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喜这些干系,却明白有时候喜不喜的不重要。 “我知道。”沈鹊白翻身枕在他腿上,闭眼道,“哥哥放心。” 沈清澜闻言按了按他的额头,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 鱼半湖换了身干净的圆领红袍,在殿前磕了个头,等里头传来一声清脆钟铃,才起身走了进去。殿内没有内宦伺候,只有个穿宽松长袍的男人坐在榻上,手里捧着一本书,正在钻研身前的棋局。 鱼半湖轻步上前,候在一旁,没有说话。 半晌,景安帝叹了口气,负气般地扣上棋书,说:“写……”他岔了气,猛地咳起来,鱼半湖忙上前替他顺气。少顷,景安帝晃晃手,说完了话,“……得什么东西?” “您别动气。”鱼半湖捧着玉盏给他,“您这是入了神,得喝口茶歇息,再灵犀一点,一指破局。” 景安帝抿了口茶,用眼神点了点鱼半湖,说:“哄朕。” 鱼半湖笑着说:“看来奴婢这嘴还是不中用。” 景安帝放下茶盏,“那孩子如何?” “生得真叫一漂亮。”鱼半湖用手指比划着,“那眉眼,跟画出来的似的,又干净又精巧。” 景安帝笑,“你个老家伙,别只顾着看脸了吧?” “那不能,奴婢这一路瞧得仔细,那是棵小青松,端庄知礼、半点不娇气浮躁,骨头是又直又硬的。”沈鹊白给的钱,鱼半湖拿去给底下的崽子们买了吃喝,这会儿化成口好听的气,吹进了龙耳,“奴婢瞧过他的手,白皙漂亮,却有茧子,估计是嬷嬷没了,得自己提水干活。回程时奴婢同五少爷聊天,他还偷摸问奴婢,殿下是不是生得像猛虎夜叉,吓不吓人?” “倒是藏着点孩子气。”景安帝看着棋面,脸上带着笑,“你去选些东西,估摸着是年轻人喜欢的,送到永定侯府去。” “遵旨。”鱼半湖行礼,躬身退出殿外。 一道脚步声随即响起,玉色袍角拂过地上的双耳龙纹熏炉。景安帝伸手拨了个棋,说:“半湖说他是小青松,你呢?” “臣觉着说不定,”这声音凉的,像捧冰过的酒,“是棵梧桐木。” “若真是梧桐木,先入琼仙苑也挡不住他盘龙卧凤。”景安帝看着棋盘,终于还是恼了,“不下了,什么为难人的残局,赶快叫阿行来破这一局。” 兰钦看了眼乱糟糟的棋面,心想祝鹤行应当是不想来接盘,他说:“殿下回了宣都便径直往寒青寺去,还未曾踏出寺门一步。” 景安帝“哦”了一声,琢磨道:“看来这趟朝天城之行,有什么障了他的眼啊。” * 作者有话要说:
第12章 新婚 从宣都西门出去,行二十里,有六净山,竹浪千层,雾霭成云。云端住着寒青古寺,简朴幽静,香火寥寥。 行至寺门前,沈清澜说:“山上只住着师父了无和一个小沙弥。了无师父入佛门五十载,他有入世之能,却从未下山。当年瑛王上山叩问天道,了无师父只作摇头笑,不算王朝命,瑛王威逼利诱不成,下令烧庙,了无师父端坐火中,面容清净慈悲。” 沈鹊白说:“我信世间有大能,能算天运人命,但命若靠算,活着就不知乐、不得乐,不如一步一前,自己去看。” 沈清澜静了片刻,说:“有理,只是我眼瞎多年,深知走得太慢要打飘,走得太快易磕绊,行将踏错要头破血流。” “哥哥的教诲,我谨记在心。”沈鹊白扶着他走上台阶,一步一顿,一步一响,“哥哥听,我步步走得稳妥。” 沈清澜轻笑,牵他进入寺门。 穿过幽静竹径,前方横着一条曲折小泉,细细木栏跨悬泉上,沈鹊白低头瞥见泉中锦鲤,红的白的黑的黄的,摆摆窜窜的像株漂了色的优钵罗。下了桥,前方大片铺石地,这座寺庙没有诵经声,静得过分。 突然,左侧竹林间滚出个小沙弥和裹土的萝卜。他在地上咕噜两圈,用脑门刹地,一个鲤鱼打挺翻起来,抓起萝卜上前招呼二人,“阿弥陀佛。” “妙时小师父有礼。”沈清澜带着弟弟回礼,“我与小弟来此求一柱除厄香。” 妙时看了看沈鹊白,不好说你们要除的“厄”这会儿正在后面,只说:“二位施主随小僧来。” 几人进了大殿,沈鹊白解下背上的木箱,取出铜盘上了供奉,接过妙时递来的细香,规矩地拜了三次。妙时取香插上,沈鹊白转身,听沈清澜说:“我今日还为还愿,要念经一首,阿九你且出去散心。” 沈鹊白干脆利落地出了大殿。 沈清澜失笑,“小师父见笑了。” “沈施主虽不信佛,却心诚,小僧不见笑,我佛也不见笑。”只是,妙时转头往殿外一望,发现沈施主去的方向是直奔“厄运”。 沈鹊白沿着回廊绕到大殿后方,下阶后是一曲石径,两侧种着不知名姓的小叶,走到头是一片空地,侧边竹浪层涌,跟前却搭着簇簇名贵艳丽的魏紫,清雅,冷艳,奇异的融洽。 魏紫,宣都的魏紫。 沈鹊白眼前浮出一张艳光夺目的脸,对他似笑非笑地说:“是我。” 他顿了顿,一巴掌将此人扇飞了。 空地尽头敞着座小殿,门是浅檀色,窗格形似流水。这会儿正是上午,阳光打下来,在门前扫出一圈雪光。 沈鹊白抬眼,看见佛陀垂首,面容慈悲。殿内蒲团上坐着个人,背影笔挺,袍摆花似的打在周围,似紫草缀着芙蓉。他此时没有竖冠,用紫带绑了头发中下端,整齐而慵懒地搭在左肩前。 门槛像条沟壑,隔着里外两方世界。 沈鹊白不料刚被他扇飞的祝鹤行会变出真身,转身便走,脚步快得像被狗撵,没瞧见老和尚从紫荆后头走出来。 “阿弥陀佛。”了无收回目光,走到殿门前,“老衲还没恭喜祝施主即将成婚。” 祝鹤行不念经,不问佛,只闭眼静心,闻言道:“不想下月没酒喝,就不要打搅我。” “打扰了。”了无立刻转身离开。 * 当夜又落了雨,停停歇歇三日,搅得人心烦燥,沈鹊白却喜欢。宫中来人时,他正和沈清澜学雕刻。 “六月中旬?”沈清澜说,“为何这么急?” 传话太监笑呵呵的,“这是承天台算出来的黄道吉日呢!” 男女婚嫁要看女子的生辰定婚期,两个男人怎么算?扔骰子吗? 沈鹊白笑而不语,心知这要么是承天台那群神棍瞎编的,要么就是谁的意思。 沈清澜封了银子,叫闻榭将人送出去。沈鹊白见他眉心微蹙,安抚道:“兵来将挡。哥,别担心。” 沈清澜不能不担心,说:“今日朝中有关于私生子的风声。” 沈鹊白转眼,看来是祝鹤行或景安帝有动作了。 沈清澜说:“明瑄殿下。” 沈鹊白眉梢微挑。 “若明瑄殿下是私生子,那陛下待他的宠爱便有了切实的理由,祝氏一门双王成了补偿,那句血字指的不是私生子藏在朝天城,而是当时恰好进入朝天城的明瑄殿下。”沈清澜说,“倒是说得通。” 沈鹊白想了想,将事发当夜之事说了出来。沈清澜闻言没有立即作声,但沈鹊白能感觉他周身的气息微冷,显然是动怒了。 “难怪你传急信与我,让父亲在御前告病,闭府修养,原是要配合李知州唱这出戏。今日的风声应当是陛下促使,只是将风向转向明瑄殿下,殿下的处境岂不更加危险?”沈清澜侧脸紧绷,“阿九,婚期未至……” “事情却已拍板。”沈鹊白按住他的手,“我知道哥哥担心我,但我自有打算,你别为了我犯险。” 音落,他将小刀放入沈清澜手中,捏着一缕发尾蹭痒了他的手背,软声道:“哥哥,给我雕个新婚礼。” “……”沈清澜泄了口气,拉长语调,“好。” 那是只小鹊,白玉做料。白鹊罕见,在喜鹊报喜的好兆头上再添一层清朗开明的吉祥意,沈清澜本欲拿给沈鹊白做及冠礼,没想到好兆头没等来,报的却是天大的坏消息。但尽管如此,他还是刀刀雕得仔细,钻孔穿穗,打磨抛光,赶在成亲当日送到了沈鹊白手上。 是日,沈鹊白没有竖冠,一指宽的红绸在发间穿过,若隐若现,白鹊被他挂在腰间,大红将白玉衬得愈发温润净透。 日头落,黄昏生,锣鼓声隐约传来,逐渐变得清晰震耳,沈清澜听见身旁传来一道轻响,伸手去碰,发现沈鹊白将盖头戴上了。之前王府将喜服送来时说过盖头可以随意,毕竟沈鹊白是男子,这场婚宴是从头到尾的不伦不类,还遵循什么礼仪规矩? 沈清澜忍住怜惜,“怎么戴上了?” “外头人多,我害臊,还有,”沈鹊白意味深长地说,“我想给殿下一个惊喜。” 来迎亲的是个年轻男子,右眉尾留着一道细疤,面色更显冷峻。随行的还有礼部一行人和景安帝钦点的迎亲队,红妆铺十里,红绸扯到看不见的地方去,马车雕金镶玉,驾的五匹马雨鬣霜蹄。 沈鹊白踏出府门,年轻男子迎上去,“属下明瑄王府护卫司统领雁潮,奉命迎接公子。” 沈鹊白温和道:“有劳。” “请公子入宫奉礼。”雁潮抬臂,扶着沈鹊白进入车厢。 车门关闭,一行人敲锣打鼓地欢喜而去,沈清澜站在府门口,听着声音愈行愈远。 沈若钟是武将,却有股儒雅的书生气,他收回目光,上前搀扶沈清澜,说:“今日人多,爹怕腿快的冲撞你。你弟弟大喜,别皱着眉头,不吉利。再过三日,他就回来看你了。” 沈清澜望着车马远去的方向,喃道:“万望如此。” 迎亲队伍离侯府越来越远,沈鹊白摩挲着腰间的白鹊,似乎还能听见沈清澜的叹息。这条路很长,他感觉自己离原地“坐化”就差一口气,等入宫下车时,他那一个馒头屁股僵硬成了两块大铁石。 一路踩着贡砖往前,在各大宫殿中进进出出,拜见皇后和太后,最后到景安帝跟前聆听圣训,等出宫到达明瑄王府时,天色已然暗沉。礼官唱喏,一拜天地,二拜高堂,两位新人在无数不知真假的“喜气”目光中对拜——礼成。 入了婚房,沈鹊白端坐床边,随行嬷嬷和礼部官吏退了出去。屋内空无一人,他揭开盖头,仰倒在床,腰间“咔嚓”一响。 两个男人再恩爱也生不出小崽子,因此喜床上没铺桂圆花生等催生小零嘴,沈鹊白躺得舒服,差点睡过去时,一声轻缓的脚步声响起。他瞬间清醒,坐起来盖上盖头,像尊在朱砂里浸过的人偶。 房门开了又合,沈鹊白听着脚步声愈来愈近,干净的黑色长靴闯入眼底。 祝鹤行打量着床边的人,手中的如意玉秤上扬,挑起一角红盖头,露出新王妃胸前的玛瑙珠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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