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是什么妖物,分明是狗文兄妹。 不过他三人间的气氛却有些怪,一改先前的兄弟情深,反而是狗文黑着脸,狗剩垂着头,颇有些风雨欲来,兄弟反目的意味。 这又是唱哪出? 殷停将大砍刀收了回去。 看向步履匆匆的狗文,疑惑道:“文兄弟,如此匆忙可是有甚么急事?” 千万别说是妖怪来了。 他暗自思忖。 他不问还好,这一问,狗文宛如被千斤重的担子加身,塌着腰,弯着背,低着头,“噗通”一声跪到了开裂的坚硬石质地面上。 狗剩和狗芽两个,像他们兄长的应声虫,亦跟着跪了下来。 其中狗剩的头几乎含进胸腔,脊背不断颤抖,像做了什么天大的坏事一般。 殷停被这阵仗弄得一惊。 心说,就算我救了你兄长的命,也犯不着行如此大礼吧,会不会折寿啊? 他往后移了移,不想受这三重大礼。 随着他一动,狗文三人像向阳的花似的,膝行着追他。 殷停向祝临风递去个求救的眼神。 “你们有何事,大可直接说来,男儿膝下有黄金,只跪天地君师,我师兄弟三人实在受不起这大礼。” 祝临风将殷停和姜太平挡在身后,沉稳地说。 咚——咚——咚—— 狗文一言不发,手撑着地面,磕了三个令殷停听了跟着疼的响头,若不是祝临风阻拦,他恐怕能磕死过去。 “这是做什么?” 祝临风语气重了些。 狗文抬头,他的额头已经血肉模糊,殷红的血迹沿着山根流下,滴滴答答点在地上。 “幼弟存心欺瞒仙长,我兄弟三人受仙长大恩本无以为报,如今只好以死谢罪了!” 说着,狗剩眼角淌下两行清泪,猛地扑向狗文,吊着他脖子,哭求道:“都是我不好,都是我在说谎,该我死才对,哥哥……你别,你想想妹妹吧。” 狗芽尚不知道事,听人哭,也就跟着哇哇大哭。 殷停向来最见不得这种“生离死别”的场面,倒显得自己是个多大的恶人,他干脆从祝临风身后站了出来,蹲在狗剩面前,故意凶神恶煞地说, “快说,你自己说,到底骗了、瞒了什么,大爷我脾气向来不好,若你说慢了,小心大爷将你们吃了去!” 他张大了嘴,叫狗剩看他猩红的口腔。 狗剩信以为真,吓得一时失声,过了好半晌,才睁着惊恐的眼睛,哆哆嗦嗦地将事情交代了。 原这狗剩并不像他表现出来的淳朴天真,相反这小子精着呢。 为了让殷停等去救自家兄长,他刻意瞒了件要命至极的事,草源镇及至魍魉山数千里的地界,无肠公子只能算他们供奉的次神,此地真正的神主,另有其妖! 听此噩耗,早有推测的祝临风并不觉得紧迫,反而暗赞了自己一声冰雪聪明,不禁自得。 这都被你猜出来了,真了不起。 已有心理准备的殷停也并不觉得如何,接着问了狗剩两句,关于此神的详细情况,大略估摸出他的实力,是战是逃,也有个成算。 倒是事事错过的姜太平,骤听此事,吓得如缩头的王八,把祝临风当作了自家的龟壳,赤白着一张小脸,两手两脚地扒在他身上。 神态倒颇有几分肖似流碧府中怕死的老龟。 “那神主,具体叫个什么名?”殷停问。 狗剩结巴了下,没说出话,眼里写满了畏惧。 仅是个名字就将他吓成这样,可见那无肠公子是冒牌货无疑了。 殷停摩挲着下巴。 狗文比弟弟争气,尽管仍是哆嗦,但好歹敢说名字,他接过话,吞吐道: “尊神名讳——” “哪个吃了熊心豹子胆的地老鼠竟敢打杀本尊座下无肠使者!” “还不速速出来受死——” 闷雷般的声音从显应观上方的天空寸寸碾过,好似九天神雷落云霄的威势压来,空气中的尘糜倏地被压进地面,空气为之一清。 狗文三兄妹几乎是在眨眼间,就眼眶出血地晕了过去。 殷停同样不好受,浩大的法力将他压得单膝跪地,膝盖深深陷进地里,面目狰狞。 他艰难地朝祝临风和姜太平看了眼。 尚是凡躯,又没有灵宝护持的祝临风已经面如金纸,被他揽在怀里的姜太平竭尽全力,将所有法力调度着,在两人头顶架起鸡蛋壳一样的透明罩子,以此对抗压力。 殷停将大刀唤了出来,深深插进地面,借着势抻了起来,一步一坑的移向祝临风和姜太平,手贴着姜太平的后背,渡过法力过去。 三人就这么摇摇晃晃地,如在暴风雨夜航行的一叶扁舟。 正是由于无肠公子的废物,才让殷停错估了形势,否则他早就跑路了,何至于在此地逗留以至于撞上了真正的妖王? 每个被拉长成永恒的难捱间隙,殷停就靠着回忆将蟹妖五马分尸的快意支撑了下去。 不知过去多久,或许仅是一个呼吸。 压力骤散,显应观的天上出现厚重的乌云,天像要坍陷下来,如同将八尺男儿关进七尺的矮屋子,处处透着喘不上气的憋闷,逼仄。 “他是在等我们出去,”殷停喘着粗气说。 祝临风此时也缓了过来,目光扫向帷幕般的乌云,冷声道:“那就去会会这尊大佛!” 若非法宝都被扣下,怎会让这种小妖耍威风? 看着嘴角沁血的殷停,和面色浮白,又是脱力的姜太平,祝临风险些将一口银牙咬碎。 若是能修行,便不会像现在这样,一旦没了外力连自己都护持不住,何谈庇佑师弟、师妹呢? 若是能修行……若是能修行…… 程商—— 程商! 祝临风无声咆哮,眼瞳拉满血丝,隐有黑芒闪动。 “师兄,你怎么了?” 从他怀里接过姜太平的殷停推了他一下,疑惑道。 “没事。” 祝临风回神,意识到自己心火翻涌,已入穷巷,赶忙打住念头,不去想了。 殷停“哦”了声,只当他被方才的威压伤到了肺腑,一时无法起身,便从纳虚芥子中倒了颗宝芝丸给他。 “吃吧,可贵,”殷停依依不舍地看着宝芝丸,肉痛非常。 经由殷停这么一打岔,祝临风竟觉得轻松,他哭笑不得地接过丹丸,看着嘴上说舍不得的殷停,动作麻利地往姜太平嘴里喂了颗,接着服气倒下的三兄妹,也喂了进去。 姜太平已恢复了些力气,殷停便把狗芽让她抱着,自己背着狗文,扛着狗剩,活似个拖家带口,逃难跑荒的。 他回过头,仰着灰扑扑的脸,冲祝临风招了招手,说:“师兄,快来啊。” “用不着你教我做事。” 祝临风眉眼皆是笑,话是硬的,笑却是软的。 几人行至大殿,殷停把还在昏睡的兄弟放下了,略在原地等了等,见祝临风跟上来,便嬉皮笑脸地说:“师兄,左右这妖也是你做主杀的,不若你就自己出去呗?” 姜太平像听了天方夜谭,气得直用拳头砸他。 祝临风只觉得自己方才的感动都进了狗肚子,看也不看殷停,像真听了他的话,打算自个去送死了。 “哎,哎,”殷停拉住他,说:“玩笑话,玩笑话,我这嘴师兄还不知道吗?便是要死,咱俩也得死一块,当对同命鸳鸯。” 殷停这嘴贱是打娘胎里带来的,改不了,即便到了生死攸关之时,他还想着用姻缘之事恶心恶心祝临风,好叫自己在临死前占个上风。 谁知,祝临风听了这话,却像是当了真,神态严肃道:“也好,到了阴曹,我循着姻缘来找你,下辈子你做女娘我做公子,必不叫你独守空闺。” 殷停老脸一红,过了好半晌才嚷嚷道:“我真是在说玩笑话!” 祝临风轻笑了下,洒脱道:“我也是玩笑话,你莫非当了真?” 说完,一转身,大步走向殿外。 殷停追着他,还在说些自己可没害羞,脸红是脑子发热,可不算他赢的话。 看着两个师兄不羁,意气风发的背影,他们不像去赴一场生死,倒像是去赶一场风月。 姜太平觉得心窝一暖,向来因胆怯而搏动的心脏像裹上了水晶的铠甲,竟震荡出同生共死的清脆回音来。 她追了上去,问:“你们做郎君、娘子,那太平做什么?” 不知谁说了句,“小黄。” 她问:“什么是小黄?” 又不知是谁回了句,“狗。” …… 云头之上,一妖现形。 他的妖躯足有一间房屋大小,粗坚的鬃毛蜷曲着如交错的黑铁森林,更耀目的是却是他一身金光灿灿闪瞎人眼的锁子甲。 只见此妖,头戴凤翅紫金冠,身穿锁子黄金甲,足踏藕丝步履鞋,黢黑粗如柱的手臂中持拿着一根和他等高的大铁棍,棍子通体赤金,头尾却染成红色。 冠子底下压着的是张,肥头大耳,青面獠牙的猪脸。 那耳朵如蒲扇一般,眼睛瞪得活似灯笼盏,像燃着幽幽鬼火,上翘的鼻子喷出两道粗长的白汽,上嘴唇外翻,两根腥黄的獠牙直抵横骨。 好一尊凶神恶煞的猪妖! 乍见此妖,姜太平吓得两股战战,差点软倒。 腥风扑面,祝临风脸色也不好看,他倒不是怕的,而是嫌弃的。 唯独殷停,他约莫是吓痴傻了,目光不错的黏在猪妖身上,两边腮帮鼓得厉害,似乎是在憋笑。 便在此时,狗文悠悠醒转,他拖着步子来到殿外,一见那可怖的猪妖凶相,身上窜过战栗,“咚,”地跌在殷停脚边,舌头像打了结, “齐……齐……” “齐天大圣?”声音幽幽,带着隐约笑意。 这话却不是狗文说的,他不解地抬头,看向说话的殷停, “仙长怎知尊神名讳?” 殷停露出高深莫测的笑,并不作答。 他负着手,捏足了高手寂寞的风范,当着祝临风和姜太平的面,一步踏出,竟是要独自面对猪妖! “殷停!” “师兄!” 姜太平的声音写满惊恐,祝临风的声音则充斥着惊怒。 殷停一摆手,阻止他们上前,往后一撩衣摆,仰头看向猪妖,高声喊了句在场所有人都觉得莫名的话, “宫廷玉液酒?” 就在众人以为殷停要激怒妖物,血溅当场,姜太平已经捂住了眼睛,祝临风似乎下定了什么决心,将光秃秃的心意剑柄攥在手中,骨节泛白时, 那猪妖却做了个出乎所有人意料的动作。 只见他并未动怒,而是散去乌云,落到殷停身前,身形也缩小成正常人大小。 猪妖眼角含着可疑的热泪,以要将殷停揉碎的力度将他熊抱住,声线高亢,竟然显出与他体型不符的尖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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