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之盛京繁荣辉煌,巍峨贵气,勤泠更似飞金流华般的名胜之地,亭台楼阁间巧夺天工。 谢紫殷浅酌一口热酒,淡笑道:“勤泠州美名在外,天下人无不向往。今天你能得此一晤,也是缘分。” 解愁闻言,却放下窗帘。 “相爷,”她道,“夫人真的会来勤泠吗?” 谢紫殷笑而不言。 马车行至莫府阶前,来往行人或有驻足,踮起脚,伸长了脖颈,也只见莫府的主人面带笑意迎了出来,一道人影随之落下马车,翩然而入。 谢紫殷就此住进了莫府。 他赏雪,看月,钟情看枝桠厚雪,面上总带几分薄然笑意。 若单单看他模样,只会以为他是哪一个世家走出来的公子,正于红尘逍遥自在。 莫枳有心打听他为何要在勤泠住下。 话至嘴边,却又不知从何问起。 在盛京发生的桩桩件件,亦不是什么了不得的隐秘。 忠定王谋逆不成,业已伏诛,这则消息传至天下,委实也让许多人惊愕了几日。 盖因忠定王从前也还是卖过几分好名声。 名声好,便有民心。只不过时日长久的好名声,民心自然声势浩大——而高瑜此人,说有民心,却要得不够,得过一回便再不来过,世人记他的好有两分,记别人的便有三分、四分。 是以高瑜多年来积攒的那些好名声,也早在这些年里被他耗了个干净。 说不准是为着什么。 也许是因为自己以为胜券在握,便不再忧虑自己是否拥有着“民心”。 无论是何缘由,高瑜已死,谁人也不能猜出他心中究竟是怎般思索。 闲来无事,莫枳温了一壶酒,坐靠在廊柱前,和谢紫殷并肩而坐。 “喝酒吗, 谢兄?”他笑问。 这声称呼不可在莫在隐耳边响起。但只有他们两人时,莫枳也就是这么唤谢紫殷。 在他看来,谢紫殷以后是不是丞相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如今谢紫殷不是丞相,他们远日无怨近日无仇,虽不亲近,却也无需太过漠然。 是以莫枳在三日前壮着胆子唤出那声“谢兄”,却未被谢紫殷否认时,他便心安理得,从此张口闭口都唤着谢兄二字。 莫枳想:要是当初在盛京的时候谢兄也这么好说话,我们两个指不定也会做个知己朋友。 但这种话说出口就显得狂妄。 谢紫殷看廊外飞雪,听他问话,淡淡反问:“是烈酒?” “不算烈酒,”莫枳道,“但香气醇厚,确实是好酒。” 谢紫殷颔首道:“那容我满上一杯。” 莫枳道:“我来就好。”他执着酒壶为彼此斟酒。 一杯送到谢紫殷身前,一杯自己捏在手中。 莫枳问:“勤泠与盛京的雪应是同样,谢兄为何还要在此处看雪?” 谢紫殷道:“我此刻在勤泠,于是我看勤泠的雪。纵然雪色相似,我身处不同风景,心意也就有所不同。” 莫枳想:这是什么意思? 他不耻上问:“那谢兄现在的心意是什么?” 谢紫殷微不可查地笑了笑。 谢紫殷反问他:“你可知雪有多冷?” 莫枳满头雾水地问:“有多冷啊?” 谢紫殷道:“刺骨的冷。冷到你感觉不到自己有多冷。” “……这么冷,”莫枳总觉得谢紫殷话里有话,他皱眉道,“所以你为什么还要看?” “因为我冷过了。” 谢紫殷含笑道:“四年前,我尝过深雪河流之下的冷意,说是冷,不如说是痛。痛得已经不知那是冷还是热,到底痛到什么地步。” “所以我现在看雪,我即在想,我不喜欢雪。” 莫枳抿了抿唇。 他执杯与谢紫殷手中的酒杯相碰,笑着转移话题:“来喝一喝这酒,你一定也会喜欢。” 作者有话说: 新帝:这是朕的高光时刻!!泪目。
第141章 退让 七日后,霍皖衣的车马停靠勤泠,正遇连日天晴。 人潮攘攘接踵擦肩,犹如春夏般阳光热烈,少见积雪。 捧在手中的暖炉都似有了烫意。 霍皖衣靠在车厢上,微眯着双眼,等了大抵两炷香的时间,便有人隔着车厢回话道:“相爷,已问询过此处百姓……此地确实是莫家主府所在。” “奴才方才也去莫府看过,似乎前些时日,的确有位贵客来过莫府。” 霍皖衣道:“那便将本相的拜帖传去。” 那人应了声,从侍卫手中接过那封早已备好的拜帖,又退步离去。 高瑜谋逆之事已得完结,假作声势以震慑王府暗卫的汤垠等人也已离京,展抒怀与谣娘回往故土,方断游留在章欢家中养伤——这些故人皆有去处,皆有归宿。 唯独他尚且要追究一个答案。 临行前,叶征曾召见过他。 彼时叶征感叹:“自登基以来,朕便再也没有出过皇宫。谢紫殷走了,你也要走,盛京愈发寂寞。” 霍皖衣道:“陛下还有忠臣良将辅佐在侧。梁大人才思敏捷,文大人文采斐然,陛下又怎会寂寞,再者,臣只是离京,又不是辞官归隐,总会回来的。” 于是叶征展颜道:“说来,那日宫变,梁尺涧倒勇气可嘉。敢于用一枚假的兵符骗过高瑜。” “文大人胆量亦是不俗,他带着汤垠等人运使手段,让那群王府暗卫投鼠忌器、不敢妄动。”霍皖衣道。 叶征道:“如此说,一切皆好。你曾说的汤屿之事——此案朕便交予文卿审理。” 顿了顿,叶征又道:“见到谢紫殷,代朕说一句话。” 霍皖衣起身,拱手施礼:“谨听圣言。” 叶征遥看窗外雪景。 片晌后开口道:“若没有他,高瑜还不至于这般快获罪,他算计良多,只该有功,不该有罪。他的死罪,朕免了。” 他来得很巧。 拜帖递进府中时,莫枳正在思索今日要去城中哪个地方逍遥一把。 “这家酒楼不错,”莫枳食指点着地图,“是我们勤泠名声最好的酒楼。据说在那里喝酒,就如同身处仙境,让人流连忘返。” 看了眼谢紫殷的神色,莫枳又换到新一个:“这个戏班子在勤泠也有名。” “要不……”莫枳斟酌道,“我们去街上随便走走,也不是不行。” 正说着,有客来访的事就传进了莫枳的耳中。 莫枳惊道:“我爹的人缘这么好?怎么还有贵客。” 他接过拜帖,仔仔细细通读一遍,然后瞪大眼睛,唰一下将拜帖合上。 莫枳喃喃道:“……真是没想到。” 堂堂丞相,居然会亲身来勤泠拜访。 莫枳先是想:这么久没见,本公子风采依旧,却不知霍大美人是否更好看了些。 他又想:反正也不是来见我。 任凭那拜帖中写得如何情真意切、天花乱坠。 霍皖衣到底冲着谁而来,莫枳心知肚明。 慨叹兄弟不易,莫公子灵机一动,嘿嘿笑道:“谢兄,实不相瞒,我有一个朋友。” “哦?” “他也是个断袖。” “所以?” “他和自己的心上人两情相悦,只可恨!那苍天无眼!那乾坤漆黑!竟不容他们浓情蜜意,反倒将之拆散,可悲可叹!” 莫枳讲到动情之处,哽咽道:“可他们两心相依,岂可轻易被宿命打倒!” “他们破除荆棘,跨过险峰,眼看着将要修成正果!” “却因当初一时错念,阴差阳错之间,致使本该卿卿我我的两人,又变得对面相逢不相识,陌然如过客。” “唉!”莫枳摇头叹息,假意拭泪,“我想到这个朋友,我就觉得难过。” “谢公子,你说,如果是你,岂愿看到害尽相思、难得圆满。” 谢紫殷闻言,抚着座椅扶手的手指顿了顿。 谢紫殷饶有兴致道:“依莫公子所言,我不愿见到这般场景,又该如何?” 莫枳道:“床头吵架床尾和。” “没有什么是亲一口解决不了的。” 莫公子是过来人,莫公子语重心长:“亲一下不能解决,就多睡几个晚上。白天也可以,我家也挺大。” “咳咳。”一旁的侍女轻咳两声。 莫枳道:“……当然谢兄不采纳也是可以的。” 谢紫殷微微一笑:“莫公子说得很好,只可惜谢某没有这么厉害。” 莫枳急了:“你怎么没有,你难道不行?” 糟糕。 要是本公子真的说中了谢兄的痛处。 莫枳端详谢紫殷的神色,心想:他怎么不急? 他嘴上道:“……我不是那个意思。” 哪知谢紫殷仍是面带笑意,不见半分异色:“谢某明白。” “那——”莫枳赔笑道,“我请贵客进来?” 谢紫殷与他对视了片刻。 谢紫殷挑眉道:“这何须问我?此地是莫府,又不是谢府,莫公子,你是在故意折煞谢某么?” 莫枳:……我不是,我没有。 莫公子干笑两声,着人将新至的贵客迎入府中。 在见到贵客之前,莫枳起身,挪动尊臀,换了个位置坐下。 有人引路而来,让开道路,恭恭敬敬将来客请入屋中。 莫枳没有出声。 明光煌煌,窗棂间影。 霍皖衣一身浅紫衣衫,披风边沿绣有素绒,衬得他昳丽容色一二分苍白。 他与谢紫殷四目相对,几步距离,却犹如万丈天堑。 他们迟迟不语。 莫枳只好道:“啊!哎呀,我有件事忘了做,你们先坐着,我去去就来。” 不过片刻,屋中便只剩下他们两人。 谢紫殷斟了杯茶,嗅闻浅香,淡淡道:“诸事已毕,霍相大人不在盛京主事,怎又来了勤泠?” “因为我要来见一个人。”霍皖衣道。 “见谁?” 土垚土 “见你。” “何须见我?”谢紫殷道,“我只是将死之人。” 霍皖衣便笑了笑:“陛下要我代其传话,言说——若没有你,高瑜还不至于这般快获罪,你算计良多,只该有功,不该有罪。” “你的死罪已免。陛下还想要你回盛京,官复原职,再做丞相。” 谢紫殷捧着手炉,敛下睫羽细密,难窥神情:“我若是官复原职,你该如何自处?” 霍皖衣道:“我可以不做丞相。” “霍相大人哪能没有野心,”谢紫殷语声淡淡,“这种话,我听过便罢了。传到有心人的耳中,岂不是不敬陛下。” 霍皖衣道:“此处只有你我,你既问我,我便真心回答。我尚且不怕隔墙有耳,你又有何惧。” 较之上次在盛京时候,他的态度明显有所改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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