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临风正等在门后,他倒没像见茯苓一样在幕布后藏着,可见他晒了太阳不能见人的毛病也是分男女发作的。 他上下扫了一眼戚巍,手背在身后,也不先发话,像是在等着戚巍自己交代似的。 一霎时,戚巍的后背汗衫都湿透了,他脑子转得飞快,把自己近日干过的事回忆了一遭,确定没有什么疏漏后,接着抬起胳膊在腋下嗅了嗅——没有异味。 他放下了一半的心,向来粗犷的神态中竟然透露出一丝谨慎,问道:“大人,可是属下有什么不妥之处?” 今早传出消息,疏影宫的那位要见他,传令的白鹤刚飞走,万年不修边幅的戚大人竟然破天荒的洗了个熏香澡,还将胡子仔细地梳理了一通,若非实在舍不得那把美髯,戚大人甚至想将自己剃成个水煮蛋。 都这样捯饬了,应当不会再吃排头了啊。他想道。 既然不是自己的形象问题,那事就出在外头。 戚巍眼神一闪,瞬间想到了什么,低声询问道:“可是为了桃源妖道?” 反应倒不算慢。祝临风满意地点了点头。 他不是凡间那等话说一半藏一半的故作高深的上官,也不屑这些手段来敲打手下。在他看来,戚巍与他,有同道之谊,却无上下之分,之所以鼓弄了这么场玄虚,实是为了锻炼戚巍。这人脑子不笨,却不爱动用,行事粗犷得很,若再不将脑子拉出来转转,只怕早晚假傻也成了真傻。 自己择的巡查属署长是个傻的,这传出去成什么样子! 见戚巍想到了,祝临风便直言道:“半月前你买通了胡无为要搜宫里的水道,找可能藏匿在宫中的贼首,此事为何做了一半就收手了?” “将抓了一半的人让给别的衙门,可不像戚大人的行事风格。”祝临风眼露精光。 “什么叫‘贿赂’……”戚巍尴尬地揉了揉脸,道:“不过是便宜行事。”说着偷偷扫了眼祝临风的神色,见他没有动怒的意思,稍松了口气,拱了拱手,正色道:“此事若是旁人来问,到属下这儿便到头了。” 说完,戚巍便垂下了眸子,不再言语。 祝临风稍一思索,便察觉到了弦外之音。 除了自己以外的任何人去问都问不出什么,能让戚巍如此的只有一个人——姜国女帝,姜太平。 “她又在谋划些什么……”祝临风簇着眉头,掐指算了一回,奈何他虽师承算仙,却没学到师父关于筹算衍化的半分皮毛,什么也没算出来。 他住了手,看向戚巍,正要说话,便听一声嘹亮的鹤唳,声音尖利,泣血一般。 祝临风瞬间面色大变,步伐匆匆地推门而出,戚巍同样意识到大事不好,紧随其后。 院中,一只浑身浴血、遍体鳞伤的白鹤摔在了地上。 祝临风快步上前,也顾不上血污,倒出枚能续命的仙丹化入白鹤体内。 白鹤蒙着层白翳的眼珠上闪过道回光返照般的光泽,它拍了拍翅膀,抖落一地血羽,引颈道:“明水法王已被魔教擒获!”声音尖细怪诞。 糟了! 明水落入魔教之手,那人皇玺残片就只剩下在南疆的那一块!祝临风脸色不无难堪。 然而,噩耗却远远没有结束。 白鹤又道:“于安息谷,魔教擒获圣子褚寂,鸣寒剑主谢雪映身故!”
第143章 南疆事(一) 一日后,姜国京城,西城门。 来往的百姓和普通的凡人城将士已被疏散开了,倒塌的半边城墙上一朵硕大的妖云垂下,巡查属的修士从空中划过道道流光,前仆后继地将妖云围在其中。 灵符、法剑像不要钱一样的冲妖云打去,这朵妖云也凶悍异常,周身妖风赫赫,将袭来的灵符扫飞出去,有的散落在空中像炸开的焰火,有的则趁乱飞进城内,点燃宅屋无数。 妖云中不时传来气焰嚣张的叫骂声。 “你们这些杂种,知道爷爷我是谁么?!听好了……哎,你还敢偷袭!” 其中一名修士听不下去,趁着妖云中“人”大放厥词的间隙,甩手一道灵锥暗袭而去。 “嗖——”灵锥破空。 “吼!!”随着一声威风凛凛的兽吼声,灵锥被一只蛇尾给打了下来,原来这妖云的真身,是一只足有房屋大小、吊睛白额、尾巴处长着三条蟒蛇一般的蛇尾、四掌踩风的虎妖。 虎妖背上坐着一个“人”,此人头生竖耳,眼生竖瞳,腰上挂着把寒光凛凛的蛇骨辫,五官生得嚣张跋扈,气焰更是目中无人,颇有一种天老大、地老二、我老三的二百五气质。 由于虎妖过于生猛,巡查属修士一时拿将不下,为了拖延时间等救场的人赶来,在场的修士一合计,越性和这嘴巴臭得像喝过茅厕水一样的妖人互骂了起来。 “呔!”一名赤膊上身、虎背熊腰、头上点着疤的修士越众而出,朝虎妖背上的妖人勾了勾手指,在他看过来时,又大吐一口唾沫,骂道:“无知小儿!你口中的杂种骂谁!” “自然是骂你们这些杂种!”虎背上的“人”抽出鞭子,环指了一圈,用鼻孔藐视所有人。 “哈哈哈哈哈哈,”赤膊修士大笑不止,捂着自己的腹部,讥讽道:“尔一介人妖生出的杂种,却骂某杂种,杂种骂杂种,可笑至极!” 在场修士都不是吴下阿蒙,加之虎背上的妖人并未掩饰自己的特征,是以一眼就被看穿了“蒙妖”出身。 “好……好得很啊!”蒙妖气得直哆嗦,脸色顿时涨红,可见这位平时便是位高权重的人物,在自家的一亩三分地上被捧着作威作福惯了,是以除了那一身唯我独尊的气焰格外纯熟外,骂功却和三岁稚子一般,来来回回就那么几个词,没什么新意,和巡查属这群多是行伍出身的“地痞流氓”的骂人功力压根不在一个层面。 赤膊修士也不想对手如此不堪一击,正想再接再厉时,却见一道迅疾的流光自内城射了出来,眨眼就落了在修士之间。 众修士当即推开,让出个空地,拱手道:“戚大人!” 来人正是戚巍。 见靠山到来,赤膊修士顿时底气更足,隔空冲那“可笑可笑”的小蒙妖做了个鄙视的手势,便要开口请靠山将之拿下。 这时,只听一道气急败坏的声音抢先道:“戚巍!你就这么管教手下这些杂……”杂种两字险些脱口而出,那声音却又像想到这将自己一并骂了进了,改口道:“这些蠢货的!” 众修瞠目结舌,以赤膊修士为最,他不动声色地将自己往人堆里藏了藏。 这厮竟然还真有那么点天大的关系! “天主久见,万事可好?”戚巍苦笑着问候了一声,在他的毛熊脸上出现愁眉苦脸的表情,看着颇为滑稽。 在城门外作乱的蒙妖正是绮秀。 “你不眼见着的么?先是被你们的手下不分青红皂白围了一场,现在更是被以下犯上的……”想到骂人没骂过这事说出去掉脸子,绮秀不情不愿地住了口。 绮秀这位祖宗和祝临风如出一辙,都是需要人哄着捧着的主,甚至还多了几分不分场合的无理取闹,这可难为了大老粗戚巍,他哪是个那谄媚人的材料啊! 得亏副官即使解围道:“是属下的人无意冒犯了天主,他们多是行伍出身,粗人一个,说话不入流,和天主您比较起来,那真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还望天主大人有大量,宽宥一二。” 当副官的大概天生就是操劳命,这一套话说得做低附小,把绮秀捧得飘飘然,火气一下下去了大半。 也是,何必和泥巴腿计较,左右他们一辈子也够不上自己的脚面。绮秀想到。 他自以为大发慈悲的开口道:“让这些蠢货速速退开,别杵在这儿,脏了本天主的眼。” 这话一出,不止众多巡查属修士,连戚巍都不禁变了脸色。 “戚大人,这小子欺人太甚,管他是什么狗屁天主不天主……”一人愤愤道。 “退下!”戚巍训斥道。 底下的人如何想无所谓,但自己身为巡查属属长,姜国对外的颜面一定不能因一时冲动做出有损国体的事——姜国和妖族已于八十年前结盟,两族中都有大把不服之辈,正因此,对亲近人族,又是蒙妖出身的绮秀一定不能怠慢。 即使是个小畜生!戚巍紧咬着牙根想。 署长已发话,众修再心存不满也只得退下,只是看绮秀的眼神都泛着些冷。 “这就干净多了。”绮秀还在火上浇油。 副官适时插嘴道:“好叫天主知道,今日的误会实则也不能全怪他们,天主虽和我姜国是不世盟友,但凡事也要讲个章程,天主此次上门,一则没有提前上书陛下,好让司礼部的人迎接,二则,”副官扫了眼绮秀骑着的虎妖,犹豫片刻道:“京城中是禁御空的。” 本以为听了这话,眼前这位霸道蛮横的天主不说反省下自身的过错,也会心生一二的愧疚,将此事接过去,谁料他却是个天生的吃硬不吃软的货色,你若软,他便蹬鼻子上脸! “可笑,”绮秀鞭子一甩,疏忽又扫断了一面墙,他趾高气扬道:“何时本天主去往何处还要向尔等通报了!”说得理直气壮。 “这……”副官也没料到这人如此不识好歹,一时也下不了台。 正当无法收场时,忽听道短促的破空声,从声音响起,至人影落下,不过短短一息工夫。 正是殷停。 “秀师兄?缘何来了此处。”殷停拱了拱手,问道。 绮秀嘴硬道:“哦,是你啊,怎么,你们都来得,我来不得?”气焰低迷了不止一筹。 他就是再二百五也知道万象真人和自己的百辟修为不是一回事,两者间的差距能装下一整个无妄海,在那些人造修士面前他敢抖威风,对殷停却不敢太造次。 殷停对与性子骄纵的人相处很有经验,三言两语就将绮秀的毛捋顺了,冲戚巍颔首道:“都辛苦,秀师兄就交给我了。” “喂喂喂!不要说得别人好像是个麻烦!”绮秀不满地嚷嚷,他的坐骑虎妖也跟着吼了一嗓子。 众人:“……” 难道不是么? “恭送前辈。”戚巍半弓着身子,待殷停两人一虎走远后,便招呼着人去收拾绮秀留下的烂摊子。 待走出戚巍等人的视线,方才还威风凛凛的虎妖立时软了身子,在半空中直往下掉。 “阿珍!”绮秀惊呼了一声,赶忙追了上去。 殷停同样落下,发现绮秀正站在一处几乎没有行人的巷口前,肩膀上瘫着只斑斓皮的三花“猫”,粉舌头吐了出来,狗一样地喘气,若非屁股上还连着三根缩小了百倍不止的袖珍蛇尾,殷停几乎无法把这只小猫和方才的虎妖联系在一起。 “这是?”殷停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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