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外秋风更盛。 玉生快步踏入王府,不曾进屋,反而停下脚步站在廊下,回首与吹拂而至的秋风静静相望。 他闭上双眼,唇角含笑,一身道袍被秋风吹动,好似飘飘欲仙。 王府里来往的人都不敢打扰他的清静。 从他身旁路过时,更是放轻脚步,屏住呼吸慢慢离去。 在高瑜的王府里,玉生道长比高瑜这个王府主人好似还要高贵许多,至少有些仆婢或许不怕高瑜,却一定会怕他。 正如现在的玉生站在廊下,一树前,风吹拂,周遭的仆婢来往轻声,偶尔转头望来,好似看不出他的身影,只觉得他已与这般景色融为一体。 以前高瑜问过这桩奇象是因为什么。 玉生轻笑道:“天人合一,我亦与天地合一。” 而他今日站在此处,却不是心血来潮。盖因他收到传信,言说霍皖衣今日前来王府拜会高瑜,墨先生也在其中。 谈及墨先生此人,玉生既想说其聪明敏锐,亦想说其愚蠢天真。 不过那也无妨。 于他而言,这桩桩件件事,是对是错,是善是恶,得到什么亦或失去什么,都与他所追求的道毫无关联。 他之所以与高瑜合作,不过是高瑜能给他最大的力量。 若他能触碰到皇权—— 玉生神情不变,却睁开了双眼。 “什么人。” 这三个字自他口中说出,清清冷冷,不带任何情绪。 从身后走来的婢女身形一颤。 她梳着辫子,手中捧着托盘,上面放着几个茶杯,一壶茶壶,闻言,神色间带了几分惊惶,浅色的衣衫将她的脸色衬得更加苍白。 玉生道:“原来是你啊,流萤。” 流萤浅浅吸了口气,笑道:“我见玉生道长在这里站了许久,想着秋风有些凉,便来……请玉生道长喝杯热茶,暖暖身子。” 这是个听起来很合衬的理由。 却不该在这个时候——没有任何人敢做这种事。 可玉生却只深深看她一眼,随之微笑道:“那就谢过流萤姑娘了。” 流萤神色稍稍放松,她点了点头,快步走到树下的石桌前,将茶杯放到桌上,斟满这一杯热茶,低头恭谨道:“请玉生道长饮茶。” 玉生应了声,走到桌旁,端起茶杯时,耳边忽而响起流萤的声音。 只是那声音太快太急,又太轻。 混在秋风里,好似是一个幻觉般,让人无从捉摸。 然而只是如此。 ——即便如此。 玉生也好似完全听到了那声话语。 因而他双眸微眯,脸上的神情在顷刻间变得冰寒,不生半分温柔,犹如霜雪。 流萤说罢,往后退了两步,抬眼见到他的神情,心下微惊。 不出片刻,玉生脸上又浮现出些许笑意:“没想到流萤姑娘竟能如此挂念贫道,贫道十分感激。” 动听的话语信手拈来,流萤并不相信。 她之所以做出这种胆大包天的事情,连自己也不清楚究竟是图了什么。 也许是玉生曾经为她求过情。 即使那份“求情”只是随口一句话,一个眼神,但于她而言,也是记挂在心里,不得不报的恩情。 流萤低着头道:“只愿玉生道长得偿所愿。” 玉生道:“众生皆有所愿所求,你求了我的,那自己的又在何处?” 流萤一时怔住。 “莫要报恩于我,因而恩情于我反倒是枷锁,我悟求真道,世上诸多俗事,能不与之牵扯,便不与之牵扯。” “这桩事,贫道还是要承你的情。流萤姑娘,若我求道即成,你亦会有功德造化,福生无量天尊。” 玉生话音落下,秋风再来时,他已拂袖转身,眨眼间便不见踪影。 作者有话说: 玉生:呵呵,事情开始变得有趣了。 谢相:棋局开始越来越有意思了。 莫少:你俩能不能像正常人一样走剧情? 谢相&玉生:(翻开剧本)我们没有正常人的剧情。
第113章 思虑 清晨,天未大亮,朝堂上却已分列两方,早有朝臣站立。 刘冠蕴执着笏板站在最前方,与谢紫殷并立在金阶之下,是除却帝王以外最高的位置。 六部尚书稍矮一头。 霍皖衣站在赵绝身后,与之还隔了个官员。 如今的朝堂犹如这两位丞相的位置般各有其派,赵绝所在的刑部,却也是难得中立,各不得罪,亦各不相帮。与刘冠蕴惯常说和的性子极为相似。 这虽是霍皖衣头一回上早朝,却也不算陌生。 他当年也曾隔着一扇屏风站在殿后,看过朝堂上的唇枪舌剑,笑里藏刀。 能站在此处的人最低也需官居四品。 寻常的争锋已不算什么,字字句句的陷阱方是朝堂争斗的特别之处。 霍皖衣同样执着笏板站在金阶下。 低垂着眼帘,耳边传来各部官员上奏表情的声音,偶尔也会听到谢紫殷淡淡的两声应答。 不身居朝堂,不来这早朝走过一遭,怕是无人能看出谢相大人究竟是如何简在帝心。 堪称一相摄政,只手遮天也不为过。 便是这般的全然信任,也没让谢紫殷变成一个滥用权势的奸佞,的确教诸多官员刮目相看一回。 ——然有谁敢不如此呢。 谢相大人的奇诡手段早让他人闻之色变。 秋时骄阳渐渐挂空。 一场朝议下来,众人散去,赵绝打了个呵欠,耷拉着眼皮,转过身来,看向霍皖衣道:“霍大人,头一回上早朝感觉如何?” 霍皖衣随着涌出的人潮与他一道走下石阶。 沉吟片刻,霍皖衣道:“陛下风采正盛。” 赵绝道:“二位相爷又如何?” 霍皖衣答:“二位相爷风采亦盛。” 赵绝道:“仅此而已?” 他们停步于阶下,人群渐远,霍皖衣微笑道:“赵大人想要下官回答什么?” “二位相爷的风采远非常人可及,天子之下,尚有此等珠玉在前,难道霍大人只看到一时极盛的风采,却未见到其他?” 赵绝的话语意有所指,令霍皖衣哑然失笑。 他道:“赵大人说得很是。” 赵绝道:“前路漫漫,霍大人可莫要半途而废。” 霍皖衣道:“这是自然。” 比起奏折里写的“素来刚直”,他更该是“素有野心”。 但是权势于霍皖衣而言并非是什么不可或缺的东西。他可以不要它,也可以不拥有。 只不过他活了这些年,也不曾想过除却权势,自我还想追寻什么。 他或许该什么都想要,这般才能让自己活于世上没有那么无趣。 可他又不再想要太多的东西。 霍皖衣辞别了赵绝,却没有回府,而是转身向另一道门走去。 他来得刚刚好。 不偏不倚,正巧遇见了他想见到的人。 跨过门槛走出来的人影在看见他时怔了片刻,刘冠蕴道:“霍大人怎么在这里?” 霍皖衣垂首施礼:“见过刘相,下官……是有一事想要请教相爷。” “请教可不敢当,”刘冠蕴笑眯眯道,“许久不见霍大人,霍大人倒是越发让人惊讶了。” “……不知相爷为何惊讶?” 霍皖衣竟是这般恭谨谦和,让刘冠蕴频频侧目:“我惊讶的就是这个。” “霍某理应如此,相爷无须惊讶。” 刘冠蕴道:“霍大人是有什么要事需要求助于我?否则怎会如此讲究情理。” 霍皖衣眨了眨眼,状似无辜道:“听刘相的意思,难道霍某以前不曾讲究过情理?” 他问出口来,刘冠蕴坦然回视,二人对望不语,无声胜有声。 顿了顿,霍皖衣道:“霍某以前的确不太讲情理。” 刘冠蕴还是那副笑眯眯的模样:“无论霍大人有何事相求,都让我们先上了车马再说罢。” 霍皖衣点头应是。 皇宫门前只剩下了刘冠蕴的车马落停于此,华盖红厢,流苏点缀,远远儿望去,犹如一座小亭。 刘冠蕴先坐上马车,仆婢便又伸出手来,将霍皖衣托扶上去。 车帘降下,两人于马车中对坐,案几花色寥寥,摆放着诸多水果糕点,却不太像是刘冠蕴的口味。 见他目光落在那堆糕点上,刘冠蕴含笑:“霍大人如果想要尝一口,也是可以的。” 霍皖衣的视线一触即收:“刘相大人说笑了,霍某对于这些并不钟爱。” 刘冠蕴道:“本相也是如此。都是为了家中的孙儿,否则以本相的才学,这里应该摆着诗书典籍,而不是瓜果糕点。” 不动声色地打趣。 霍皖衣微微笑起:“刘相大人着实幸福。” 刘冠蕴道:“霍大人年纪轻轻,又前途无量,也让本相很是羡慕。” 霍皖衣道:“相爷言重了。” “既说言重,霍大人何不开门见山?”刘冠蕴又道。 马车中骤然一静。 过了片晌,霍皖衣轻声道:“今日不过是下官头一次上早朝,却已能看出朝堂上各分其派,个个都有着自己的算计。这般混乱的朝局,若说只是先帝遗存的顽疾,怕是太过片面。” 闻言,刘冠蕴道:“那在霍大人的眼中,这各自为派的毛病是如何而来?” 霍皖衣道:“未必然人人都喜欢拉帮结派,在朝堂上寻志同道合之人。他们各自为派,多为利益驱使。而利益之说,无论是前朝还是今时,从前还是现在,都是亘古不变。” 刘冠蕴道:“强权镇压,可行否?” 霍皖衣道:“可。” 刘冠蕴又道:“以利诱之,又可行否?” 霍皖衣颔首:“可。” “……既然都可,”刘冠蕴眯着眼睛笑呵呵的,“那霍大人还担忧什么?” “……”妖~精 浅浅吸了口气,霍皖衣道:“无论是强权镇压,还是以利诱之,总不能只叫陛下来做。” “除却陛下,本相与谢相大人也是能做的。” 刘冠蕴随口答了这句,忽而一怔,目光落在霍皖衣不显端倪的脸上,笑道:“你是想问谢相?” “相爷睿智,下官……确实是想问谢相大人。”霍皖衣只得承认。 刘冠蕴道:“你旁敲侧击说了这许多话,原来就是为了问关于谢相的事情。” “还望相爷能为下官解惑。”霍皖衣道。 刘冠蕴道:“若是本相知晓的事情,为你解惑也可。只不过,若你想要知晓的是连本相也不知道的,那本相唯有爱莫能助四字。” 霍皖衣又沉默了片晌。 他道:“下官自从进入朝堂,便不曾遇到什么风雨。” 刘冠蕴颔首道:“的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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