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生们都端正坐好后,顾桥将宝宝放进一个四面有围栏的小床,然后又将小床挪到学堂后方,这才小声说道:“星星,爹就在旁边,你乖乖的,不要吵到哥哥姐姐们,好吗?” 宝宝似乎听懂了,又似乎没听懂,只是瞅着他,努力地在自己摇着下巴玩。 顾桥噗嗤一笑,起身走到前方,开始给学生们命题。 确实在这里挣不了几个钱,可他一来喜欢这里,二来宝宝现在还小,离不开他,私塾的老先生听说他妻子离世,还孤身带了个婴儿后,也宽容地允许了他带着宝宝去学堂—— 别地儿可没有这待遇了。 时间过得很快,太阳刚刚偏过头顶一些,孩子们就放学了,没办法,他们还得去帮家里人打渔、织网。 顾桥收拾考卷回了自己租下的阁楼后,烧了些水给宝宝洗澡。 轻柔的海风中,顾桥的衣服下摆拖在地上,袖子挽得老高,蹲在一只乌木盆边,舀起了一瓢水。 宝宝胖乎乎的,尽管还很小,但手脚都很有力,眼睛长得很像他,弯弯的桃花眼,笑起来几乎看不到眼白。 小家伙此刻半靠在乌木盆里,手里拿着一串小铃铛,叮铃铃的响,十分清脆。婴儿顺着节奏不停地拍着水,溅了顾桥一身,每当顾桥哎呦的躲一下,他就高兴得拍着手咯咯大笑。 “星星乖,不许闹。” 顾桥试图和孩子沟通,那孩子却不买账,两条肥肥的小腿乱蹬,一盆水溅出了大半。 “再闹我揍你啊。” 顾桥上半身已经全湿了,衣服湿哒哒地还在滴着水,宝宝仰着头,咿咿呀呀的叫唤着,好像在对他说话反驳。 顾桥无奈,只得迅速洗完后,将宝宝捞起来,擦干,抹上痱子粉,再香喷喷地穿进小衣服里。 黄昏渐渐降临,顾桥敲开了隔壁沈大娘家的门:“大娘,我把星儿送过来了。” 沈大娘今年六十了,生了三个儿子,三个儿子又分别生了三个儿子,大娘每天带着九个孙子,逢人就说:“我咋还不死啊,我咋还不死啊……” 眼下可好,每天还得多一个顾桥的儿子。 沈大娘伸手将宝宝接过,哭天抹泪地道:“我这是造了什么孽啊?顾先生,我都跟你提了好几回了,你就见见我那侄女吧,你一个大男人每天怎么带星星啊,我侄女跟我说了,不嫌弃你有孩子……” 顾桥果断笑着转身,边走边挥手道:“再说吧,还是先麻烦大娘了。” 此处生活的多是底层人,可走过几条主街后,就完全是不一样的光景了,四处宝马香车,鬓影涟涟,街边的老板咧嘴一笑,好几颗大金牙。 渔民们打出的海鲜大多都被送到了这里,供各老板挑挑拣拣,再端上贵族的餐桌——不过几街之隔,便让一个城池活出了好几种人。 顾桥向前走,穿过一片酒楼后,喧嚣渐不可闻。 空气中的香粉气息越来越浓,但姑娘们都还没起床,显得有些寂静。 顾桥提着妆盒,熟门熟路地走进这片红灯区。 是的,总得挣点外快。 他养的那只吞金兽,光吃不吐,跟貔貅似的…… “糖葫芦——” 远处,忽有小贩的声音拽住了顾桥的步伐。 良久,他静静一笑,和那糖葫芦小贩继续背向而行,就像从未听见那叫卖声一样。
第六十六章 所谓前妻 他娶了个娘子,比他小。 可却是他教会了他,什么叫相爱。 钟楼上,他俩醉得拿不稳酒坛,他终于不携矜持地靠了过来,吻住他的梨涡。两张烫红的脸贴在一起,不知哪个不要脸的说了这么一句:喝完这点,嗝,就回家继续呀…… 他自己扯开衣服将锁骨露出的一瞬间,他目光崩塌了,狠狠一把将他抱上桌子。 咯咯的笑声中,他衣冠不整地望着他。 那就是个放浪形骸的妖精,一把将他腕子上的佛珠解开,啪嗒一下拍在桌子上,就搂着他的脖子说:“殿狗,别憋着啦,憋坏呀……” 可第二天还无辜地问:“你佛珠呢?” 事实上,他后来的诸多欲求不满都是他教的。 烛火亮了一夜又一夜,他们总是要先大动干戈,再能来谈人生几何,然后相拥睡去,任世界奇奇怪怪,凭他们偷偷相爱—— 可后来,他也教会了他什么叫伤害。 那天他匆匆急马入关城,直奔钱庄取了大把银票,出城时,他气喘吁吁地想了想,又赶紧买了一个拨浪鼓。 当他带着他那点心酸的爱意推开房门时,只有屋顶那个破开的瓦洞在等着他,张着大口,仿佛在嘲笑他心绪不宁下的一时大意。 那封书信写得很简单,字里行间都透着调皮:哥哥,变个戏法给你看。 一,二,三…… 我不见啦。 我会照顾好宝宝和自己的,你也是,那些樱花树下说过的话,你就忘了吧。 那小孩总是如此,独自就能决定他们的一切,之前的那碗毒药现在还让他深夜里骨髓发痛,此刻又再一次告诉他:你帮不了我,看见没,我对你的信任依然只有这么一丢丢…… 之前分离时,他冷着脸主动去找他了,巴拉巴拉说了一堆狠话,只不过是想借机能再多看他几眼。 可这次更好,他一个转身,没想到就是一场连告别都没说的离散。 ——顾桥,你够种! 他曾以为,自己已经变得够冷峻了,可比起无情狠心来,原来他还差他差得远。 该当顶礼膜拜。 不过这么些时间没见,他们就都长大了一些,也学会了将某些情绪很平静地表达。 他失望于对方的犹豫,所以果断抽身脱离,而他只是捏着那封书信站了很久后,忽然回身,将拨浪鼓一把扔掉。 “蒋青,去将这些银票送给凌家人。” 他大麾扬起,一瞬翻身上马,说道:“整拨大军,你带队去将匪帮余孽缴清,给我杀个片甲不留!我若以后发现此处还有一个贼窝,你直接提头来见我!” 蒋青连忙询问:“将军,你去哪里?” “青渊!” 男人咬牙切齿地说。 是的,他殿辰从头到尾爱的都是一个人,叫南肃。 而顾桥这个名字只在他的生命中出现了一天一夜的时间,实在不痛不痒,也挤不进他的心脏。 有何纠结? 他未曾纠结过。 那是个大雪纷飞的冷天,他骑在马背上,大裘冰冷如刀,口鼻处带起了大片的白气。 青渊城外十里处,男子就那样站在迎风的路口,似乎已经站了很久了,一袭纯白斗篷,挺拔干净,在暮色的暗影之中,隐隐和那雪花融为了一体。 “六皇子。” 男子唤了一声,然后似乎有些手足无措了,却强自镇定道:“你,怎么突然要来看我呢?” 第一个字起,殿辰眼眶就发了红。 他安静地看着他,唇角紧抿,良久后翻身下马,淡淡地道:“怎么,不能来吗?” 若说他心底还有最后一丝痛意在拉扯,可就在男子突然扔掉纸伞,大步扑进他怀里的那一刻,他的心突然就平静了。 恍惚间,他再次听见了那个声音,在他的胸腔里横冲直撞,所有的回声都汇成了三个字:六哥哥、六哥哥、六哥哥…… “六哥哥。” 这一次,不是幻听。 南肃扬起脸来,漆黑的眼珠在他的脸上不停地转,忍着哽咽,笑道:“你终于来找我了……” 殿辰看着他的眉毛眼睛,听着他胸腔下的跳跃,良久后,抬手将他裹进大裘里,伸手摸住他后脑勺的齐肩短发,平静地道:“嗯。” 时间划得很快,转眼殿辰就在青渊秘密住了半个月。当然,这样的秘密只是针对一般人而言,殿辰相信,他的一举一动都已经被呈到了不同人的面前。 但好在,他不需要再遮掩了。 北风卷地,挟裹着雪沫漫天飞扬,这样的冷天里,客栈在午间给他送来了一口热气腾腾的锅子。 南肃处理完公事也来了,脱下斗篷后在他对面落座,笑道:“这算是让我赶上了,能蹭上你的饭。” 殿辰笑了笑,伸手推过去菜单:“你点。” 涮菜没一会儿就上齐了,热气一阵阵升腾上来,殿辰有一会儿停了筷子,就这样看着对面的拓臻王。 男子的仪态举止很有修养,与他一样,都属于吃相很优雅的人,那光洁额头因为辣而冒出细小汗粒,他就一边用毛巾擦,一边笑道:“辣椒多放了。” 殿辰帮他斟水,说道:“喝水压一压,不行重新换个锅,别伤胃。” “不,辣的才热乎。” 南肃接过水杯,笑道:“谢谢你。” 殿辰:“……” 良久后,他放下茶壶,惘然摇头:“不用。” 当两个儒雅至此之人在一起时,恐怕他们就连在看小画册,旁人也觉得他们在讨论诗经——哦,当然,他们恐怕这辈子都不会一起看小画册。 青渊地大,南肃诸事繁忙却一直记挂着殿辰,好不容易腾出一天空闲来,便约殿辰去打猎。 此刻已到了十二月中旬,蒋青发来的战报一日日增多,殿辰将回北方提上了日程,正巧就开口与南肃说了。 雪林里,男子骑在马背上,漂亮的小脸怔了怔:“那什么时候再来呢?” 殿辰道:“明年吧。” 言罢,一根纯白的穗子静静地出现在殿辰手心。 南肃又怔了怔,眼里一瞬涌出切实的惊喜:“六哥哥送我的?” 殿辰点头,并不问喜不喜欢,只看着南肃的笑脸,便已经得到最好的答案。 他伸出手去,替他挂在耳上。 两人骑着两匹马,但此刻离得很近,南肃的呼吸轻轻落在他的手背,殿辰侧目看去,只见眼前的脸颊光滑白皙,淡淡笼罩着白玉般的光芒。 “……” 南肃望向他,却不说话,只是轻轻咬了咬唇。 他们都知道,这是个很好接吻的时机。 自那个拥抱过后,两人再没有任何亲密举动,殿辰看着他颤抖的瞳孔,感受到他略带紧张的呼吸,可突然间竟想起了某个雨夜,某人初吻被夺走后的暴跳如雷:“殿辰你个老王八蛋!” “噗…”殿辰竟不合时宜地笑出了声。 反应过来后,他看着南肃的错愕,一瞬收了笑容。 可所有的气氛都已被打破,殿辰忽然觉得有些烦躁,打马向前走去:“崽崽,走吧。” 南肃跟上来,想了又想,提声问道:“六哥哥为什么要突然送我穗子呢?” “这不需要理由吧。” 言罢,殿辰眉梢一挑,忽然开弓指向一只雪兔! 他的腕子上再没有佛珠,也终究不是那个慈悲为怀的六皇子了,只听“唰”一声后,随行的侍卫上前将鲜血淋漓的兔子捡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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