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瞪大眼睛,陆九将我抱在怀里,微微侧耳,我屏息一听,外面果然传来窸窣的脚步声,人还不少,这夜里极静,我能清楚地听到那些脚步声从四面八方围拢过来。 陆九用气音说:“是东鹘人,我把你藏起来,你万万不可出声,知道吗?” 我惊恐地点点头,陆九抱起我纵身一跃,轻轻跳到巨大的佛像肩上,借力再次跃起,跳上房梁。佛像高耸,房梁边角正好隐在阴影里,陆九将我裹紧,说:“生死攸关,不管发生什么都不可惊叫或意气用事,记住了吗?” 他严厉地看着我,我只能一个劲点头。 青苗也已惊醒,翻身抓起一根木柴,盯着破败的庙门。他眼睛都没往我藏身的房梁看一眼,因为他知道,看一眼若被发现,就是暴露。 陆九轻轻落地,对青苗背后使了个眼色,青苗回头一看,是个被堆满的木柴挡住的黑洞,像个灶坑,陆九用口型对他说:“进去!” 青苗略一迟疑,迅速扒开一点缝隙钻了进去,他不是不想帮陆九,而是知道自己不会功夫,厮杀起来只会成为陆九拖累。 陆九将火堆未熄的余烬踩灭,闪身躲进黑暗里,破庙内外一时除了风声,什么都不再有。 边关的月色冷冽,庙门“吱呀”一声,被一把闪着寒光的刀尖顶开,我屏住呼吸。 两个黑影闪了进来,疾步窜至我先前躺着的草堆前,举刀一齐刺了下去,“乒乓”一声,刀尖撞在一起,挑起的干草四散,黑影身形一顿,刚要转身,陆九斜刺里扑出,反手将短刃剁入一人胸口,那人痛吼一声,砰然倒地,旁边人举刀便刺,陆九一个闪身抓住对方手臂向后一拧,“喀嚓”一声,那人嚎叫着跪下去,陆九手起刀落,那人捂着鲜血喷涌的脖子倒下去,“咯咯”挣扎几下,没了气息。 我死死捂着嘴,眼看着杂草下洇出大片黑色的血污。 门外传来一声怒喝,伴随一声巨响,破烂的门窗轰然倒地,一群手执弯刀的黑衣人破门而入,将陆九围在中间。 有人四下看了看,用一口蹩脚的汉话喊道:“宁王妃!没有!” 领头的黑衣人身形彪壮,低吼一声:“找!” 要找的是谁,自不用问,陆九抿着唇,不等他们身动,一脚踢起草堆里的长刀接在手里,飞身扑了上去。 我从未见过陆九杀人。 在我印象里,他跟在陆临川身边多年,性子寡淡,惟命是从。我知道他是陆临川麾下的一把刀,但我从未亲眼看过这把刀饮血。 破庙里此起彼伏的惨叫怒骂声,夹杂着利刃破空、划开血肉的声音,我浑身抖若筛糠,寒意彻骨。 陆九一声不吭,身形辗转,黑暗中他眼神烨烨,手里一把长刀甩砍劈刺,带着夺命的肃杀,刀刀致命。来人接二连三倒下,满地的干草被黑污浸透,饶是寒风从门窗灌进来,也吹不散浓重的血腥气。 我看着看着,忽然明白了陆九为什么那么严厉地要我不许胆怯,不许意气用事。 来人太多了,足有二三十个,陆九一个人。我眼看着他猛地架住面前几柄弯刀,身后一刀直劈过来,他闪头避过要害,那一刀直直砍在他肩背上,我几乎咬断了舌头,才没喊出声。 陆九像是毫无痛觉,一声闷哼也无,他闪身抽刀,面前两人身形不稳,他两手握紧刀柄一掠,刀刃齐唰唰划开了两人的脖子,接着手腕翻转,抽刀向后猛地一刺,刀刃从背后那人背部捅出。 陆九拔刀时踉跄了一下,他抬手抹掉嘴角的血,迎着围扑过来的几人又冲了上去。 我眼泪糊了满脸,在一柄弯刀砍进陆九的大腿,勾着血肉咧开时,我哭着大吼一声:“我在这里!来杀我!” 所有人一惊,转头看向房梁的方向,陆九猛地抬头,惨白的月光从破窗照在他溅血的脸上,他满眼震惊,未及思索,举刀向奔我而来的人背后砍去。 我颤颤巍巍扶着木头站起来,但是房梁太高了,我下不去。 我哭着吼他:“陆九!你走!” 陆九咬着牙一言不发,手里长刀厮杀不停。 青苗从墙洞里钻出来,捡起一把刀扑上前,狠狠插进陆九身后一人的后背,那人惨叫一声,一脚将青苗踹开,举刀便刺,被陆九回身一刀戳穿了胸口,当场毙命。 “谁让你出来的!”陆九与青苗背抵着背,低喝道。 “你不能死!”青苗哆嗦着:“你得保护少爷,要死我死!” “谁都不会死!”陆九沉声道:“躲着点刀刃,能躲掉是本事,别硬上!” “好!”青苗喊了一声,陆九从一旁死人身上扯下一块布条,将沾满了血滑腻的手和刀柄死死缠了几道,迎头又冲了上去…… 这夜格外漫长,血像流尽了一般,凝不起一丝温度。 远处传来纷乱的马蹄声,我惨白着脸,眼里惊惧至极。 是谁—— 这些黑衣人是来杀我的,我若今日命丧于此,那是我的命,可我不想陆九和青苗陪我葬身在这里,他们本来可以留在京城安身度日,而不是因为我落得如此下场。我听着那马蹄声呼啸而至,一声声森然的拔刀声令人胆寒,我四处摸索着想从房梁上下来,要死我也要和他们俩死在一起。 “别乱动!”陆九厉声喝我,“是我们的人!” 我一怔,门窗外已经扑进来十几条黑影,挥刀就砍,陆九扯着青苗退到柱子边上,眨眼间,东鹘剩下数人被斩杀殆尽。 破殿里燃起火把,地上横七竖八全是尸体,来人为首者走到陆九面前半跪下来,拽下脸上裹着的布巾,露出一脸络腮胡子,“陆首领,你伤势如何?” 陆九靠着柱子,面色苍白,眼睛看向房梁:“去把王妃好生接下来。” 络腮胡子身后两人闻言迅速来到佛像前,纵身跃上房梁,我浑身早被冷汗湿透,腿脚无力,被半扶半抱着跳了下来。 我脚一落地就挣扎着扑向陆九,“让我看看你的伤!” “不碍事,王妃莫要担心。”陆九按住我的手。 “给我看看!”我涕泪横流,哑着嗓子哭吼道。 陆九迟疑了一下,便松了手,任凭我扒了他被血殷透的布袍。 前胸后背几处血淋淋的刀口露出来,我手哆嗦得厉害,陆九低声说:“别害怕,只是皮肉伤。” 我回头问那几个来人:“可带有伤药?” 有人反身出去拉过马匹,很快拿了金疮药进来,我拔开塞子,将药粉洒在伤口上止血,陆九盘腿坐着,微微闭了闭眼睛。
第42章 42、落霞关 【42】 青苗取来包袱,我从里面扯出一件衣服撕成布条,替陆九包扎伤口。 络腮胡子往架起的火堆里扔了几根柴,说:“我们一行人其实奉王爷之命已经暗中跟随你们一路,沿途扫清障碍,这处镇子前几日有东鹘暗哨出没,我们想着暗中把人摸出来做掉,没想到你们脚程倒快,我们险些晚了一步,误了大事。” “不晚,”陆九接过对方递过来的酒囊,咕咚咕咚灌了两口,“只要王妃毫发未伤,就不晚。” 络腮胡子看看我,也松了口气,低声道:“仲斯爻已经判了择日问斩,前朝动荡,皇上还需留王爷一些时日来稳住京中局势,但他不放心,除我们之外,已经又另派出一支亲随,不日就会前来汇合,届时我们将隐匿身份,留在王妃周围照护。” “只是不知……”他皱着眉,“这些东鹘人是哪里得到的风声。” 陆九沉吟半晌,低声说:“王妃当日离京虽然隐秘,也难保不被察觉,仲斯爻在朝廷树大根深,有人递消息给东鹘,想借王妃的安危威胁王爷,博个鱼死网破也说不定。” 络腮胡子沉声说:“王爷多年筹谋在此一举,我们定会舍命护王妃周全,不叫王爷掣肘。” 我一声不吭,实则心里已经说不上来什么滋味。 陆九问:“东鹘那边可有动向?近几日越靠近落霞关就越觉得不对劲,此地终究是要塞,怎至于凋零至此?” 络腮胡子说:“努尔格丹一直活不见人死不见尸,东鹘王已经急得乱了方寸,边关的探子回报,东鹘已经开始起兵集结,准备逼迫朝廷要人,这边镇守的都是仲斯爻的人,早已军心涣散,附近镇子上能跑的人家都跑光了,没跑掉的男丁也大多被抓了充了军。” “王爷怎么说?” “朝廷二十万兵马已经整装待发,王爷要我们待他率军抵达之前,无论如何确保王妃安全,其他的不用管,他自有安排。” “东鹘人既在此设伏,必是已经知道王妃行踪,”陆九沉吟片刻,说:“咱们定要藏好首尾,便宜行事,宁王妃的身份不是闹着玩的,切不可闪失。” 络腮胡子郑重点头:“明白。” 我帮陆九将衣袍重新穿好,拿过束腰往他腰上绑,陆九腰背僵硬了一下,但也未作推拒。直到我扯着他大腿的裤子要给他上药,他抓住我的手腕:“王妃,我自己来。” “松手,”我说。 身旁的火堆烧得很旺,柴添得足,火星噼噼啪啪爆响着,身后的人看着我俩,火光映在每个人的脸上,没人吭声。 陆九脸上没什么表情,这个人刀砍在身上眉头都不皱一下,但我看到他这一刹眼神颤了颤。 “不让我管,下次也别管我,谁要杀我就让他来杀,你回京城去!” 陆九眉心蹙起:“王爷命我……” “陆临川把你给了我,你就得听我的,你若不许我给你上药,那就即刻跟他们回去,我再不用你跟着!” 想起方才刀砍在他身上,我眼泪又“吧嗒吧嗒”掉下来,我实实在在吓死了,我以为他会死。 陆九看着我,叹了口气,松了手,我 “哧啦”一声撕开他裤子的破口,将伤口露了出来。洒药,止血,再次用布条细细缠好,我才抹掉眼泪,哆嗦着呼出一口气来。 因为陆九这一身伤,我本死活不肯走了,定要让他安顿下来先养伤再说,但陆九说东鹘人既然在此设伏,那么此地断然不可久留,马车可以走慢点,路上慢慢养就行,我只好听他的。 天不亮,络腮胡子一行人分别装扮,悄然散了出去,我与陆九坐在马车里,青苗赶车,吱吱呀呀上了路。 “陆九,”我望着车帘外天光渐亮,忍了一路,有些话还是没能忍住。 “你说淮渊……在京城会有危险吗?” 陆九面色苍白,但饶是失血至此,他依然正襟危坐,丝毫看不出虚弱的样子。 “不会,”他说,“王爷这些年枪法剑术从未疏懒,他身边的一众影卫堪比死士,定会护他无虞。” 我沉默了一会儿,说:“如果不是我执意要走,也不会令他在这紧要关头分心,他把亲随都派来给我了,京城局势不明,如果有人要害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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