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商……” “你可别!”刚听了个名字,殷停就好似听见了什么不该听的,捂着耳朵连连摇头,说:“我不感兴趣!” 其实以殷停的性子,他怎会不感兴趣呢。 只是从祝临风在听闻程商二字的反应来看,这父子二人大抵是生有龃龉。 若是别人家的芜杂事听了也就罢了,但祝临风家的,他是万万不敢听的。 即使是祝临风亲自说来,但以他的性子,保不齐日后便后悔,一时想起来,要将他这个知道家丑的可恶师弟千刀万剐了呢。 说与不说尚在犹豫的祝临风一见殷停这副不听不听王八念经的模样,顿时犟头劲上来,说什么也要说了。 他吸了口气,头一回将心头这块烂疮,挑破了向外人道明, “我曾对你说过,因果被称作大道之毒,少些性情极端的修士为求超脱,上至师长父母,下至至交亲朋,无人不可杀。” “是否记得?” 殷停缓缓松开捂耳朵的手,点了点头,尽力不让自己表现得感兴趣。 “他便是。”祝临风声音很冷。 殷停意会,他指的是程商。 电光火石间,殷停倏然明白了过来,只觉一股冷气从脚底板直窜天灵盖,连声音都哆嗦了。 他将眼皮撑到最大,不敢置信地看向祝临风,在他讥嘲悲凉的沉沉目光中,心中得到了答案。 程商,便是杀妻杀子,杀父杀母的魔头。 或是因为生母的抗争而保下一条命,尽管后来祖父不慈,兄长不仁,殷停却仍对亲情保留了一丝最温暖的希冀,他觉得,不论旁的人怎么想,怎么看,父母总是爱自己孩子的。 然而祝临风的这番经历,却叫殷停说不出话来。 程商到底杀了多少人,祝临风虽未曾提及,但可以想见,与之牵扯最深的,结发之妻,是无论如何也…… 莫名的,殷停突然联想到曾在弟子玉册上见过的署名——祝青瑶。 如今想来,那多半就是祝临风的生母了。 他顿感庆幸,亏得他当初没为了满足自己的好奇心,作死去问祝临风关于祝青瑶的事,倘若真问了,他恐怕早已见不到明天的太阳喽。 湖边孤麓,残阳已下,昏黄的余晖留下即将消磨的尾焰,地面上好似经历过惨无人道的蹂躏,原本葱郁的树木,缺胳膊短腿地倒了遍地。更别提身后死不瞑目的无头尸体,配上场中唯二两个容色冷峻的活人,气氛真真诡异到极点。 为了打破这种不适感,殷停讪笑一声,挠着头旧话重提, “那个啥,所以你真的五百岁了?” 祝临风脸色肉眼可见的黑了一瞬,看殷停的目光里写满不善,从牙缝中挤出个“是”字。 “哈哈哈,”殷停不知该如何接话了。 若说您老身体真好,会不会被劈死? 爱美的人大多将年龄看作自己的死穴,祝临风当然也不例外,他既恼恨殷停过不去五百岁的坎,又深恐自己被当成五百岁的老腊肉,颇显急迫地解释道:“我受了他一道剑气,此前五百年肉身一直处于剑气封印之中,直到十七年前才解封。” 他瞪了眼殷停,恶狠狠道:“你在笑什么?看着我的眼睛!” 偷笑被发现的殷停赶忙止住笑意,尽力瞪大无辜的眼睛,听话地和祝临风对视。 “我骨龄只得十七岁。” 祝临风咬字极重,近乎一字一顿,热气喷洒在殷停鼻尖,有些痒,他伸手拨了拨,嬉皮笑脸学了句, “师兄芳龄正十七,闲隐门中一枝花。” 见他这副欠抽模样,祝临风只觉得手痒。 殷停鼻子灵,抢在他下手之前,先行闪身出去,背着手踱步向余冲的尸体,蹲下手在他身上踅摸,嘴里嘀咕, “百宝袋呢,芥子镯呢,藏在哪儿了……” 祝临风跟上前,站在他身后,俯视着他,在殷停恬不知耻地将手伸进余冲胸口时,幽幽说了句:“我若是你,便不会去摸死人的身。” 殷停撇了撇嘴,只当他是臭矫情,没搭理,手下摸得欢快。 “咦?” 突然摸到的坚硬触感让殷停心生疑惑,忍不住凑近脸,想看清藏在内袖中的黑色物件,究竟是个什么玩意儿。 正在此时,异变突生! 只听“咻”的一声,无数枚泛着黑芒的小箭头,如压黑的蜂群一般向殷停袭来。 势要将他扎成马蜂窝。 由于距离过近,速度过快,殷停压根反应不过来,就在他以为自己躲过生死大劫却要死在贪心之下时,一道圆弧的法阵骤然在他身前亮起。 最近的一枚箭头几乎抵上鼻尖,殷停的两只眼睛瞪成斗鸡,大气不敢喘。 箭头像陷进极具弹性的水膜,从水膜内侧看,尖尖的弧度像一个个隆起的小刺,下一息,水膜一收,势头已颓的箭头叮里哐啷地掉落在地。 地面被剧烈的毒性腐蚀,转眼绿茵现黄土,黄土化赤地。 殷停用手肘撑着地,两条腿连连后蹬,心几乎卡在嗓子眼。 祝临风站在赤地之前,抬手变出一只碧绿的杨柳枝子,轻轻扬了三扬。 他神态中有种漫不经心的慈悲,一对猫样的眼睛微微眯着,瞳孔中流转的光华宜嗔宜喜,洁白的皓腕上下晃动,凝出温和的柔光。 殷停盯着他小半张侧脸,突地明白过来,为何会祝临风会被称作第一美人。 他按住自己突突直跳的心脏,用力锤了锤,小声骂道:“再漂亮又有什么用,那是个臭男人。” 骂完,他自己都觉得这话有失偏颇,默默补了句,香男人也不成。 净完秽物的祝临风,一转身便见他那副低眉垂首,沮丧无比的模样,还以为他仍处在心惊之中,缓不过神来。背着手走向他,说了句, “师弟,我说的可对?” 谁料这殷停便像奓了毛的公鸡,一整个从地上窜了起来,连连退出好几步,像看洪水猛兽似地看着他,欲盖弥彰地大声道:“对什么对?哈哈哈哈。对了,今天天气真好。” 祝临风抬头看天。 残阳已逝,天像块漆黑的磐石。 这也算天气好? 他只当殷停吓懵了,鄙夷地看了他一眼。 就这芝麻大小的胆子。 没再搭理他,祝临风自顾自变出榻几椅凳四件套,并一张大屏风,斜斜靠上屏风,闭着眼假寐。 这厢殷停也暗恨自己反应过大,生怕被祝临风瞧出来自己的被美色所迷,巴巴地凑上前来,坐在榻下的小凳上,说:“承蒙师兄教诲,日后我再不敢摸尸了。” 见祝临风没反应,他接着说道:“师兄,余冲已死,我们为何不离开此处?” 被搅了清静的祝临风脸上挂上明显的不耐,掀开眼皮,上上下下打量着他,说:“把你的蠢劲儿收着些,师父此时定是在寻我们,四处乱走作甚?” “哦,”殷停应了声,也觉得自己说的话蠢,沉默了会儿,他又开口道:“师兄,你不能修行莫非也是因为程商?” 不能修行和程商,堪称祝临风最大的两个痛点,偏生被人好死不死的一道踩住,祝临风脸色彻底沉了下来,紧紧盯着殷停,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殷停当然知道这话越界,势必会惹得祝临风不快。他又不是天生的缺心眼专挑着说蠢话,会这么问,皆是源自一副相较于亲眼所见更不如说是濒死时的幻想场景,当时模糊,他自己也觉做不得准,但若不说,却横竖不舒服。 他瞧见——是祝临风拔了剑,杀了余冲。 他边观察着祝临风的神色,边吞吐着把自己看见的的“幻象”说了。 “嘭!”祝临风猛拍扶手,掌根一片绯红,他眉头紧锁,面色凝重地逼视殷停, “你确定没看差眼?”语气近乎迫问。 被这么一问,殷停瞬间不自信了,几乎将头甩飞出去,口吻坚决地说:“对,是我看差了!” 祝临风压下眼,暗自思忖片刻,说道:“其实某些时候,我也常有“我非我”的谬想。若真按你所说,是我拔剑杀了余冲,体内经脉便该有法力残余,但经我验看,经脉中未曾有灵气流通的痕迹。” 他眉头越皱越紧,眉心浮现出两道浅浅纹路。 殷停见他没有气恼,便壮着胆子把自己的看法说了,“心意剑虽不服师兄管教,但想来,师兄对自己的法宝必是熟识,只消看一看,余冲的断颅之伤是不是心意剑所留,真相不就大白了吗?” 祝临风闻言抬头,两人对视一眼,同时向不远处,余冲滚落在地的头颅看去。 “走。”祝临风先行起身,殷停紧随其后。 在祝临风的威逼之下,殷停无可奈何得结果了他扔过来的一双薄如蝉翼的手笼子,壮着胆子将头颅抱了起来,朝向祝临风。 祝临风满眼嫌弃的隔着手巾,按住余冲脑门,往上翻了个个,将脖颈上的伤口暴露出来。 半晌,他面色一变,整肃道:“心意剑。” 殷停下意识脱口而出:“程商!”
第49章 莫非是精神分裂? “何出此言?”祝临风额心上的纹路加深。 “师兄可是双重人格?”殷停并未正面回答,而是反问道:“当时你我于郡外野地初见,师兄便给我一种似是而非之感。” 他对祝临风的这种似是而非,是他又不是他的古怪感觉,其实从第一次初见时就已埋下基调,这些时日的相处,加上最后瞧见的“幻像”,更让这种感觉由轻飘到厚重,逐渐转化成确信。 祝临风搞不好是人格分裂,起码,他不止是他,殷停如此想。 “等等,何为双重人格?”祝临风问。 “这……” 殷停结巴了一下,这才发双重人格这个词对祝临风来说过于超前了,他摩挲着下巴寻思,尝试把自己的词转化成祝临风能理解的叙述。 “就是指,除了现在这个你之外,还有另一个你。”殷停显然高估了自己的语言转换能力,支支吾吾连不成完整句子,“就是……就是……你体内还住着另一个人。” 他试探地看向祝临风,“能懂吗?” 祝临风捏了捏自己的耳垂,略一停顿,迎着殷停期待地眼神,说:“你是指分魂之症?” 这下轮到殷停犯迷糊了。 祝临风见他那副痴呆的模样就知他全无了解,言简意赅地解释道:“真灵主六识五常,按理说,君临之地仅有独君。但事事皆有超常,因特异情况真灵一分为二者也有之。” “双君临地,一则造就两副不同脾性神思,二则双君势起征伐,致修士性情暴戾至极。” 这不就和精神分裂一个症状吗? 听完他的话,殷停点点头,说:“应是一回事。” 话音一落,祝临风便没好气地哼了声,说:“我神智清醒得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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