“怎的这么久都没找到?” 方兰松喝了一口茶,苦味儿和涩味儿让他忍不住皱了皱眉,不明白为何富贵人家都喝这种药一样的东西。 他把茶一口气喝完,站起身,“我先回去吧,就按以前的尺寸做。” 晏含章接过空茶杯,随手扔在地毯上,按着方兰松的肩,让他坐回贵妃榻上,“来不及了,找不到软尺,咱们用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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