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我不!”青苗急白了脸:“我自小跟着少爷你,你去哪儿我就去哪儿。” 我心下松了松,也好,前路未知,陆九大概是不能跟我去了,我一个人实在胆怯,但我非走不可,有青苗陪着,总算不至于孤身一人。 “那以后,你就跟我相依为命了,青苗,这一去日子苦累,你想好了。” “我不想,少爷。”青苗说:“我只跟着你,其他的什么都不想。” “好,”我笑了一下:“那就早点歇下吧。”
第40章 40、放下了。 【40】 男妻虽不像女人有那么多珠宝首饰,但如一些玉佩扳指之类的体己之物也是常见。我爹活着的时候没什么家产,他性格豪爽,平日里吃住几乎都在军营,除了隔三差五跟人喝喝酒,或者借钱给人应个急之外,没什么额外的花销,最后一次出征前,他将所有攒下的钱都留给了我。除此之外就是一所小宅子,原本之前想着把宅子变卖了,也能换些盘缠,可我思量再三,最后还是没舍得,只把一些手里用不上的饰物让青苗拿出去换了点钱,其余的什么都不再带走。 这一夜陆临川没来找我,我早早吹了灯,躺下睁着眼直到天亮。 我什么也没想,脑海里安安静静,就只是无法闭上眼睛。 窗外月色如水,我一点一点,看着它渐渐隐于天光里。 第二天一早,我将日常穿的长衫绣褂整整齐齐叠好放进柜子里,换上一身简练的素衣打扮。包袱也都收拾好了,我背了一个,其余的都被青苗抢着背在了身上,眼下只剩马匹还没来得及准备了,我想着尽早出府,去街上打听打听。 推开房门,清辉堂的院子里不知何时已站了两个人。 院前几棵大树的叶子已经凋零得差不多了,树梢萧索,秋风瑟瑟,陆临川长身而立,脚边的石板上铺着一层白霜。 “你,在这站了多久了?”我看见他,眉眼清浅地笑了一笑。 我知道他想来送我。 陆临川眼眶红着,苍白的嘴唇动了动,说:“……不久。” 他在强撑着某种情绪,那双眼里的痛楚已没办法再掩饰,他没力气了,只能那样看着我,看着眼前的一切无可挽回。 深秋里升起的日头明晃晃的,却不带一丝温度,陆临川慢慢走过来,站到我面前,他轻声问我:“阿月,我不能再拦你了,是不是?” 我看着他,轻轻“嗯”了一声。 “那你,一定要照顾好自己,答应我,一定要……” 我笑了笑,说:“好。” 他眼睛红得更厉害了,呼吸又沉又缓。 我也不知道自己还能说些什么去安慰他。 过了许久,他缓了口气,眼睛看着我,叫了声:“陆九。” 身后斜绑着包袱,一身精炼便服的人走上前来。 “你护送阿月北上,一路务必小心照料,到了那边安顿好,我会尽快率军前去与你汇合,你万事仔细,切不可有任何闪失。” “属下遵命。”陆九郑重抱拳。 角门外安安静静停着一辆马车,朴朴素素,看起来一点都不打眼,陆九帮着青苗把行李放进去,我回头看了看陆临川。 日头比方才高了些,但他那张清霜片瓦的脸上,已不带一丝血色。 我胸口堵了上来,明明刚才,我还能对着他笑,仿佛放下了所有恩怨一般。 可这一霎,我看着他的眼睛,前尘往事,忽然浮光掠影。 那个从少时对我温柔爱重的人立在那里,静静地看着我。 我红着眼笑着,张开口,呼吸滞重。 “淮渊,我走了,你保重啊。” 他一只手背在身后,身前的手紧紧握着拳,骨节泛白,他说:“保重。” 我转身上车,低头的一瞬,两颗眼泪砸在马车的木缝里,无人看见。 车轮“咯吱咯吱”响起来,惊扰了树梢的寒鸦,秋风把车帘吹开一条缝儿,我抬头瞥了一眼。 明明起了个大早,那天边的日头却怎么像一抹夕阳,浸上了淡淡的血色…… 这一路走得不快,陆九怕我累着,并不急匆匆赶路。 其实累倒没什么,我只是心情低落到难以言喻,曾经连失忆都不肯放下的那个人,就这么彻底松开了手,什么都没了,执着了那么多年,终究还是什么都没了。我只觉得空荡荡,连难过的力气都提不起来。 青苗一路逗着我开心,催促我沿途看这看那,我长这么大从未出过这么远的门,消极之余倒也难免有几分新鲜。 话说起来有陆九在,实在让人安心很多,我很庆幸陆临川最终还是允了让他送我。自上路以来一连奔波多日,我才知道自己曾说一个人也可以有多大言不惭,投宿住店,歇脚打尖,怎么避人耳目,怎么探路,遇到城镇该采买什么东西,备多少干粮和水,要怎么保存,有时一连许久走不出荒山野岭,他总是知道该如何辨别方向,找什么样的地方夜宿更安全,连生火煮饭,提防野兽这些事,他都信手拈来。 他好像不知道累,也从来不困,时刻警醒,时刻小心照顾。 这一夜我不知第几次中途醒来,再也睡不着,便爬出车厢。陆九正盘腿坐在篝火边,安安静静地望着远处,眼神精亮。 “王妃,睡不着吗?”他听到声响转过脸,意外地起身问道。 我摇摇头,裹紧衣氅坐到火边:“你去睡一会儿吧,我在这儿守着。” 他笑了笑,又坐下来:“那怎么行,属下的职责就是让王妃能睡个好觉。” 我笑笑,没说什么。 陆九说:“前边有个镇子,再有两日差不多就能到了,到时候咱们休整一天,你们好好歇歇,也可以逛一逛,松散一下。” 我望着噼噼啪啪的火堆,说:“这一路,多亏了你。” 陆九胳膊搭在膝盖上,将手里把玩的一截木柴扔进火堆里,扯了扯嘴角:“王妃别这么说,这是陆九职责所在。” 我沉默一会儿,忽然也笑了一下:“要不是有你,这一路我必将寸步难行,陆临川这算盘打错了,如果他狠心不把你给我,那我走不出三天,这会儿已经哭着掉头回去了也说不定。” 陆九看了我一眼:“若真如此,王爷心里一定会很高兴。” 我轻轻叹了口气,问他:“你是不是怪我,问他要了你?” 陆九没吭声。 我说:“对不住。” 他摇了摇头:“王爷之命,陆九无有不从,我原本确实……”他转头看向远处,沉吟片刻,说:“王爷筹谋多年的大事,此时正值关键,我本想着留在王爷身边为他尽忠效力,但既然在他心里你更重要,那陆九只有领命,不敢有怨言。” “明天起我们快些赶路,等到了那边,你就回去复命。”我说。 陆九笑笑:“王爷的命令是让我留在你身边保护好你,等他的消息。” “他还对你交待了什么?”我微微蹙眉。 “没别的了,照顾好你,发生任何事都不准丢下你。” 我有些愣住,半晌不知道该说什么。 “王爷他放不下,拦不住,痛彻心扉又无可挽回……” 陆九看看我,伸手把旁边的柴又往里扔了几根,拨了拨火堆。 我鼻子发酸:“你也觉得我如今是错了吗?” “陆九从来不觉得王妃有错,从一开始便是。”陆九低声说:“从大婚那天夜里我就拦了,可是拦不住,老王爷新丧,王爷本就心如刀绞,你是他唯一的支撑,可当他看见信里那几件东西……” 我抱着膝盖,低头蹭了蹭眼睛,又望着那火苗。 陆九叹气:“现在说什么都晚了,王爷说当初那么对你,你怎么恨他都是应该的,他不怪被奸人蒙蔽,怪只怪自己没笃信该信的人,没好好守住你待他的那份情。” 我半晌说不出话,只觉胸口哽涩难言,陆九看着我,我红着眼凄楚地笑了一下,道:“说这些也没什么用了,我人已经走了,以后天涯路远再无纠缠,还提这些干什么呢?” “王妃应该比谁都知道爱之深恨之切,当初王爷对你是,现如今你对王爷心灰意冷,又何尝不同?” 夜深寒重,我说不清是身上冷,还是心里更冷,只站起身看着陆九。 “不同就是他那般恨我却放不下,只一心折磨我才好过些,而我如今,已然放下了。”
第41章 41、破庙 【41】 我说我放下了,也决绝地离开了,一心想着以后和陆临川再无瓜葛,但陆九似乎并不这么认为,他这一路上对我事事尽心竭力,像对主子一样无有丝毫怠慢,好像我并不是从此与宁王府一刀两断,而只是藏起王妃的身份微服出游几天。 眼看路上走了已近月余,越往北上,边关的荒凉越尽显眼底,连日来路过的几个城镇都人丁稀少,满目萧条,曾几何时,这里也是与北域各国通商的繁华之地,而如今却被东鹘蛮贼搜刮劫掠,凋零至此。天气冷得厉害,我和青苗都不禁冻,已经裹上了棉衣,一路呵着气从马车帘子后面往外望着,心里禁不住叹息。 这个镇子没有投宿的客栈,而且人们似乎对外来的陌生面孔很是戒备,陆九打听了一圈,并没有人家愿意收留我们住一宿,陆九没有耽搁,直接驱着马车到了镇外的一座破败的小庙歇脚。 “镇子里不太对劲,但是夜里赶路不安全,这里好歹能挡挡风,我们今晚先在这将就一夜,明天一早尽快离开。” 他的话令我不安起来:“是哪里不对劲?你是不是发现了什么?” 陆九手脚麻利地清理出一片干净地方,抱来干草铺上,又将一条厚厚的大氅盖在上面,让我坐下歇息。 我看着他从怀里拿出水袋递过来:“先喝点水。” 自从天气越来越冷之后,他就把水袋时时揣在怀里,每次递过来都带着温热,我拧开喝了几口,又看着他。 他蹲下身熟练地开始生火,说:“这个镇子看着很大,但是人口少得古怪,而且街上只偶尔能见到老弱妇孺,青壮男丁全都不知所踪。” 我琢磨了一下,确实如此,心慌地看着他:“那是怎么回事?我们该怎么办?” 陆九说:“别怕,我今晚守夜,你们也都睡得警醒些,一有不对立刻就走。” 火“哔哔剥剥”燃起来,将破落的小庙里映得亮堂了些,也驱散了些许寒意。 我往火前凑了凑,抱起膝盖。 “不用怕,”陆九盘腿在火边坐下来,用短刃削了几支竹签,青苗把干粮拿出来穿在上面放在火上烤,陆九说:“不管发生什么,我都会护你们周全。” 我点点头:“……我知道,我不怕。” 陆九的机警和对危机的预判准得吓人,半夜,我被大氅裹紧一把抱起来时,惊得一声喊被堵在嗓子眼里,陆九捂着我嘴,低声说:“嘘!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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