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只听殷停突然问道:“师兄,修行一场,你可有想过飞升?” 因为这话题两人曾闹过不愉快,祝临风没料到殷停还会再提起,因而回答慢了半拍。 “自是想过。”祝临风停顿片刻后,如实道:“我修行,为的便是剑斩一切桎梏的藩篱,天地枷锁自然也在其中。飞升之后的风景,道的终点抑或是起点,我想亲自去看过。” 不等殷停说话,祝临风反问道:“你呢,可曾想过?” “我啊——”殷停拖了个长音,身子一软向后倒了下去,说道:“我没出息,没想过那么远的事。或说,我更想在大乾糊糊涂涂,痛痛快快地过一辈子,也算不辜负了师父的教诲。” 祝临风眉宇间挂上了不悦,道:“你是半人半灵身,不受天命桎梏,亦不受蜕身劫所限,旁人求都求不来的机缘,何故糟蹋!”语气是师兄对师弟不求上进的斥责。 “嘿嘿,”殷停翻了个身,侧身,脸对着祝临风,视线向上望去,嗓音依旧是懒洋洋:“不过,若是师兄觉得这求道之途太过寂寞,刀山火海我亦奉陪到底。” “殷停……你。”祝临风正要说话,却被一道声音打断。 “仙长,这是新熬的粥并嫩笋瓜果,可要尝一尝。” 是苋婆和一个稍微大些的孩子顺着屋后的扶梯爬到了屋顶上,他们两人一手端着还在冒热气的粥,一手提着用竹筒装的小菜。 殷停欢喜地爬起来,一骨碌接了,高举着冲祝临风显摆道:“师兄!可要尝尝!” 祝临风正要拒绝,目光却触及到了殷停的笑容满面,鬼使神差地点了回头。 左右都脏了,不如脏个彻底。他想。 殷停端着热粥踩着“嘎吱嘎吱”的响声走向祝临风,递给他一碗,祝临风顺手接了。往粥里一看,米粒虽不如仙间的灵米一样灵气内蕴,却也圆润饱满。粥底粘稠,泛着谷物特有的清香——像阳光。 也不是多脏。祝临风稍显别扭地想。 殷停在祝临风身边坐下,眼盯着粥底,忽然道:“师兄,这话让我说来显得太过装样子。因此我只和师兄说一次。原本我想着去夺人皇玺,去与无妄生斗个你死我活,都是为了我所珍惜的你和太平,凡人如何却与我无关。” 祝临风静静听着。 “如今我却想,为了这天下的芸芸众生,为了同样身为凡人的自己,为了他们,为了我们——去争一争,去斗一斗!”殷停默默在心里补了一句,死也甘愿! “师兄,”殷停端着粥,转头看向祝临风,像敬酒似的朝他一敬,豪气干云道:“无妄生不过占了先出生千把年的便宜,我未必然不如他,这‘天下第一魔’的名头,我非与他争到底不可!” 随后手一翻,头一仰,将碗中“酒水”一饮而尽。 如此的意气风发,如此的英姿飒爽!这一切的轮廓,包括半下的夕阳,无不烙印进祝临风的眼中,他心中突生出一股庞大的喜悦,几乎冲破他的躯体,迫不及待地向世间高声炫耀——是自己看着、陪着,眼前这个人从青涩到成熟,从软骨头的怂货到敢挑天下大势的儿郎。他的喜悦,他的沮丧,他的退避,他的一往无前,无不有自己的影子。 就是他!只能是他! 祝临风听见自己心底有一个声音在嘶吼,在冲撞——是祝临风绝不愿先承认的喜欢。 “嘶嘶——烫烫烫!”殷停吐出舌头直哈气,这时,他忽然听见师兄唤了他一声。 “殷停。” 他回过头,却撞进了祝临风眼底的风暴中。 祝临风吸了口气,道:“你从此刻起,不准说一句话。” 殷停不明所以地抓了把头发,仍是点了点头。 祝临风又深吸了口气,才攒足勇气开口道:“你在情之一道上独具慧根,对你我间的关系也占据主动,时近时远皆是游刃有余,三言两语常引得我思绪连篇,为之辗转反侧难以成眠。”说到这儿,他顿了顿,转头看向夕阳,眼眸中爆发出灼热的辉光,老的太阳在夕下,新生的太阳升起在他的眼眸,他再度转头凝视着殷停,道:“不过,小停,我这人向来霸道,做剑修要举世无双,做别人心里的人也要独一无二,既忍不了若即若离,也受不得似是而非,只因着是你,我才耐着性子忍了这许久。” 祝临风眸子中的太阳在灼烧,感受到的热度几乎将殷停融化。 “今日我只要你句准话,你只管点头或是摇头。” “你对我无心?” 殷停摇头。 “你对我……有意?” 殷停点头。 作者有话说: 这周更了两万,优雅退场。
第142章 见世人 历法不徐不疾的往后走了十七天,九月拔出了个头,暑气却未曾消减,闷雷压在天上打不下来,京城像是蒸笼,热得人脚皮连着地皮,气都喘不匀乎。 这大热的天,却有一点蚂蚁样的影子在宫内官道上腾挪,影子走得极为艰难,既要让着来往的宫人侍卫,又不肯捡着檐下的阴凉处行进,是以三不五十就得顶着太阳光怔愣一会儿——是晒迷糊了。 这道略显得“耿直”的人影正是新进宫不久,挂在疏影宫门下的茯苓,她倒不是傻得冒泡,非要捡着暑气正中的午时出门子,而是领了秋盈姑姑的信,要去宫外角门接一个外人进疏影宫。 角门可算到了。 茯苓脸上起了层白皮,是被晒脱了,汗水顺着流下来,直刺得疼,她却顾不上这些,取下腰上系着的腰牌,反着日光向角门上一照,日光透过腰牌上的纹路,在角门上留下一个好似倒着游动的黑鱼的符号,门上闪过道白光,一尾正着的红鱼的浮雕显形了出来,和黑鱼一扣上,严丝合缝。 ——咔 只听清脆的一声响动,门开了。 门外站在道格外雄壮的黑影,毛熊一般,正是戚巍。 他一见来接自己的是个小女娃,便觉得眼熟,思索了阵,在脑海里将茯苓的样貌挖了出来——原是当日仙选自己送过一程的小孩。 他嘿了声,心说:这倒是缘分,当日自己送她一程,今日她来迎一程。 不过他对自己的样貌凶恶不招人待见很有自知之明,怕吓哭人小姑娘,便没想着搭话,进了门只跟着在后头。 他生得和座塔似的,胳膊得有茯苓的腰粗,往身后一站,几乎快把小胳膊小腿的茯苓给埋了进去,偏生还得配合着前头的人压着步子,走了一出滑稽的内八。 这一幕不巧被路过的的几个宫娥看见,落了一地的笑声。 绕是以戚巍刀砍不穿的脸皮也不免觉得臊得慌,他正心下里寻摸,是拿“请走快点”起头更和蔼可亲,还是用“麻烦挪挪步子”开头更平易近人时,便听茯苓以蚊虫哼哼样的声音说了句什么话,步子也停了下来。 “慢着,你说啥?” 险些撞上,戚巍险险停住了脚步,声音太小,他是真没听清。 茯苓鼓足了勇气转过身来,抬头看着戚巍的下巴上的一圈胡子,声音大了些:“谢过尊长救我弟妹,恩同再造,茯苓无以为报!” 说着就要给戚巍跪下,戚巍哪见得这个,手一抄,提着衣领子将人拉了起来。 茯苓立时就愣住了。 “你慢些说,什么救,什么弟妹?”戚巍这人在外头长年累月干的是镇压三教九流的活计,见过的凶神恶人海了去了,若不更凶些,便会被人给看轻,因而他一问话,哪怕没那个意思,不自觉地就带了些审问的架势,眉一横,目一瞪,和金刚夜叉似的,当时就把人给吓哭了。 “唉唉唉唉,这……” 吓人戚署长是行家,如何哄人却是一窍不开。 闹了这么场乌龙,待戚巍具体问清是什么事,已是刻钟之后了。 原来还是桃源妖道的遗祸,当时戚巍正好主持着育英堂那片坊间的搜罗,他修为在属中又是数一数二,恰好听见了呼救,若是换了旁的什么人,恐怕还真来不及。 “这算不得什么事,”他摆着手说了这么句。 这时茯苓已止住哭了,她脸上被晒伤的白皮接着被泪水这么一泡,已经有脱落的意思了,红彤彤一片,瞧着好不凄惨。 戚巍这人没什么耐心,怕茯苓还要多话,拿芝麻大点、职责所在的事当天大的恩情,若说些要报答的话,那才真叫别捏,当即板了板脸,故意道:“姑姑不是叫你来领路么?别磨蹭了。” 茯苓被这话说得了个激灵,忙不迭点头,小跑着领路。 还是不够快。 领路的走三步的距离只够戚巍迈半步的,他心下虽疑惑姑姑怎会让这么个路都走不利索地小丫头来带路,却也忌惮着疏影宫的古怪规矩,不敢撂下那小丫头自个儿找过去,只得迈着滑稽的小碎步,耐着性子跟着了。 三刻钟后。 茯苓战战兢兢地跪在一间从未来过的静室门前,室内有世十几台阶,中间一个圆台,周围垂了层幕布,将圆台拦住了,只隐隐约约露出两道人影——茯苓可没看见什么人影,她只顾着盯着自己的鞋尖,眼珠子都快长上去了。 她想不明白。 分明自己只是个带路的,正主该是戚尊长,为何到了地儿反倒是自己进了屋子,戚尊长被留在了外头。 正当惴惴不安时,室内突然响起道声音,击玉似的,好听中带着沉静,茯苓的心一下就静下来了。 “姜师妹……”说话的人似乎是意识到她不识得“姜师妹”是谁,临时改口道:“陛下要讨你去做弟子,你可愿意?” 说话的人是刚从凡间赶回来的祝临风,他身边还坐着殷停。 祝临风一说完,殷停便紧接着有了动作,他不和祝临风一样“见不得风”,撩开幕布就出去了,轻身落在石阶下,那丫头的身前。 茯苓此时脑子里嗡嗡的响,被一声“陛下”给砸懵了,一时都没反应过来后边跟着的“要讨你去做弟子”,这短短一句话代表了什么意思。 单一声“陛下”,已经够茯苓肝脑涂地上几个来回了。 她足过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身前黑压压的,站了人。她不敢抬头看,两手在腹下仅仅攥着,心里还在为了“陛下”翻江倒海,不一会儿,声音从头顶传来。 “你既要入我师妹门下,咱们便算一家人,我姓殷,你可以唤我殷师伯。” 语气带着点老气横秋的慈爱,声音听着却年轻得很,甚至带了点轻佻,不像是故意为之,倒像是骨子里带出来的风流。茯苓想到。下一刻又反应了过来,自己这算是编排大人物,那位“大人物”还没怎么着呢,她险些自个将自个吓个半死。 殷停弯腰托着茯苓的手臂拉着她站了起来,一见她苍白的脸色便觉莫名其妙,心里暗想道:莫非自己真是长了张夜叉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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