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说旁人想探听万象真人间的谈话,无异于茅房里打灯笼——找死。 但祝临风可不是寻常人,他伸出手,掌心中出现了一个形似喇叭花,半个巴掌大小,浑身流光溢彩的灵宝。 此宝名谛听,原是大乾臭名昭著的采花大盗,五胡手的法宝,本身并无攻伐之利,但在窃听消息上,可谓做到了极致。 非但能“听”到口口相传的消息,便是修士间以神念交流,也逃不过谛听耳目。 五胡手依靠此宝,无数次料敌于先机。 但人有失手马有失蹄,再奸猾狡诈的人物也逃不过天理昭昭,五胡手死后,这件宝贝流落暗市,几近辗转落入祝临风手中。 他将喇叭花的花蕊捻了捻,将花朵贴在了耳朵上,屏息凝神地听着两人说话。 “此番主上身危的消息传出去,别有用心之辈果真按耐不住,露了马脚,”菖尤声音泛冷,“待将这些硕鼠剪除,无有天真正铁板一块,内外一心,贵门所谋,吾族必举全族之力襄助。” “这是天主托我转告余醒真人的话,还望真人转达。” “道友言重,”余明声音疏懒,听得出来是应付。 祝临风皱了皱眉头,虽说他并不清楚门中和妖族交好的内情,但既然师父对此事并不上心,掌门为何会指派他居中转和呢? 一瞬之后,他释然了。 想必掌门也是无奈之举。 与妖族来往极犯忌讳,外人指定靠不住,可用之人也就只余英,余明二人。但思及余英师叔那副嫉妖如仇的模样,若是把她指来,怕是不论什么来往筹谋,都能给搅和黄了。 真正能差使的,也就只剩下了一个,自家不靠谱至极的师父了。 设身处地一想,祝临风不由得为掌门感到头大。 “这是公事,”菖尤声音缓和了下来,带着笑意说,“接下来谈谈私事。” “分魂定神盘一事,天主应下了?” 余明的声音像终于长出了骨头,正色起来。 “圣盘虽不能为外族启用,但贵门自不与其余人族相类,加之此番妖圣的再世身是真人勉力护送而归,于我族大恩无尽。” “天主已是应了。” 听到此段,祝临风眨了眨眼,内心一时委屈酸楚,几乎落下泪来。 他是根倔骨头,平生最恨便是不能修行,但若说这恨的根源在何处,那一定是余明真人首徒是个根骨粗劣的凡人。 他可以忍受自己的不堪造就,却无法承受来日的一天,当真相大白于天下,因自己的粗陋让师父被天下人攻讦、嗤笑。 这是祝临风孤枕难眠时,最深的梦魇。 然而此刻,亲耳听到师父为自己的万般筹谋,祝临风突然觉得自己此前的担心,就像殷停说的一样——庸人自扰。 有这样好的师父,他该高兴才是。 谈话未停。 菖尤话头一转,声音无奈,“只是意外和再世身结契的弟子,却无法让他和真人回门了。” 余明声音陡厉,仅从他的语气中就能听出毫不退让的坚决, “我带了四个孩子出来,也定是要全须全尾的将四个孩子带回去,这话也请转达给天主。” 两人的话,成功将祝临风从多愁善感惊醒。 他先是愣了愣,随后很快反应了过来,取下喇叭花,维持着隐匿的状态转身,大步往回奔了起来。 那话里说的分明是——刘鹏! “殷停!”回到宿处,祝临风推开虚掩的门大声唤道:“出事了!” 室内清静,适才断裂的围栏已经修缮完毕,窗屉却大开着,一阵冷风潜入室内,吹动榻上帷幔,露出埋在锦被间睡得不省人事的姜太平。 室内却不见殷停的影子。 祝临风抓住姜太平肩膀,将她从酣睡中摇醒,问道:“殷停人呢?” 七荤八素的姜太平揉了揉眼,左右看了看,慢半拍地反问, “师兄人呢?”
第53章 魂灯与静水 殷停一贯的处事方针——无论再糟糕的事,睡一觉起来就坏无可坏了。 待祝临风走远后,他揩干净鼻血,在姜太平的搀扶下,晃晃悠悠摔进榻中,蒙头便睡。 梦正酣时,一阵急促,催人性命的连续叩门声将他吵醒。没睡饱,他头疼欲裂,烦躁地在榻上蠕动,用锦被将自己裹成蚕蛹。 照理说,室内既未点灯,又久未有人应声,再固执的人也该觉得室内没人,折身离去了才对。 但外间的那人却仿佛顽石成精一般,颇有股没人给开门他就能把门板拍出个洞的倔劲。 敲门声随着时辰的推移越来越大,简直震耳欲聋。 殷停没法子,只得怨气满满地坐起身来,蹬开被子,光着脚怒气冲冲地去开门。 门板“哗”地被拉开,门外的人显然没有预料到,敲门的手僵在空中。 殷停和他来了个脸对脸的亲密接触,眯着眼打量着面前这个数日未见,略显清减的小胖子,惊诧道:“刘展翼?” “正是小弟,” 刘鹏贼笑一声,矮身从殷停胳膊下,钻进了室内,精亮的小眼睛打量了一周,口吻嫌弃地说:“你们这住的也太磕碜了!” 说着肥屁股一压,往椅子上坐去。 玩累了铜钱趴在椅面上睡着了的姜太平险些被他压断气,发出细小的哼唧声。 殷停赶忙把刘鹏拽了起来,摇着姜太平肩膀说:“榻上睡去。” “唔……”她困得很了,发出了几声意味不明的哼哼,睡昏死过去。 殷停拿她没办法,从后边架住她两腋,给人拖到了榻上。 刘鹏面色尴尬,“谁知道他睡在那里,又没掌个灯啥的。” 反正压的也不是自己,殷停大方的摆摆手,代姜太平表示了不介意的宽博胸怀,随后大刺刺往椅上一歪,问:“你这些天都去哪儿了,怎么现在才来找我们,绮秀那小子呢?” 面对这诸多问题,刘鹏捧着心口,作不慎娇弱状,看得殷停直倒胃口。 他吸了口气,说:“说来话长……” “那就简单点说,”殷停打断。 他顿了顿,幽怨地看着殷停:“师兄好没良心,一点都不担心奴家。” 见殷停黑了脸,他才正经道:“长话短说,那日情况混乱,我和绮秀逃命误入了一处秘境,踩中了上古残留的传送法阵,也是命好,正好将我们送到了无有天疆域附近。” “你们命是真够好的,”殷停由衷道。 据他所知,这些上古流传下来的传送法阵,要么是年久失修成了堆破铜烂铁,要么则是传送之地凶险万分。 他曾当趣闻在书中看过一个倒霉兄弟的记载,他亦是误入上古传送阵法,却没有刘鹏他们这般好命,直接被传送到了无妄海深处,生生给淹死了。 “好有更好的呢……”刘鹏神秘兮兮地凑上来,压低声音说:“我在秘境中发现了个宝贝,现下被我藏在一处隐秘之地。” “师兄,想不想看?” “起开,”殷停站起身,绕到他身后,硬推着他往前走,“送客嘞!” “停停停!”刘鹏用脚后跟蹭着地,不肯出去,说:“你不好奇?” 那也得有命去好奇啊!殷停翻了个白眼,在这妖孽横生的地界,若不夹尾巴做人,他怕被生吞了去。 刘鹏两手撑住门框,憋了口气,不再遮遮掩掩,大声道:“魂灯!是魂灯!” …… 一盏茶后,两人鬼鬼祟祟的离开。 刘鹏轻车熟路地在前方领路,七拐八绕下来,殷停彻底蒙圈,打量着周边陌生的事物,处于相顾两茫然的状态了。 妖界的日头古怪,前一刻还是青天白日,下一息,太阳像被天狗吞了一般,黑影沉沉的压下。 黑夜深邃,伸手不见五指,就连随处可见的苔衣上闪烁的绿色荧光也消失了。 殷停打了个哆嗦,前后望了望,没找见刘鹏的身影。恐惧袭上心头,他对自己的莽撞决定愈发后悔。 委实怪不得他一听魂灯二字便方寸大乱,跟着出来了,实在是…… “殷停?” 前方有隐隐绰绰的火光亮起,摇晃在空中,火光渐近,刘鹏的轮廓若隐若现。 “你发什么愣?” 殷停松了口气,说:“没事。” “走吧,就快到了。” 殷停刚想说要不算了,却见刘鹏提着风灯,已经走出去一截了,只得赶忙跟上。 火光尚算明朗,但在这浓墨般的夜色中,也仅能照亮脚下的一小块路,殷停很怀疑他们会走着走着一头撞树上,或是白日见过的鸟妖飞扑下来一口将他们叼了去。 所幸,他预想的情况没有发生。 走出百步后,眼前突然出现了一条死去的河,河水玻璃一般静止,既然没有鱼虾,也没有水藻。 照亮河面的是一盏盏停留在水面上的河灯,几乎将一整个河面尽数囊括。 他们沿着河岸往上走,刘鹏对这河显得颇为了解,边走边说,“静水,传闻曾经是无妄海的支流之一。” “管他静水活水,你只说还有多久到吧!”殷停不耐烦道。 对殷停打断自己卖弄的行为,刘鹏很是不满,哼了声说:“快了。” 他眼珠子一转,转过身来,面对着殷停说:“师兄可知道,你们所在的地方其实并不是真正的无有天。” 这殷停还真不知道。 “何处才算真正的无有天呢?”他配合地问了句。 “抬头,”刘鹏指着头顶天空。 “怎么看得见?” 殷停想也没想地反驳,自他们到了这鬼地方以来,那树真长得比天还高,完完全全将天空遮蔽了。 “你抬头就是了!”刘鹏坚持。 殷停这才仰起脖子,一看,却愣住了。 天空完完整整地露了出来,墨蓝沉静的玉璧中镶嵌着一刻圆润华美的宝石——月亮。 月亮无缺无憾,线条够勾勒出饱满的弧度,似丰盈的圆盘,又似饱满的玉珠。 原是十五,满月之夜。 殷停既陶醉于高华丽影,又奇怪于望不到头的树海为何突兀地消失了。 以他的脚程来算,加上时辰,至多不过走出三里地。 “低头,”刘鹏斜指向河中心,河灯花团锦簇地铺开,唯独中间留了个缺儿。 殷停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 一轮月亮的倩影倒映在平静的河面上。 “不还是月亮吗?” 他正要收回视线,余光却瞥见一轮细瘦的影子。 在丰盈的月亮旁边,准确说就在右下角的位置,还有一轮小小的散发着惨绿光芒的月亮。 一大一小,像跟在家长身后的小孩。 多出来的月亮发出黯淡的,不详的,挣扎的,即将熄灭的绿色光芒。月身也并不圆润,错乱的线条围成不规则的圆。极尽目力凝望,那看见纵横在月体表面的狰狞沟壑,绿色月亮中央的位置有块圆形的缺口,那是永远的伤口,无论过去多少亿年,尘埃永远填不满缺口,那里丢了很重要的东西——心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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