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不其然,睁开迷离双眼,映入眼帘的正是姜太平泪眼婆娑的双目。 见殷停醒了,她嗷了嗓子,撞进他怀中,哭道:“我以为师兄又要死了……呜呜呜……” 殷停眼皮子直抽搐,但看见姜太平哭得真情实感,他也说不出打击人的话,只好用手在她背上敷衍地拍了拍。 清了清嗓子问:“师父呢?” 姜太平吸了吸鼻子,顺手把鼻涕泡全揩在了殷停衣服上,抽噎着说:“祝师兄说从未见过如此多的人妖,让师父带着他出门子去瞧热闹了。” 人妖,既指共衍一地的人与妖,亦指人和妖所生的蒙妖。 这是祝临风自创的词儿,实在算不上礼貌。 殷停踢踏着鞋下床,走近窗边,推开木隔,呼吸着新鲜空气伸了个懒腰。 窗外景色迥异于姜国,更不同于闲隐门。 只见光线微绿的的天地间,飘逸着数不清的硕大透明泡泡。 泡泡中修建着低矮,形似蒙古包,用木材搭建,表面覆盖着苔衣,苔衣散发者绿色荧光,左右各开两扇小圆窗的建筑。 有的泡泡乘着风随意飘荡,有的则被粗壮无比的藤蔓拴在巨木之上,小幅度的晃荡。 巨木,何巨? 高达七十七丈,直耸云霄,合围三十三丈,如建木临世。 更何况,这种体如玄铁的巨木不止一株,而是一片树海。 “轰隆隆,”泡泡忽然剧烈晃动起来,连带着其内的建筑也像经历着地龙翻身,让人站不住脚。 殷停反应快速地蹲下,叹了口气,“又来了。” 天穹之上,一只硕大无朋的大鹰,羽翼大展,滑翔于树冠之上,尖锐地鹰眼炯炯地朝下方巡睃,穿过叶脉间隙,悬浮在树海中的泡泡无一逃过它的眼睛。 羽翼扇动,卷起狂风,泡泡因而晃动,大鹰铁羽上闪过玄黑的色泽,利剑一般俯冲而下,碎石开山的爪子直直抓向其中一个泡泡。 看似一戳就破的单薄隔膜竟爆发出无与伦比的韧性,隔膜贴服的顺着鹰爪的尖锐的形状,遒劲的力道,与之相贴合,像多生出来的一层皮肤。 鹰爪向下,在即将触碰到其内建筑时,仿佛绷到极限的弹弓,猛地被隔膜弹了出去。 大鹰发出不甘的啼叫,于空中盘旋了几周,终是离去了。 此处是,极西之地,万妖之乡,类似的场景几乎每天都要上演几遭。 殷停等一众于十日前,来到这里。 若说八千里为何十日便到了,其中很有缘由——绮秀和刘鹏不见了。 更为准确的说是他们提前到了,因此殷停他们自然不用再拘泥于马车,坐着飞天遁地的宝贝,到地方也只用了十日工夫。 关于他二人因何会提早到达,殷停曾问过余明。 当时余明笑得神秘,说:“时也命也,机缘巧合。” 对他这副神叨叨的江湖骗子做派,殷停没耐心,又问:“余下六场刀剑之礼该如何是好?” 余明摇头晃脑地说:“拦不住是他们没本事,与咱们何干?与我何干?” 话是这样说,但殷停估计,师父心里正为省了工夫而窃喜不已。 至于为何作此猜想,眼下窗外的场景说明了一切。 四道人影逐渐靠近,祝临风黑着脸坠在最后,好似谁欠了他几大吊钱。 打头的是余明,穿着身红绿羽毛编织的翎衣,胸膛豪迈地裸开,上面印着几道可疑红痕。 他脸上挂着放荡的笑,一左一右揽着两个颇具异族风情的妙龄姑娘。 左边那位,似是什么植株成精,大片裸露在外的肌肤呈墨绿色,身上刻画着模仿树皮纹路的圈圈金纹,眼睛也生得极有特点,横着细长一条瞳孔。下眼睑处,眦缀的皮子间还藏着双窄长的眼睛,她一笑就露了出来,绿油油,四只招子一起看人,格外渗人。 右边那位长得要符合殷停的审美的多。 她身材小巧,面容可爱几乎和人族无有差别,腮部有细细的白色绒毛,眼窝里镶嵌着红宝石般的眼瞳,头顶立着两只兔耳。 约莫是只兔子精。 两只精怪的打扮都格外清凉,除了重点部位用草编衣裙遮挡,其他地方都大方的裸露出来。 视线再度落到祝临风那副黑脸上,殷停顿时气不打一处来。 娘嘞!得了便宜还卖乖,早知道是去看兽娘,他说什么也要跟着呀!
第52章 你这是血光之灾啊! “给师兄算算,我和这些妖仙姐姐有没有缘分。” 殷停收回嫉恨的视线,转了一圈,从床底把团成团的姜太平薅了出来。 姜太平尚没从适才的惊吓中回神,痴痴地轻“啊”了声来表达自己的不解。 殷停也不多做解释,两手插进她腋下,半拖半抱着往窗边走,敲了敲窗棱,示意她往下看。 姜太平痴迷上卜算相挂一道并非是这几日的事,许是因为生性胆小,对于能避祸的卜算一道,她自入门起便上心无比。 只是碍于师父余明总不见人影,而卜算一道玄奥艰涩,没有师父授业解惑,是万万不能入门的。 今次前往妖地,她终于有了长足的时间向师父请教。 殷停不知她究竟得了几分,想想师父门中算测千里的卜仙名号,她多少也算个小卜仙吧? 头一回被请教的姜太平,像得到了认可一般,心绪激荡无比,脸色都涨红了。 她暗暗握拳,一定要让师兄刮目相看! “嗳!师兄暂等,”她响亮地答应,按住窗棱往下瞅了两眼,确认对象后,两手骈起,往空中一划,像抓住了什么冥冥中的气息,随后她盘坐在地,取下用麻绳穿孔系在腕子上的寸许方张铜钱,铜钱内方外圆,正面刻意凶,背面刻吉。 铜钱表面多粗磨,呈暗沉的古铜光泽,入手颇重。 两指夹着铜钱往上一抛,姜太平目光仅仅跟随着铜钱在空中飞起落下,面色郑重。 “啪!” 她接住铜钱,盖住手背。 “算出什么来了?”殷停蹲下,好奇地看被姜太平按得密不透风的铜钱。 嗐,他是真好奇。 原本他是不信卜算一说的,在他看来任何号称有识人断相之能的人都和江湖骗子沾亲带故。 当然,在前往妖地之前,师父也不例外。 但这都老黄历了,自从在路上,师父给他算了一卦,准确言明他隔天吃的兔子肉里会吃出绞进肉里的麻线后,他便觉得这事有些邪乎。 不过,她怎么好像越按越紧? 殷停眼神狐疑。 在他的打量下,姜太平垂下头,把手打开给他看了。 凶字朝上。 她声音很小:“血光之灾。” 殷停哼出不信的屑声,俗话怎么说来着? 左眼跳,喜来财,右眼跳,去娘的封建迷信! 他拿姜太平圆滚滚的脑袋当托手,撑着站了起来,斜靠在窗上,探出半边身子往外看,撅着嘴朝下吹出个自认为风流倜傥的响哨。 效果甚佳。 四人一齐抬头向他看来,祝临风眼里写满了鄙夷,匆匆侧目,与这一众人等划清界限。 余明则是觉得他孺子可教,颇有为师风范,也应和着吹了声轻佻口哨。 两个娘子则饶有兴致地望着他,左手边那位扭着腰,向殷停递去个风情万种的眼神。 殷停虎躯一震,更往前靠。 “咔咔,”很轻微的木材断裂声,殷停没有在意。 他身后,再次扔了三回铜钱,对自己的卜算结果充满自信,想要获得师兄夸赞的姜太平站起身来,站定,说:“师兄,你真有血光之灾。” “一边去,”殷停也不回头,只挥挥手。 然后下一刻,细微的咔咔声骤然放大,殷停只觉得身前一空,紧接着便按着断裂的横栏,跌下楼去。 “嘭!” 摔了个瓷实。 鼻尖沁出温热鲜血,殷停边装死,边悲愤地想,还真是血光之灾! “菖尤道友,小徒顽劣不堪教训,莽撞失笑了。”殷停听见自己师父的声音。 菖尤,也就是那个植株成精的精怪,吊着尖细的嗓音娇笑了声,“小徒儿可爱,有趣得紧。” 殷停羞愤欲死,愈加不敢睁眼了。 直到三人脚步声渐远,他才试探着将眼皮掀开一条缝。 一双簪着白毛的精致鹿皮小靴踩在地上,冷淡的声音从上方传来,“出丑献宝你倒是行家。” …… 且不说殷停如何羞愤,这厢说完刻薄话的祝临风远远吊着余明走远了。 他倒没有窥探师父私生活的癖好,若是不甚瞧见了什么不该瞧见了,还要生针眼子。 此番,有太多的困惑,关于程商、关于桩地,他想,唯有师父能给他解答。 这些话有师弟师妹在,总问不出口。 先头三人脚程极快,加上他对这地方不熟悉,险些被甩脱了,废了好一番工夫才追上。 周边环境渐偏,稀树吊影,老鸹嘶寒。 约莫走出二三里地后,至一处岩壁下后,兔儿精朝两人福了一礼,转身走远了。两人绕行至大顽石后,身形被岩石挡住。 祝临风远远看着,下意识觉得师父要和妖女进行某些你深层次的交流,一时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僵硬地杵在原地。 两人并未察觉身后跟了个人,隐约的说话声从顽石后传来。 “贵门尧道友,丹心妙手,救吾主上于绝命之间,余下丹师亦尽心照料,这才使吾主康健无虞,感佩之情无以言表,深谢道友了。” 祝临风耳尖一动,来了心思。 女妖口中的尧道友应当是指闲隐门中素有丹仙美名的尧云。 尧云精于丹道,脾性却狂妄自大,不通人情事故,得罪了不少人,由此托庇于闲隐门下。 此前姜太平被秋珩所伤,门中丹师却都被指派了出去,如今听这女妖的话,似乎是都被指来无有天,看顾天主了? 祝临风觉得有意思,他知道门中向来有教无类,便是妖族子弟,但凡真心求道的也都尽心教导,却不想,门中已和妖族眉来眼去到如此亲厚地步。 这在向来贬斥不容妖族的各大仙门中可谓是骇人听闻了。 何况,既然天主已康健,为何无有天对外仍宣称天主即将不久于人世,大张旗鼓的接绮秀回天呢? ——作戏。 祝临风下了论断。 那厢,似乎是生性谨慎,哪怕在不见人烟的野地,菖尤仍是张开了道禁音屏障,以隔绝外人探听。 在探听师父隐秘和当个循规蹈矩的乖徒儿之间,祝临风几乎没有犹豫地偏向了前者,他取出张上上品隐匿符贴在身上,大着胆子往前迈步。 在约莫十五步之遥时,他暂住脚步。 这个距离,是不触动万象真人灵觉的极限了。
171 首页 上一页 50 51 52 53 54 55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