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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晚言却是无奈地苦笑了一声：“他那么聪慧，你真当他不知？” 凌雨棠惊讶地望向他，过了须臾，才也跟着苦笑了一下：“也是。雪棠希望他喜乐，他便做出一副喜乐的模样给他看，不过是互相成全罢了。” 二人一时间都不说话了，齐齐望向窗外，外边的世界风雨雷电，好似人生，不知何时风雨俱来，亦不知何时才雨过天晴。 安静了好半响，凌雨棠才又说：“四皇子和裴玄道为天子引荐了一位仙家，天子龙颜大悦，说要给四皇子封王。” 玉晚言愣了下，道：“我不是很懂……封王，难道不是封太子吗？” 凌雨棠摇了摇头：“我朝惯例，非嫡出之皇子，需要先封王再封东宫。” 也就是说，慕景琛若是封了王，就离当上太子不远了。 “父亲很忧虑，如今宫中只有四皇子一位成年的皇子，可四皇子手段狠辣，又与权臣裴玄道为伍，这朝中恐怕又要起腥风血雨。” 慕景琛要上位，自然要排除异己，铲除那些不支持自己的大臣；而裴玄道此人本就是个弄权的奸臣，他二人联手，朝中清流还有什么好日子过？ 玉晚言亦黯了脸色：“朝堂与家中俱是风雨来袭啊。” 凌雨棠将茶盏放下，伸手握住玉晚言的手腕，道：“这几日，你去家中住吧，公主着实可怜，你去陪陪他也好，雪棠……没几日了。” 玉晚言低了脸，脸上露出悲恸来：“怎么就到了如此地步呢……胡贼，也太可恨了！” “私底下所有名医都寻遍了，都说狼毒花无解的……当真万般皆是命，半点不由人。”凌雨棠长叹息了一声，亦红了眼眶。 想他弟弟未到而立之年，尚未建功立业，便要辞世，留父母高堂白发人送黑发人，慕仙宜形单影只度过余生…… 上天于心何忍？
第一百三十六章 妙手难续长命缕 已是五月初一。 天气越发热了，绣床上换了象牙席簟，粉红的帷子改做了绿色窗纱，紫檀高脚几上斗大的均窑花囊里插满了玫红色的翠菊，窗外放了缸荷与山石，一边角落里，石榴花开得正绚烂。 这几日凌雪棠都不曾出门。 马上就要端午了，慕仙宜正和鸾镜、暖玉等人制百索，百索也叫续命缕，是女子编结彩丝系在胳膊上辟邪的。凌雪棠、凌雨棠与玉晚言在一旁画赤灵符，赤灵符源于《抱朴子》一书，在端午节画这样的符咒佩戴在心口，也是辟邪的。 “以前在宫中的时候，端午节皇后让后妃和公主们一起制百索，别的公主手都巧，制出来的百索花样甚多，又漂亮又精致，唯有我的，又难看又笨拙，好似一团打了结的绳子。”慕仙宜说着，自己也笑了，对着众人道，“虽说是给女子的，不过你们男子也可以用，等下我给你们一人一个，你们不要嫌弃我做得丑。” “哪里敢嫌弃你的手艺。”玉晚言一壁画灵符，一壁头也不抬地笑道，“我也是第一次画赤灵符，画得不好，你们也不要嫌弃。” 凌雨棠疑惑问道：“你怎么却是第一次画？” 玉晚言愣了一下，旋即神色如常，望着画到一半的灵符低眉浅笑：“以前一个人在外漂泊，不过这样的节日。” “我也是第一次画。”凌雪棠在一旁道，他唇角微扬，含情脉脉地望着慕仙宜，略苍白的脸上浸润着温柔，“以前都是母亲让人画好了给我的。” 凌雨棠便不满插嘴道：“让的那个人都是我！” 众人齐齐笑起来。 慕仙宜说：“那今日叫驸马画了还一个给大哥。” “是要还一个给大哥。”凌雪棠说着，唇畔的笑意浅了，目光望着凌雨棠，低低地说，“不然……怕以后没机会了。” 众人皆是一愣。 只是很快，又低下头去做自己的事，仿佛自己什么也没有听到。 屋里一下子安静了起来。 午后的日光灿烂，照在庭中的石榴花上，灿烂耀眼，仿佛要将那明艳的红色透过窗户投映到屋内来。凌雪棠坐在窗下，穿着一身的素色夏衣，背着光，精致的脸上蒙上了一层晦暗不清的阴影，在这明媚的午后，却显出别样的黯淡。 “啊呀！” 慕仙宜的一声低叫打破了一室的寂静，众人循声望去，便见他双手扯着彩丝，而那一缕正在编织的彩丝竟被他从中间扯断了。 慕仙宜低着头，身子轻颤不止。 “玄玄——” “仙宜！” 凌雪棠赶忙起身走过去看他：“怎么了？” 慕仙宜抬起头来，竟满眼都是红的，他像个小孩子一样大哭起来，说：“我真没用，我真没用……我连百索也结不好……” “没事的，没事的，重新再结就好了。”凌雪棠将他搂进自己怀里，轻拍着他的背。 凌雨棠与玉晚言对视了一眼，默契地黯了眼神。 哪里是百索结不好呢？ 慕仙宜还在大哭，凌雪棠轻声哄着他，凌雨棠和玉晚言知趣地起身，悄声出门，侍女们也轻轻退出去，惨淡着表情，远远地走开了。 房中新换的翠菊那样好看，与新送来的仕女观宝六曲屏风相互映衬。廊楹间还有鸟儿叽叽喳喳地叫着，微风轻送，吹来一阵石榴花的幽香。 慕仙宜一手紧紧地捏着做到一半的百索，一手紧紧地拽着凌雪棠的衣裳。他哭得那样伤心，好像稚童丢失了心爱的玩具。 “好了，不哭了，玄玄乖，不哭了。”凌雪棠柔声哄他，含着轻笑，“做不好有什么关系呢？断了的就不要了，我们换个新的，再接着做，好不好？” “不好，不好！”慕仙宜一把搂住他的脖颈，将自己埋进他怀里，呜咽着大声说，“就要这个，就要这个……” 凌雪棠还是带着笑，眼底已是水光潋滟：“生住异灭，这是万事万物运行的规律。坏了，断了，再重新开始，不好吗？” “不好，我不要，我不许你……”话语戛然而止，慕仙宜怔了一下，很快，刚止住的眼泪又落下来了。 他知道，自己的这些话，就如同小孩子哭闹不愿看见天黑一样，天总要黑的，小孩的话语自然幼稚任性。可是，他不知道，自己除了这样哭闹，还能怎么办？ 神医名医都瞧遍了，苏红药远在海外采药，即便赶回来也来不及了。若是能有剜心割肉换人一两载寿命的法子，他情愿自己的身体来换……可是，可是…… 他到底如何是好？ 凌雪棠若走了，谁再来哄他喝药，替他择衣裳，为他摘梅花，谁再与他一同上元观灯，重阳登高，新年守岁？谁再疼他爱他，当他同枕同眠的夫君？ 世上不会再有第二个凌雪棠了！ …… “别怕，玄玄。”凌雪棠抱着他，下巴亲昵地贴他的头顶，脸上温柔，黑眸尤是情深，“我和你一起把彩线接起来，好不好？线上虽有结，但好歹制成了，对不对？” 说着，抱着慕仙宜，双手从他身侧伸过来，取过两边的彩丝，缓缓将断了的两头拉过来打结。 带着老茧的手略有些笨拙，彩线在指间穿梭，一寸一寸地扯紧了，最后，变成一个不大不小的结。 “你看，这不是续上了吗？”凌雪棠语气有些欢快，低头亲了亲慕仙宜的额头，“会好的，玄玄，断弦能续，分钗会合，破镜可圆，人有来世，前缘亦可再相会……” 慕仙宜嘴唇紧紧地抿起来，将眼泪忍会眼底，双手覆上凌雪棠的手：“嗯，会好的，能有再相会的时候……” 凌雪棠将他抱住，轻笑道：“你看，你哭得这么厉害，都把大哥和晚言吓走了，等下他们定要嘲笑你呢！” “才不管。”慕仙宜转了一下身子，侧身抱着凌雪棠，将自己的侧脸贴在他胸口，“驸马，我要和你多待一会儿，别的人，我才不管呢，谁来都一样。” 凌雪棠低低地笑了一声：“嗯。我也最喜欢玄玄，最愿意和玄玄待在一起了。” “你说谎，你以前还说最讨厌我了呢！” “那不是……一时气话么？”凌雪棠又笑起来，眼底带着宠溺，伸手点点他的额头，“你这个小妖魔，我怎么逃得脱你的魔掌呢？” 慕仙宜破涕为笑：“哼，你最会哄我了，你这个大妖魔！” “好，那我们大妖魔小妖魔就做一对妖魔夫妻。” “谁承认我是小妖魔了？我是天仙！” “哈哈哈，好好好，天仙……”
第一百三十七章 回头万里故人长绝 太阳西斜的时候，李雁关来了。 彼时凌雪棠正坐在廊下，慕仙宜在院子里和八皇子慕景珩在玩投壶，两人嬉笑玩闹着，凌雪棠便坐在那里，笑着看他们。 李雁关没有立刻进去。 他站在那里，看着凌雪棠，只几日不见，凌雪棠便消瘦憔悴了很多，以前健硕的身材仿佛悉数被时间侵蚀了，那件他常穿的衣裳穿着，竟嫌宽大了，就好似一个木头架子，挂着一件衣裳似的。那本来淡漠、意气风发的脸瘦削得很，苍白得有点儿发青，即便低垂的霞光映在他脸上，也冲不淡他那病容。 李雁关垂下了头，脸上带着几分神伤。 若不是凌雪棠叫他，他甚至有种冲动想转身走——出生以来第一次，他想当个往后退的逃兵。 “怎么，站在那里也不进来？”凌雪棠好笑地抬头看他。 李雁关摇摇头，不说话。 “李将军，要不要来玩投壶？”慕仙宜在不远处招呼他，脸上带着灿烂的笑容，那张精致的小脸上洒满了红色的余晖，好似榴花照眼明。看见李雁关朝他摇摇头，慕仙宜又管自己和慕景珩玩了，两人比着赛，说话间传来阵阵笑声。 看着他们，李雁关有些难受：“他怎么……” 怎么好像一点也不伤心难过？ 凌雪棠却是笑：“这样好，我喜欢看他这般意气风发、笑容灿烂。” 李雁关闻言，便也勉强笑了笑：“也是。” 笑总比哭好。 “你……”李雁关想问什么，可喉头好像梗了一团的棉花，犹豫了好半天，才挤出一句话来，“你身子好些没有？” 答案却是彼此都知道的。 只是实在不知该怎么问了，他又是个粗人，生怕话说不好，触到了彼此最不想点破的真相。 凌雪棠笑着望着远处的慕仙宜，低笑了一声，轻轻的，自言自语似的，说：“好些了，会好的。” 李雁关的鼻头一下子就酸了。 来之前，路上，想好的，那些鼓励他的话，劝慰他的话，激励他求生意志的话，全在他的这一句话里烟消云散。 最后，他逃也似的离去了。 想来他天不怕地不怕的粗人，竟也有害怕的东西，着实可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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