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就不是双重人格了,按理说这该是个好消息,殷停却深深叹了口气,心说,坏了。 见他不说话,祝临风追问道:“所以这和程商有甚么关系?” 这类没有把握证据,全属凭空臆测的事,换了往常殷停是万万不肯说的。 但随着和祝临风相处的时日渐长,又历经多番生死,便是彼此间再不对付,也不可否认,在他们之间有一种温情在悄然生长。 几经犹豫,殷停别开眼,不去看祝临风神色,先把结论说了:“我怀疑程商还活着。” 他长长吸了口气,视死如归道:“就在你的体内!” 沉默…… 殷停扭了扭脖子,眯缝着眼去看祝临风的神情。 微怔,没有发火的征兆。 他松了口气,接着道:“余冲的致命伤足以证明,方才我所见非是濒死幻想,而是实打实发生过的事。” “师兄没有法力,自己也曾说过,拔不出心意剑,那借由师兄之手,挥洒澎湃法力,且能得心意剑臣服之人,除了上代剑主,心意剑真正承认的主人——程商,再别无他想了。” 另外,殷停其实有一点不解,据他所知,麻烦精是凡人,便是真就换了个芯子,也没道理凭空冒出偌大的法力呀。 他定定看向祝临风,问道:“师兄真的是凡人吗?”凡人两个字,咬得极重。 处于怔忪中的祝临风稍稍回神,对于殷停最后的问题,他不知该如何作答。 诚如殷停所言,他确实算不上凡人。 界分仙凡的关隘——真灵,他早便成了。 而供灵气流通的经脉,他也无一处堵塞,照常理来看,他即使不是万中无一修道奇才,也该称得上得天独厚才对。 然而命运却给他开了个大玩笑,他的丹田就像一个破了口子的漏勺,他的体内如同藏着只欲壑难填的饕餮,再海量的灵气也留存不下一丝一毫,更不消说将灵力炼化成法力了。 无法衍化真灵和无法存贮法力一样,都无法修炼,这样的自己如何好恬颜称仙门中人呢? 这是祝临风遇见殷停前的想法。 直至今日,今时。 他眼中闪过微光,忍不住想去相信殷停的话。 假使他说的是真的,哪怕只有万一的可能,程商真的还活着,与他一道活着,不能修行的原因也是因为程商,而不是因为祝临风本就是庸才。 微光渐聚,眼神炯炯。 若将程商彻底杀死,天道之门是否会再次向上下求索者敞开? 填满他胸腔的是对修行的渴望,谁也未曾见过祝临风倨傲的魂灵下藏着的,这么一颗比谁都炙热,比谁都坚韧的求道之心。 他几乎未曾考虑过,倘若程商果真亡而不灭,寄生在他身上,对他又是何等的危险处境。 他眼里心里,唯有永夜中的一丝天光,像苦苦折磨的日夜,指尖未曾亮起的火光——亮了。 祝临风眼中灼人的亮度让殷停不敢直视,对他的异常,殷停并未多想,只当他是被炸雷一般的消息吓得错乱了。 试想,若突然来个人告诉他,他体内还住着另一个灵魂,并且随时能夺取他肉体的掌控权,他恐怕也吓得不住,忙着求爷爷告奶奶喽。 “师兄?”他怜悯地搡了搡木桩子似的祝临风,说:“也不必过于忧心,适才的话只是……” “你敢不敢发誓!” 像终于突破宁静的风暴,祝临风猛地攥住他一边肩骨,加重语气道:“敢不敢发誓,方才所言句句无虚,字字为实!” 殷停:“……” 发誓,还发誓!都是猜的,发哪门子誓!若真发誓,怕是话还没说完,天老爷就降下道悍雷,将他这个满嘴胡扯的货色生生劈死。 肩骨被攥得生疼,殷停瞪着眼说:“你只当我发了癔症,胡言乱语罢,这誓谁爱发谁发去。” 祝临风像和他杠上了,听了他这话,愈加地不肯松手。 这般僵持也不是法子,殷停眼珠子一转,坏主意涌上心头,骨碌着眼珠子说道:“师兄不妨去问问师父,说不得师父清楚其中内情。” 好一招祸水东引。 真真是说曹操曹操到,两人还处在勾肩搭背的“亲密”姿态下,却见一道流光划破东南方雾蒙蒙的天际,两人同时向东南方望去。 流光渐近,一位体态潇洒,貌似慵懒的大衫道人,缓缓踱步而下,先是将周边景象过了眼,视线在余冲的无头尸体上停顿了一瞬,很快离开,随后看向两个徒弟,转瞬来到二人身前。 余明上上下下地将两人打量了个遍,确认他们连头发丝都未曾少一根后,既未摆出师父的厚重说些忧心宽慰的话,又未维持长者的端肃姿态,而是颇为轻佻地吹了个九曲十八弯的口哨,挑眉道:“为师也不是迂腐的老古板。龙阳断袖,男风之爱也受地住,只是你二人谈情说爱也就罢了,怎还端着个人头。” “这是要这位仁兄给你们吹个曲应景?”他指向殷停手中还稳稳端着的人头。 “啊!”殷停发出类似粗鸭卡住嗓子的短促惊叫,忙不迭将在手中端出黑糊糊印记的仁兄脱手。 却不想,究竟是殷停故意为之,还是仁兄死不瞑目故意膈应人,竟然在空中绕了个弯,直往祝临风缂丝的裙摆上撞去。 “噗,咚。” 一声是蹭过裙摆,另一声是落地,看着裙摆上多出的乌黑血渍,祝临风怒不可遏,抬头,刀子般的眼神甩向始作俑者,磨牙道:“殷停!” 殷停见势不妙,拔腿就跑,祝临风不肯放他,硬生生将长裙扯开两道口子,迈开腿追了上去。 余明:“……” 这俩熊孩子。 他端着手,视线追随两人转了一圈,接着收了回来,目露思索之色。 这二人如今瞧着感情日深,左右又有姻缘在身,不如就让他做一回主证,商量着定下结盟之期? 他摇了摇头,把这个想法否了。只他看来,两孩子目前兄弟情有之,但若说到情爱却仍是块木头,若是强行将他们绑到一处,说不准便弄巧作拙,反而不美。 究竟是情爱之因,还是兄弟之因,天定的姻缘说了不上算,外人诸道说了也不上算,路要他们自己走去。 余明合掌一附,笑容自得,愈发觉得自己得了缘之精妙。 瞥了眼撒欢的两皮猴,他微微躬身,取下系在腰侧的竹剑,随手将仁兄的大好头颅扎了个对穿,提拎着往双膝及地的无头尸体走去,剑上闪过白光,头颅缓缓接上断颈,断口弥合如新,余冲怒目圆睁,像随时会起身怒斥不公一般。 与年轻外表相比干瘦如枯木的手指夹着张黄符,他凝着眼,慢吞吞一送手,符纸晃悠悠落在余冲衣襟上。 倏然起火光。 火光渐明,将视野映照得橙红,余明解下酒葫芦灌了口,和着酒气自言自语道:“你未曾伤了他们,留下全尸是你造化,若伤了他们,挫骨扬灰也是不够的。” 他将酒壶下倾,沿着火堆洒了一圈,口中念叨着救苦往生经,终了,说道, “余冲道兄,走好。” “师父!”远处传来遥遥的唤声,举目望去,殷停捂着屁股冲他招手,一看便知是自家惹的麻烦收不了场,要找师父收拾烂摊子。 “这小兔崽子。”他深深叹了口气,仰头将酒一饮而尽。
第50章 师兄何必庸人自扰? “拿稳了。” 余明随手将殷停忘在一边的大刀扔给他。 大刀本就势重,加上下坠的力度,几乎将前去接的殷停砸了个趔趄。 感受着怀中沉重,他好似抱了块烫手山芋,若不是被两双眼睛直直盯着,他甚至想把这把来路不明的晦气玩意儿扔出去。 “哈哈哈,瞧弟子这粗心大意的。”殷停将刀尖杵在地上,摸着后脑打哈哈。 不是忘了,是有意为之。 他想不明白,为何祝临风一但身处险境,哪怕违背自身意愿,他也不得不做以身犯险的蠢事。 更想不明白,他为何能从这刀中自由来去,就像他本就是这刀的一部分,不,该说那刀是他的一部分残片,心底有个声音这样说着。 一切的肇因正是真灵,但碍于青铜灯的存在,殷停既无法向师长求助,更无法将苦水往外倾倒。 若问他为何不坦白,届时也可谎称那灯上种了蛊惑人心的法术,将他迷惑这才一时不察,犯下大错,总要不了他的命。 不,不能说,谁也不能说! 一旦被第三个人察觉青铜灯的存在,一切都将无可挽回。第一次见到青铜灯时出现的预感,在隐约明白那灯是什么东西后,非但没有消减,反而如干柴遇明火,愈演愈烈。 不能说—— 殷停的眼神中带着如此强烈的情绪,隐晦地看向另一个知道大刀有异的祝临风。 祝临风与他对了眼,沉默中垂下眼帘。 他聪慧过人,自然能看出殷停传达的意思,尽管对联合欺瞒师长的事心存不满,但他却对来历清白的大刀极为放心,只觉得殷停没见过世面,错把珍珠当玉目,前头并未挖掘出大刀的神异。 令他沉默的事,另有缘由。 方才还活泛的两名徒儿,眨眼就像吃了哑药,一个赛一个的沉默。为老不尊的余明并未觉得两个乳臭未干的小孩能有什么深沉的隐思,他摩挲着下巴上短短的胡茬,挺挑笑道:“你们莫不是害羞了?” 殷停想到他之前说的龙阳之癖,只觉被踩住猫尾巴,再顾不上那些深沉心思,跳脚道:“师父可别瞎说!弟子将来可要取八房老婆,生一溜孩子,给您老人家排队养老送终!” “呵,”余明:“你急什么?” 殷停:“没急!” “师父,”祝临风忽然开口,语气不重,却和他以往唤过的或讨痴卖乖,或喜或嗔的师父绝不类同,里面蕴含着他从未展现过的端肃。 他掀起眼皮,就那么深深地凝视余明。 殷停和余明同时住了嘴,向他看去。 余明背着手,依旧挂着浪荡子的轻浮笑意,剥开玩世不恭的皮表,眼神深处却藏着丝慎重。 意识到祝临风想说什么的殷停,只觉得身体木得都不像自己的了,他疯狂向祝临风使眼色。 随口扯个幌子你咋还当真了!可别想不开做蠢事! 祝临风已然沉浸于自己的决心,对外界的干扰无暇他顾。 “师父,程商是不是还活着,”他声音轻得像天边云雾,眼睛不再看余明,从他的耳畔穿过去,空洞地盯着浑黑一体的天际,他的左臂缓缓移动,指尖抵住自己的心腔,语气重了些, “就在此处。” 殷停转头看向余明,小心观察他的神色。 心中悲呼哀哉,吾命休矣! 连说出程商可能还活着的他,也不认为自己的猜测有任何可信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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