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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雪棠看着好多了，可是事实上连跪下去都要人帮忙，镇国公夫人坐在上首，看着夫妻二人磕头，哭成了泪人，镇国公亦不忍再看，缓缓别过了头。凌雪棠却说： “母亲，我已经好很多了，你别哭，伤身体。” “是，是，我不哭。”镇国公夫人拭去眼泪，让自己笑起来，“娘是高兴的……之前你们小两口吵架，许久不见你们夫妻二人这样跪在我面前给我请安了，我看着心里高兴。” “婆婆，以后我和雪棠一定会恩恩爱爱的，再也不吵架了。”慕仙宜与凌雪棠对视一眼，笑得乖巧地说，“我还要替雪棠生孩子呢。” 凌雪棠在一旁“噗嗤”一声笑出来，目光深深的，戏谑地望着他，伸手点点他的额头。 “笑什么啊？生孩子有错吗？” “玄玄不害臊。” “生孩子有什么好害臊的。”慕仙宜小脸上带着理直气壮，“我不仅要生，还要生很多很多，为凌家开枝散叶！” 凌雪棠微笑着望着他，神情中那抹戏谑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如许的深情。 夫妻俩说着，笑着，好像寻常一样，辞别了镇国公夫妇回别院了。 二老看着夫妻俩出了门，走出几步，又转过身来与他们挥手告别，彼时阳光正好，落在他们身上，为二人镀上了一层光晕，朦胧了二人的笑脸，亦模糊了他们渐行渐远的身影。 夫妻二人牵着手，去府里散了步，看家里那些熟悉的亭台楼阁，花草树木。凌雪棠身子不稳，走得很慢，慕仙宜搀着他，亦走得很慢。 仿佛慢慢走，就永远也走不到尽头。 “驸马你知道吗？我的公主府已经建好了，正将家具搬进去呢。”慕仙宜紧紧地挨着他，亲昵地与他说话。 “是吗？什么时候有空，去看看？” “好啊，等明天，我们一起去看，可好？” “好，就明天。” 慕仙宜低头，与他的十指相扣，期待地说：“有我喜欢的亭台楼榭，有你喜欢的海棠乔松，等以后我们搬进去了，我们就给那些亭台楼榭取名字，咱们可以静坐听雨，冬日观雪，月下焚香，煮茶弹琴……你说好不好？” “好，怎么不好？”凌雪棠说着，脸上露出一丝痛苦的表情来，却强行笑着，只是声音已经弱下去了，不复先前清亮有力，“不过玄玄，我现在有点累了，我们回去休息一会儿，可好？” “好，这便回去休息了。” 慕仙宜便依旧牵着他的手，搀着他，和他一起回了他们的卧房。 凌雪棠在美人榻上坐下，朝着慕仙宜招招手： “玄玄来，一起坐。” 慕仙宜乖巧地依言坐过去，依偎在他怀里，抱着他的手臂，很依赖他的模样：“驸马，你要快点好起来，你都不知道我有多喜欢你。” “我知道。”凌雪棠轻笑了一声，在他耳畔温柔而戏谑地说，“我看过某人写的尺牍，尺牍上说：‘我去岁来归，满心欢悦，愿为汝妻，以为从此尊汝懂汝，与汝共黄昏，与汝赌书泼茶……’可是也不是？” “你怎么知道？”慕仙宜惊奇地抬起头看他，却见他但笑不语，便又转回头，自言自语似的，道，“其实还有几句没写呢……” 凌雪棠抱得他紧了一些，语气含着笑：“哪几句，能告诉我吗？” “……愿汝加餐饭，不求汝凯旋，但求善自珍重，平安康健……”说到这里，慕仙宜忽然哽咽了声音，原先明朗的语气亦渐渐黯淡下去，似是琴弦凝绝，琴音低哑，“雪棠吾夫，甚盼与汝相聚，与汝长相厮守……” 凌雪棠安静地听着他一字一句地念完，却没有接话。 两人安静了好一会儿，才听慕仙宜哑着嗓子说： “罢了，说这些做什么……” 凌雪棠却抱住他，温柔地说：“我喜欢听，我喜欢你心里有我的模样……” “不能光我说，你也说。”慕仙宜强笑出来，抬头看他，“你甚少对我说甜言蜜语，不如今日，也说来我听听？” “有何不可？”凌雪棠挑眉，旋即将他搂在怀里，说，“你坐好了，听我讲给你听。” “好，你说，我听着。” 凌雪棠便给他讲甜言蜜语，将所有自己能想到的情诗都给他背了一遍，慕仙宜却尤不嫌足，说： “这些都是他人写的，我要听你自己的话。” “自己的话，我想想。”凌雪棠想了好半响，最后才仿佛努力想了几句出来似的，郑重地说： “玄玄，你是我此生最重，我本不愿离开你，可我不得已将要远行，希望你保重自己，平安喜乐，长命百岁……” “不要长命百岁，我不要……”慕仙宜忽然打断他，背对着他，哽咽着声音，身子都在轻颤，仿佛一个与人赌气的孩子，“你这算什么狗屁情话，哪有人情话讲这个的？” 凌雪棠便笑起来，笑得胸膛震动，说：“那我不说了，我说，玄玄，你是我的眼中珠，心头肉，在我心中，比天仙更美三分……” 他忽然不说了。 “怎么不说了？这么肉麻的话，亏你……”慕仙宜猛地一颤，浑身都僵了。 ……他的肩头忽然感受到了一片湿热。 颤抖着身子回头，凌雪棠正大口大口地吐着黑血。 “驸马，驸马……”慕仙宜慌了神，手足无措，想伸手去接他的血，又想出去叫人，越是急，却越是没了主意，“驸马，驸马，你别这样，你等着，我去叫人，我让人去请御医……” 说着就要起身。 凌雪棠却一把拉住了他，将他紧紧抱在怀里，就着唇上黑色的血，虚弱地说：“别折腾了……玄玄……没事的，你别怕……” “我怎么不怕，怎么不怕……”慕仙宜的声音带上了哭腔，他伸手紧紧地勾住他的脖颈，抱着他，似乎要截住他流失的生命，“你别走，别离开我，我不想一个人，我怕一个人……” 凌雪棠却缓缓扬起了唇角，笑了：“我不走……玄玄，我不走……” “嗯，你不走，你不走！” “你还记得，我答应你的约定吗？” “我当然记得，你说要陪我去姑苏，陪我去金陵，陪我去临安，你不能食言的……” 凌雪棠轻轻拍拍他的背：“嗯，我记得的，不会忘的……” 慕仙宜跪在榻上，紧紧抱着他。 他似乎累极了，连坐也坐不住，半个身子都靠在慕仙宜身上。他的声音也渐渐低弱下去，幸而慕仙宜紧紧抱着他，这才听到他在自己耳畔低低地说： “玄玄，我有点累，想先睡一会儿，明日一早你记得叫我起来，我陪你去看新修好的公主府……” 说着说着，便没了气息。 慕仙宜一愣，随即双眼一闭，放声大哭。
第一百四十章 幽恨终难洗 慕仙宜的哭声惊动了侍女们，很快，凌雨棠和玉晚言就赶到了。 将近午时，正是一天之中阳光最盛的时候。 慕仙宜抱着凌雪棠，像个木偶一般坐在美人榻上，表情木然。仿佛最灿烂的阳光也照不亮他半分。 凌雪棠的身子都已经凉了。 “仙宜，雪棠他……已经去了。”玉晚言走近他，红着眼睛，一手抚上他的肩头，似是在提醒，又似是在安慰。 慕仙宜紧紧抱着凌雪棠，执拗地说：“没有，他没有去，他只是睡着了，他说，他有点累，想睡一会儿，要我明天一早叫醒他……” 玉晚言低眸，清泪滚落：“仙宜——” 凌雨棠亦走到他身边，眼中含泪：“公主，雪棠已经去了，你让他安心地走吧。” “不，不要……”慕仙宜将自己的脸颊贴在凌雪棠的脸上，那张脸已经没有了温度，凉意蔓延，“他是我的，你们不要带走他，不要带走他……” 带走之后，他就真的永远不会回来了啊！ 玉晚言伸手握住他的手，半蹲下来，双眸动情地看着他：“仙宜，人死不能复生……” “我不要听，我不想听，你们都走，不要打扰我和驸马……”慕仙宜口中说着任性的话，可是却把头埋在凌雪棠的怀中，嚎啕大哭起来。 玉晚言与凌雨棠对视了一眼，皆是泪流。 他们知道，慕仙宜不是真的任性，他心中清楚，自己无论怎样任性，也留不住了凌雪棠了，只是，他不愿意接受这个结果，不知道该怎么办，只好以这样的方式来面对。 慕仙宜最终还是由着凌雨棠和玉晚言将凌雪棠的尸身移到了床上。 他亲自为他净身，穿上殓衣——那是他第一次见到他时穿的那身银白色锦衣，他将他的乌发梳得整整齐齐的，仍用金冠绾好。 凌雪棠长得这样精致英气，即便那张脸毫无生气，也是如此的俊美，令人移不开眼睛。 慕仙宜跪在床前，手指轻抚他的脸颊，一寸一寸地抚摸，如同将他的五官铭刻在自己心中：“驸马，你为什么这么狠心，扔下我独自去了？” “你一睡不醒，再也不必面对人世疾苦，可我呢？我一人在世上踽踽独行，面对江湖夜雨，风霜刀剑，却再无人为我遮风挡雨，无人爱我护我，无人怜我疼我，再无人免我惊，免我苦，给我一个家了……” “驸马——我好怕，怕我想你，却见不到你；怕日子久了，连你长什么样也不记得了；怕看见他人恩爱，一回头却想起你已是亡夫……我好怕，我真的好怕……” 他守在凌雪棠身边，说了好多话，说了哭，哭了说，没有一丝疲倦。 玉晚言穿好素衣来找他的时候，他双眼肿得通红，还在絮絮叨叨地说着，他只好跟他说—— 仙宜，棺木到了，你可要去看一看？ 慕仙宜一点都不想见到那东西，可毕竟还是应了下来，说：“自然要去看的，驸马……以后便要长眠在这狭小的天地中了。” 以后他连为驸马撑伞遮风挡雨驱赶虫蚁也做不到了，只希望这棺木能好一些，让驸马不要栖身于泥泞，无树无檐遮身，被蚁虫啃噬…… 选了棺木，第二日凌晨便要下棺，慕仙宜万般不舍，与镇国公夫人一道哭成了泪人。 本来照例该停灵七日，可是凌雪棠是中了狼毒花死的，死后第三日便会腐烂肿胀，再加上最近天气炎热，更是停不了那么久，于是礼部便建议镇国公府停灵两日便出殡。 凌雨棠和众人都怕慕仙宜看见凌雪棠那面目全非的样子，便都同意两日后便出殡。慕仙宜纵然万般不愿，也没有办法，只得同意。 葬礼办得很风光，出殡也轰轰烈烈，全京城都知道金城公主的驸马爷薨了。 慕仙宜没有跟着出殡，更不必说看下葬——他要是看了，绝对会冲上去阻止那些人将泥土盖到凌雪棠的棺木上，甚至说不定还会冲动一头碰死在棺椁上，干脆与凌雪棠一道留在那里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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