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地的居民自称为大喻子民,国名大喻。其长相体格与中原人迥异。 高鼻深目,无论男女鼻梁上皆起驼峰,眼细而长,眼神锐利,形如鹰目。身形瘦小,皮肤黝黑,体格不显健壮,却灵活异常,攀岩上树不在话下,在林中游荡的身姿好似猿猱。 其民约有数千,居住于山坳之中,房屋为吊脚二层竹楼。据其年长者言,山中常年湿润,若接地气,常年以往则手脚关节肿大,每逢阴雨时节则酸痛难言。山中更有毒虫遍地,一经接触,轻则皮肤溃烂,重则一命呜呼。为防地气、毒虫,寨中寨民普遍搭建二层竹楼居住,有力有财者,亦有伐樟木造屋。 大喻人普遍戴帽,凡年十二以下男女为少,统一戴一层平帽。过十二岁则为“成”,成男成女所带之帽有所差别。成女所戴为平花帽,以鲜花编织而成,未婚为乳白之花,已婚为碧蓝之花。男子所带之帽为尖茎帽,以花茎编织而成,寻常成男戴一层之帽,负责捕猎的成男则戴二层之帽。在大喻中地位愈高佩戴帽层愈多,大喻国主佩七层之帽,大祭司佩九层之帽,远远望见如尖耸之塔,尖茎帽由此得名。 其间居民酷爱蓝衣,据年长者言,盖因山间有一毒性猛烈、沾之即死的毒虫肆虐‘。此虫约有婴儿手掌长短,身形肥硕,生有九对腹眼,身有九节,形似竹节,是故当地人称之为竹节九眼虫。 不知缘何此虫却格外畏惧蓝色,是以大喻国人多着蓝色以恫吓、驱赶。 “有一丝妖族的血脉气息,”竹林间,殷停徒手夹着一只不停扭动的肥硕青虫,将青虫腹下的虫眼露了出来,说:“想必是上古时哪位虫族妖王陨落在了此处,流下的妖血被这小家伙的祖先吸收,也是好运。” “吱吱。”青虫被殷停揉搓地叫唤了两声,鸟叫似的。 殷停觉得有趣,朝祝临风眼前一送,道:“师兄,这小家伙还挺可爱,不如我们……” 话还没说完,已被祝临风断然拒绝道:“你想都别想,”他说着往后退了两步,看殷停的目光透着明晃晃的嫌弃,好似徒手抓肉虫的后者成了某种怪物似的。 “哦。”殷停假意应答,抬手作势将肉虫往外扔,却冷不丁一个转弯面向祝临风,正正当扔到了他肩膀上。 祝临风的脸色立刻就变了,仔细看身子还在轻微地发颤。 “殷停——”气恼的声音久久回荡。 刻钟后,殷停脖子上顶着个通红的巴掌印,乖乖顺顺地说道:“其中一道因果正是指向此处。”看祝临风的眼神透着点可怜巴巴的意味。 该说不说,能将现下习惯修生养性的祝临风逼的动手,殷停一身欠打的本事也算是修炼得炉火纯青。 祝临风不搭理他。 殷停又道:“还请师兄为我护法,我好入那执念中一观。” “入他人的执念?”祝临风这会儿也顾不得拿乔了,蹙眉道:“若是不慎迷失……” 殷停立时拍着胸脯道:“哪能呀,以你师弟我的坚韧心智,怎会被一亡魂的执念所迷惑?”这话倒不是自吹自擂,若殷停心智不够坚韧,恐怕早就迷失在时时刻刻缠绕他庞大因果中了,他既掌握了一部分因果之道,有得必有失,这就是不得不付出的代价。 祝临风说道:“若情况不对,我一定会唤醒你。”眼神认真无比。 “那就先谢过师兄了。”殷停眨了眨眼,手腕一翻,手中多了柄以法力凝练修长的窄刀,插入土中,两手握着刀柄,他眼中闪过道玄奥的波纹,轻合眼皮,不动了。 祝临风紧盯着他,一刻不敢移开视线,一呼一吸都放得轻微,也不知过去多久,或者是须臾,或是昼夜,殷停缓缓掀开眼皮。他眼神里残存着迷惘,嘴里无意识地嘟囔着:“老有所荫蔽,幼有所养护。”好似还困在亡魂的执念中出不来一般。 祝临风绷着脸,凝出团带冰霜的法力向殷停兜头罩去。 殷停感到一点冰凉,困顿的精神为之一振,迷雾重重中他似乎看见了自家师兄向他伸出了手,拉着他走了出来。 眼中骤现清明,第一眼看见的果然是毫不掩饰担忧之色的祝临风。 他眼里尽是得意之色,拉长声音欠登道:“原来在我看不见的时候,师兄竟是这样的坐,立,难,安。”一字一句。 殷停猛地伸出手,趁着祝临风还没反应过来,攥住后者的手腕,用力带动自己的身子往前突了一步,鼻尖几乎快抵上他的鼻尖,眼神勾着他的眼神,轻声道:“就有这么担心我?” 祝临风被他问得一窒,几乎喘不上气,面对殷停时不时的‘冒犯’,除了先头几次手足无措外,现下他已很有应对心得。仗着身量较高的便宜,直接抬手按住了殷停额头,朝后一使劲,压得他后仰。 “既知道我会担心,就别做让我担心的事。”祝临风摩挲了下他的额头,鬓角有发冷黏手的汗,这是被主人藏起来的艰难,他并不像自己表现出的轻松。祝临风想。 殷停万万没料到自家师兄会说出这样的话,他总是仗着师兄不屑于表露心迹而大行逾矩之事,也占了不少便宜。但当师兄一经正面回应,落荒而逃的却也是他。 “哈哈哈哈,”殷停无意义地笑了几声,继而动作夸张地后退,低着头转移话题道:“留下这道因果的人叫卫桁,大喻国人,无父无母,自小被一老妇抚养长大,他留下的执念‘老有所荫蔽,幼有所养护’或许便和这老妇人有关,我们先去找到这老妇人看看情况罢。” 说完便抢先转身离去,背影透着股落荒而逃的意味。 祝临风低头看了看自己掌心上闪烁着的晶莹,一言不发地跟了上去。 山坳中少有平坦,除了国主所在的三层小楼和大祭司所在的四层尖塔坐落在中央的平地上外,其余房舍皆修建在两侧的缓坡上,像两条蜿蜒匍匐的长蛇。 此时不过辰正时分,外出打猎的青壮年尚未归来,除了留守的妇孺老弱外,寨中只剩下些身体有残疾的青年男人在二楼以竹条编织框箩。 寨中如此清静,按理说殷停和祝临风两个大活人凭空出现是非常扎眼的,但即使两人当着寨人的面擦肩而过,也无人察觉他们,就像两人在寨人眼中不存在似的。 这其实是道唤作‘咫尺天涯’的法术,于两人而言距离咫尺,于寨人而言却是天涯,正似仙凡间决计无法跨过的鸿沟。 “就是这儿,”殷停带着祝临风按着卫桁的记忆绕到了一处坐落在竹林后的小楼——理应有座小楼。 入目的景象叫殷停愣住了——空荡荡。 飘落下的竹叶累积了厚厚一层,最下层的竹叶因潮湿而腐烂,散发出一股并不算难闻的气息。中间有一圈的竹叶积累得较浅,或是因为曾经矗立的建筑物的阻拦,地面还残留着四个深孔,那是吊脚楼深入地下的痕迹。 “小停,已经过去一百七十年了。”祝临风站在他身后,注视着殷停还像被困在当年的背影,轻叹了口气。 这时,一道苍老,吐字咬着独特韵律的声音从身后响起,像不熟悉说官话的外族人。 “两位前辈真人,老拙檀越,这厢冒犯。” 竟有人能看破‘咫尺天涯’。祝临风一挑眉,循声看去。 这道法术是借了‘仙凡有别’将凡人和修士分隔两端,即使面对面,只要迈不过‘仙凡’这道界,便窥不破迷障。 要堪破也简单——同为修士,仙凡之界限不攻自破。 来人是位修士。 这等人烟罕至的地界,又不产出天材地宝,除了自己和殷停竟然还会有别的修士来此。祝临风抱着淡淡的疑惑转过身,只见离两人十丈之外站着一位身材格外矮小,背后长着大罗锅,手枯如木柴的老翁。 最引人瞩目的是这老人的穿着打扮,头戴一顶比他身量还高的尖帽,小塔似的,几乎将他整个人埋进去。身穿蓝纹衣裳,不,该说是‘条布’,一条条的蓝布从他的肩头垂下,上面绣着扭曲的符号,如飞禽走兽的足印,或许是大喻的文字,透着股神秘的气息。 祝临风大略了解过大喻的风俗,因而一眼便认出老人正是这大喻国的大祭司。竟是大喻本国的修士。 他矜持地受了大祭司的礼——既是修士,就该按修士的规矩来,修为高的是前辈。那老者不过是凝真修为,比较自己差之十万八千里,如何受不得?便是按着凡间的寿数来论前后,自己也不一定差了那老者呢。 好端端的怎比起谁更老来了!祝临风被自个儿惹生气了。 大祭司并不靠近,确定了祝临风两人不像恶徒之后,也只是远站着,拱手道:“两位真人前辈,老拙在此斗胆一问,不知两位来此弹丸荒野之地可是有何要事?”声音颤巍巍。 “来找个人,”祝临风淡淡道:“此地可是有座搂舍,约在一百七十年前?” 他没提卫桁的名字,后者毕竟是死在自己和殷停的手中,这大祭司若是认识卫桁岂不是自找麻烦? “一百七十载前……”大祭司捋了捋自己全白的胡须,两条垂到下颌的眉毛皱起,面露为难之色,“前辈见谅,老拙不过痴活了一百二十载,关于出生五十年前的事实在不省的,若有说差的,前辈勿怪。” 还真比自己年轻!祝临风险些将后槽牙咬碎。 “你只管说,莫非觉得我像气量狭小之人。”这话倒像是说给自己听的。 “不敢,不敢。”大祭司慌忙告罪。 祝临风一摆手,示意他接着说。 “出生五十年前的事老拙虽所知不多,但有关曾经在那儿的竹楼,却知晓一二。”大祭司道:“这楼名为‘天养’建造约在二百载前,由前任大祭司汤婆所建,专用来养育国内无父无母的孤儿。二十四年前,此楼由于年久老损,自行垮塌了。” 对上了。祝临风眸子一亮,问道:“与这楼有关之人,如今还在世么?” 大祭司掐指一算,沉吟了一会儿才道:“汤婆的孙女,苋婆,算来也有七十寿数,应当尚在人世。” “带我们去找这位苋婆。”祝临风说着向大祭司扔去一瓷瓶有延年益寿功效的灵丹。 凝丹寿数不过堪堪二百,任何寿元将尽的修士都无法拒绝延寿的诱惑。 果不其然,大祭司接过丹药之后,面上几乎压抑不住地闪过丝狂喜之色,他冲祝临风拱了拱手,下巴险些杵到地上,声音发抖道:“谢过前辈厚赐,小老儿感激不尽……”说着,他忽然顿了顿,抬起头,望着祝临风的领口,犹豫道:“不知可否让小老儿同行……” 是怕自己等人肆意妄为么,倒是个好人。 祝临风答应道:“善。” “殷……”他转过身,一时却愣住了——殷停眼角挂着两行清泪。 “师兄,”殷停揩了揩泪珠,解释道:“是受了那卫桁的影响。”
171 首页 上一页 148 149 150 151 152 153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