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征没有将心里话全部说出口,但霍皖衣似有所觉,垂首含笑道:“陛下谬赞了。是陛下贤明圣德,苍天感念,方能让这些冤情昭雪沉冤。” “想来若是这些人泉下有知,亦会感念霍大人此番为之翻案。” “臣不敢领受,”霍皖衣道,“臣只是食君之禄、忠君之事,所做、所行,皆是陛下的恩德。与臣全然无关。” 他无意去思索因果轮回,谁为谁解冤平反,得功德造化。 在霍皖衣看来,他本就是丧尽天良,来世也做不得人,反倒要任人宰割。 功德也好,阴德也罢,无论那些官员是否留待在黄泉路上,又是否能知晓他为其平冤昭雪……于霍皖衣而言,那都不重要。 如若他在乎这些,当年就不会为了活命听从先帝的命令。 若他是持身清正,刚直果敢之人,那他宁肯折断脊骨,也不会为先帝的猜疑而就此无声相和。 ——正因他坚信自己无情无义、卑鄙无耻,自己阴险歹毒,绝非善类。 他才能在波谲云诡的朝堂稳稳伫立。 先帝不信他,却要用他。同僚惧怕他,却要恭维他。世人都憎恨他,世人却也不敢得罪他。 他答得快,满心索然,叶征也觉察得到这份心绪。 是以叶征沉默了片晌,叹道:“那朕便不再多说。你既呈上这许多证据,足可为他们翻案,朕便将这个案子再交于大理寺,着大理寺三日内宣告天下,为他们正名平反,以慰这群贤良忠臣的在天之灵。” 霍皖衣依然垂着头,闻言,他躬身施礼:“臣……谢陛下恩典。” 两日后。 勤泠,莫府。 莫枳肩上扛着一袋行李,在府邸的大门前被拦住了去路。 “你们凭什么拦着本公子?”莫枳皱紧眉头,“我现在要出门!难不成你们不愿意让我走?” 伺候他的侍女满脸木然,难得诚恳:“公子想走,奴婢们自然舍得,但老爷已有吩咐,公子回了勤泠,便不能再出府。一日也好,一年也罢,只要老爷没有允肯公子离开,奴婢们就不会放公子走。” 莫枳瞪大眼睛,不满道:“他凭什么关住我!我已经及冠了,我想去哪儿,做什么事,都应该随我高兴!” 侍女不为所动:“公子莫要为难奴婢们。” “我不是想为难你们,”莫枳对美人天生就温柔亲切,他换了个笑脸,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好姑娘,你就放我走吧,好不好?你也知道,我的知己桓勿言,他现在娶了妻,再也不能和我出去游山玩水,我呢,成天呆在勤泠也不是个事儿,要是能出去走走,那才是为我好。” 莫枳比她更为诚恳:“你想想啊,如果我一直被关在府上,难保我的心情不会越来越差。要是我的心情差呢,你们的日子便也不好过了。” 然而侍女还是那副表情,不见任何动容:“未听到老爷的命令,奴婢们不敢放行。” 莫枳道:“可我的好兄弟霍皖衣最近可做了大事,你知不知道,他一口气为六个官员翻了案!” 侍女道:“公子从知晓此事开始,就反反复复重复了两百遍,现在这句话,是奴婢听到的第两百一十一遍。” “……不是,你难道不觉得这件事很厉害吗?他一个人在盛京,突然为这么多人翻案,肯定是出了大事,我和他是好兄弟,我如果不去帮他,谁去帮他?万一他有个急事,我却帮不了他,我这辈子都会于心不安。那我可能就会生病,然后就不想娶妻生子……” “娶妻生子?你确定?”他最后一句话还未说完,莫在隐从他身后的长廊走出,冷声开口。 “什么?”莫枳装傻。 莫在隐轻哼道:“你是我的儿子,我难道会不知道你?” 莫枳转了转眼珠,走到他面前,赔笑道:“爹,你既然都知道——” “我知道你是个断袖。” “……” “能不能不要说出来!”莫枳恼羞成怒,“还有那么多美人看着我呢,你怎么就揭我的短!” 莫在隐冷着脸:“做断袖让你觉得很丢脸吗?” “也不是,就是你说了这件事,我再调戏她们,她们不就不会害羞了吗。” 莫在隐道:“你现在调戏她们,她们也不会害羞。” 歘! 好锋利的言语,莫枳捂住心口,感觉一刀正中靶心。 “奴婢们已经习惯了。”侍女在旁平静地又补了一刀。 莫枳哽咽道:“你们对我太坏了,我很难过,我要去盛京!都给本公子让开!” 他大喝出声,守在门前的几个护卫面面相觑,却没有被他所震慑,反倒把门挡得更严实了。 “……你们、你们这是什么意思!”莫枳直使眼色。 莫在隐冷冷道:“你从前能收买他们,是因为我并不是真的要关住你。” 莫枳扭过头看向他,神色一变:“所以现在是真的想要关住我?” “不错。” “爹!为什么?!”莫枳急道,“你让我回勤泠,我回来了,桓勿言现在成了家,我在这里也没什么意思,而且我心上人也在盛京,我——” “没有为什么。” 莫在隐理了理袖摆,凝视莫枳片晌,道:“你的心上人是谁,我也知道。如果你想以后再见到他,那在我允肯你离开之前,你决不许逃。” “……爹!” “我是为你好,枳儿,你太年轻,太不冷静。你就算聪明,也没有盛京的那群人聪明。那是天子脚下,奇才汇聚之处。你能在盛京安让无恙一时,却不能一直都安然无恙。” 顿了顿,莫在隐又道:“你分明知晓为什么会让你回到勤泠,既然知道,便不要任性。” “任性?”莫枳一指自己,他难得觉得委屈,“我从来不任性!我把桓勿言当兄弟,所以我帮他的忙,我什么都不怕。我也把霍皖衣当兄弟,他现在也许很需要我帮忙,我……” “霍皖衣没有兄弟!”莫在隐脸上的神情又冷又沉,他骤然截断莫枳的话语,拂袖转身,“你要和他做兄弟,也要看你有没有这个命。” “看住他,决不许他离府,也不许任何人来探望。” “……是!” 作者有话说: 虽然很想快进到虐恋情深,但是不走剧情真的会显得很怪,所以宝贝们就耐心看会儿剧情QAQ
第111章 升官 残阳之下,一道影子翻飞腾挪,几次拳脚舒展,身形渐慢,从晚霞映照中露出神容不解的一张脸。 汤垠有一事不解,难解。 在他想来,霍皖衣绝非善人,当年不是,如今也不会是。 然而偏巧就是这个他以为不是善人的人,又会为前朝的六位官员翻案。 这不是件小事。 那些被“抄家灭门”,扣上“乱臣贼子”名号的官员这般被他轻易翻案,便等同于在说先帝做得不对。 诚然新帝与先帝无甚关系,改朝易代也是寻常。 但像霍皖衣这样直截了当为前朝官员伸冤,确然震撼了许多人。 汤垠不过是其中一个。 他双目闪烁,遥遥望向天际,满身淋漓热汗。 公孙镶就在此时从屋顶上轻身飞了下来,停在他身侧不远处。 “你有心事。”公孙镶说。 他点头:“我有一事不解。” 公孙镶问:“什么事?” 汤垠道:“公孙姑娘应该知道最近发生了一件大事,霍皖衣递上奏折,为前朝六名官员翻案,如今已得了新帝允许,那六位官员如今便正得清名了。” “这是好事。”公孙镶道。 昔年先帝所做之事,天下未必人人都觉得是对的。但就算有人认为这是错的,先帝到底是天子。他所说的话,无人不敢听从,他要做的事情,总会有人愿意为他赴汤蹈火。 这些官员在绝望中含冤而死,想来那时,也没有想过会有人为他们翻案。 汤垠明白公孙镶的意思。 但他仍旧不懂:“可是霍皖衣为什么要这么做?” 公孙镶道:“这算是他的功绩一件,兴许便是因为这个。” “可我觉得远不止如此。”汤垠说,“我有种奇怪的感觉……” 公孙镶凝视他片晌:“那你为何不直接去问呢?问一问霍皖衣,他究竟为什么要做这种事。” 她说得不无道理。 然而汤垠的神情却忽而有些微妙。 他偏过头,微微蹙起眉头,说:“可我前些时日才绑走过霍皖衣,就算那是他故意引我上当……我也不敢再进盛京了。” 公孙镶也是一时无言。 汤垠忽然又问:“公孙姑娘……你认为,当年我大哥的事情,会是因为什么?” 他曾有的阴鸷神情已很少见到,这样低声询问公孙镶的时候,反倒显得有几分少年人的天真。 公孙镶和他对视片刻,摸着腰间的剑柄,轻声道:“具体因为什么,我并不知晓。但……就我所知,当年的事情,也许不是霍皖衣做的。” “……不是他。”汤垠蹙起的眉头渐渐展平。 公孙镶有些讶然:“你好似一点也不惊讶?我还以为你会不相信。” 汤垠道:“也许是因为我也始终不太相信是霍皖衣做的那件事。” “为什么?” 这下轮到公孙镶追问出声。 汤垠挠了挠脸颊:“……大哥还在世的时候,曾向我说过霍皖衣的好话。我是相信大哥,觉得他应当不至于将一个坏人看作好人。” 所以他自始至终都并不是太想要霍皖衣的命。 他是愤怒的,也不解,却也记挂着当初汤屿说过的话,于是他心底总有个声音,劝告他莫要冲动,莫要做出不可挽回的事。 汤垠就是这样带着满心的矛盾来了盛京。 把霍皖衣掳走之前,他就没有想过要杀了他,更没想过要让霍皖衣真的付出什么代价。 他很想知道真相。 只是霍皖衣面对他时不曾为他解答,反而冷漠至极地说着“汤屿已经死了”。 他该当更愤怒的,他也确然出刀。 但当霍皖衣说出另外一句话时,汤垠便知晓,自己再也没办法孤注一掷地出刀了。 因为汤屿绝不会想看到他杀人。 哪怕那个人可能是他们的仇人,是害死了汤屿的人。 公孙镶闻言,有些动容:“你……” 汤垠道:“公孙姑娘,能否请你帮我一个忙?” “你要我帮你什么?”公孙镶问。 “我想再见霍皖衣一面,问清楚当初的真相……你能否帮我递个话?” 公孙镶有些奇怪:“你怎么知道我能帮你?” 汤垠脸上飞快闪过一抹笑意,他一如当年:“因为我那天看见有只信鸽飞到你手上。而那只信鸽呢……来自盛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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