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纵然真正的身份被人传出,下官在朝中却也不曾听到多少风言风语,可说静谧非常。” “不错。” “……刘相大人觉得,此事是否合乎情理?” “如何不符情理?”刘冠蕴不紧不慢道,“你是本朝状元,更是三元及第的不世天才。世人传你文曲星降世,谁若敢对你妄加揣测,那就是在责怪本相、责怪谢相,更是责怪陛下。” 霍皖衣道:“但就如今下官得到的奖赏而言,说是白日飞升也不为过。” 刘冠蕴道:“你自有能力,就算是白日飞升也合情合理。须知礼部尚书林作雪,他昔年也只是偏远之处的一方官员,是陛下登基后,他毛遂自荐,有着足够的功绩,方被直接破例擢升为礼部尚书。与你相较,你们都胜在’功绩‘二字上。” “然而下官的功绩却是陛下授意安排。” 霍皖衣叹了口气:“在此期间,无数官员为下官行了便利,不曾以势相压,不曾用权刁难。刘相大人觉得,这也是合乎情理的吗?” 刘冠蕴一皱眉头,到底没再装作听不懂:“本相明白你的意思,你觉得这种种功绩,都有谢相从旁相助,否则你不会如此顺利就升任三品官员,得以进宫朝议。” “是。这即是下官想要知道的。”霍皖衣答。 谢紫殷究竟想要什么,在做什么,为什么要让他走到这一步上? 给他权势,给他名声,这些从前的霍皖衣不曾真正拥有过的东西,好似以另一种方式来到他的身边。 刘冠蕴沉吟许久,摇首道:“本相也不知道。” 霍皖衣道:“相爷不曾发现什么蛛丝马迹么?” 刘冠蕴道:“如谢相那样的人物,他不想让人知晓的事情,何曾有过痕迹。” 霍皖衣晃了下神。 他不由想起四年前的桩桩件件,从来有迹可循,时时都让霍皖衣觉得有机可趁。 只可惜谢紫殷那样的人物。 也还是败给了一个情字。 杀人不见血,执刀无需刃,单单是情之一字,已能让人剜心刺骨。 他心头隐痛,却也只是轻笑:“……相爷说得不错。” 刘冠蕴道:“既然你我都不知晓,那也唯有等候谢相大人揭晓谜底了。” 宫内静得落针可闻。 叶征坐在窗前看秋风簌簌,而落叶纷飞。 自罗志序一走,这皇宫便冷清许多。 叶征想,若是谢紫殷心中没有藏着那么多事,背地里还在算计什么,想来自己也不至于如此寂寞。 他思及此,忽而起身走到桌前,掸开纸张,提笔写了几个字。 便在此时,忽而有内侍在外尖声道:“陛下……霍皖衣霍大人求见。” 作者有话说: 刘相:你俩到底要怎么。 霍美人:不知道。 叶征:朕也不知道!!(急了)
第114章 暗语 霍皖衣得了允肯,踏入屋中,躬身施礼道:“臣,拜见陛下。” “霍卿免礼,赐座。” “谢陛下。” 坐于上首的帝王气势沉稳,与当初所见相较,又添几分威严。 霍皖衣应声起身,于一侧的太师椅上落座,还未及出声,叶征先他一步发问:“霍卿今日入宫,可是有何事要说?” “回陛下,臣自升任三品以来,还未当面答谢陛下深恩——” “所以霍卿今日是来答谢朕?”叶征语气轻轻,好似有两分笑意。 霍皖衣道:“是。” 叶征道:“霍卿说朕于你有恩,但这恩情从何而来,霍卿也该明白。朕给了你机会,而你把握住这机会,如此,怎能说是深恩?” 霍皖衣神色不动,垂着眼帘回答:“若无陛下恩赐机会,臣又如何能走到今日?” “朕于你如说是深恩了,那谢相于霍卿而言,那恩情岂不比海更深。” 霍皖衣道:“臣当时时自省,不忘谢相大人的恩情。” 他应答的话语全然挑不出错。 叶征也并非想要挑他的错处,不过是随心调侃一二。 闻言,叶征道:“那朕就放心了。” 霍皖衣道:“不敢让陛下忧心。” 叶征微一颔首,有些促狭道:“你谢也谢过,便先告退罢。” 霍皖衣不动。 “……我就知道你来找我肯定不是为了谢我。”叶征说着话,不再端着那高高在上的帝王架子,反倒是整个人窝进宽大的龙椅中,懒懒道,“你想说什么,直说便是。” 霍皖衣道:“臣有一事不解。” 叶征问:“何事不解?” 霍皖衣道:“臣自在天牢中被救出,便一直顺风顺水,不曾遇到多少危机险情。如今步入朝堂,更是连连升官,不过一段时日,臣已是官居三品,能可入宫朝议。若说是陛下赏识,却也先需有谢相大人的允肯。” 然而正因有着谢紫殷的允肯,他才能平步青云,直入朝堂。 甚至于许多在官场沉浮多年的官员都不及他风光。 谢紫殷救了他,也让他风光,把不该给的自由给了他,也把不该给的名声给了他。 这桩桩件件事合在一起,不由得会让他惊讶、诧异。 为何要给他这些东西? 要说是余情未了,他自己都不敢心安理得贪这分好。 要说是恨他入骨,他却不懂这样的报复究竟有何意义。 叶征显然也想到这其中关窍,或者该说——“我一早也想过,更问过,但是霍皖衣啊,我要是能从谢紫殷的嘴里挖出什么真话,那你也自会知道那些真话。” 一言以蔽之,叶征知道的事,霍皖衣都会知道。 可是叶征不知道的事,霍皖衣怎样也都不会知道。 这并非是秘密需得先有君王知晓。 而是这真相也好、秘密也罢,都要霍皖衣先一步知道了,叶征才能问出它。 霍皖衣沉默片晌:“原来陛下也不知道。” 他抬起眼帘,目光落在叶征脸上,突然道:“陛下知道谢紫殷的病么?” “病?这件事我倒是知道。”叶征说,“但他究竟是什么病,到底如何,我却也不是很清楚。” 霍皖衣移开视线:“臣听那位陶公子说,谢紫殷的病是心疾。” “心疾?” “所谓心疾,总有根源。若不破除根源,那心疾便会一直存在。” “……你的意思是,心疾与你有关?”叶征挑眉。 霍皖衣道:“除此之外,谢紫殷还能因为什么存有心疾呢。” 他恍若自语。 世上说心病还须心药医,解铃还须系铃人。 谢紫殷的心疾究竟哪个才是其根源,霍皖衣说不绝对。但若说这心疾没有他的缘由,他也不会相信。 正因为他明白谢紫殷罹患心疾的根源就在自己身上。 他才无所适从。 叶征吸了口气,道:“如果这样说,你和谢紫殷之间岂不是无解?” “……臣不知。” 叶征道:“心疾的根源如果是你,那便与四年前的事相关。想要治好他的心疾,不能破去四年前留下的心伤,那也只是空谈罢了。” 而正如他们所想的。 要怎样才能破除四年前的伤痛?那九剑,渭梁河边,年少时生命中经历的第一次背叛。 刻骨铭心。 无可转圜。 亦或者当真需要自己也被刺上九剑。 试一试何谓绝望,死无葬身之地。呼求不得,生不如死。 霍皖衣忽而沉默。 叶征道:“你打算如何?” 霍皖衣道:“臣不知。” 叶征道:“他罹患心疾,你才是罪魁祸首。你若不知,那天下间还有什么人能救他?” 这话语说中霍皖衣最深的心事。 他睫羽微颤,低声道:“他不喝药,也很少见我。” 叶征道:“你还是很在乎谢紫殷。” 霍皖衣道:“我嫁给了他。”他是谢相夫人,哪怕身份未必然所有人都知晓,却切实存在。 这轮到叶征沉默。 过了一会儿,叶征叹道:“但是现如今谁人都知道,你只是霍三元,霍大人,不是当年先帝在时的权臣霍皖衣,更不是嫁入相府的霍皖衣。你已变成了另外一个你。” 天下间将再也没有那个霍皖衣存在。 只能在史书上看到寥寥几笔带过的,作恶多端、良心泯灭的,与如今的霍三元同名同姓的奸佞。 说至此处,叶征道:“你就算不管他,不在乎他,由得他久病不愈,因病而亡……那也是合情合理。因为无人知晓你们的关系。” 他静静投来一双目光,眼底幽深而晦暗。 叶征道:“……怎么不说话?” 霍皖衣道:“哪怕天下间所有人都不知道,知道也装不知道,但我的心始终都会知道。” 叶征道:“你分明可以走另外的路。” 霍皖衣道:“陛下难道允可我去走那些路?” 叶征一怔,摇首笑道:“我答应了谢紫殷,无论发生什么事情,都会保你平安。所以你不必担忧,哪怕你立时放弃,安安心心做你的三品大官,和谢紫殷划清界限——” “应承谢紫殷的时候,陛下是陛下,还是叶征?” 霍皖衣忽而发问。 屋中瞬息沉寂。 叶征也与他对视,四目相接,似有千般言语。 片刻之后,叶征轻笑:“应承他的时候,我当然留了个心眼儿,如果我是帝王,应承他,岂不是就得君无戏言,一言九鼎?” 言下之意,叶征是没有以帝王的身份应承的。 霍皖衣也不意外:“那臣又从何划清界限、立时放弃呢?” 叶征道:“你是怕朕会找你的麻烦?” 霍皖衣道:“臣不怕麻烦。” 叶征道:“你不怕?那你为何不肯?” “因为我不想,我不情愿。我做不到,更不曾要做。” 叶征笑道:“其实真要说来,谢紫殷怎么会发现不了我故意以叶征的身份应承他。” 霍皖衣眨了眨眼。 他亦是轻笑:“看来相爷有天罗地网,如是神仙,我是插翅也难逃。” 又是两日晴天,秋意深深,枫红漫山。 此时正值黄昏。 残阳尽洒,天边偶得一线金光,碧空如洗,天地静默。 一顶寻常模样的轿子摇摇晃晃行来,停在长巷前。 霍皖衣从中走出,孤身前往相府。 见他的人还是解愁。 他依旧没有走正门,而是叩响那道暗门,被解愁迎进相府。 解愁道:“……相爷有事,还不曾回府。” 但多的话语却不同他说了。 究竟有什么事,去往何处,没有谢紫殷的允可,解愁便是守口如瓶,绝不泄露丝毫。 霍皖衣却也并不十分关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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