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他们“夫君”“郎君”的叫了半天,上了榻,中间再躺两个人却也不成问题,盖被子都怕自己的被角挨到对方。 ——界限分明。 沈鹊白从暖被窝钻出,轻手轻脚地往床尾爬。 床是楠木镂雕花鸟纹,床沿上是牡丹拨蕊,喜鹊成双,神行精湛,跟活了似的。 沈鹊白伸手顺着喜鹊的雕纹摸了一把,突然脚/踝一紧,被握住了。 沈鹊白猛地侧身,对上祝鹤行的视线。 祝鹤行早醒了,一直眯着眼犯困。 昨日沈鹊白累了一日,晚上入了陌生的门、上了陌生的榻,身旁躺着个存有旧怨的男人,却毫无防备,睡得那叫一个香甜,半夜还哼唧呼噜着要吃鱼丝面,还着重强调了三次要辣口。 反观他,在自家地盘磨蹭半宿都没睡着,沈鹊白的睡相很规矩,呼吸都安分,但落在他耳里仍是轰雷,他无法忽视。 扔了个暧/昧的下马威,软刀子,倒是反手砍到了自个儿颈上。 祝鹤行心头不爽落,这会儿攥着沈鹊白不让走,哪知沈鹊白是个起床气大的,翻身就是一招蹬腿。 这力道大,踢中了要断肋骨,祝鹤行侧身躲避,同时掀起锦被,涮糖水似的裹了沈鹊白一身。 沈鹊白手脚被缚,顺着祝鹤行的力道往旁边滚了一圈。祝鹤行从身后压上来,嗓子里还留着倦意,锢住他下颔的手却不含糊。 “脾气忒大。” 沈鹊白把他的批评当成夸赞,喉结一滚,抵过祝鹤行的掌心,滑出句黏啦吧唧的抱怨,“夫君,轻点儿,你又在我身上留印了。” 临到屋外的听鸢脚步一顿,一股麻劲从脊椎骨蹿到天灵盖,他惊呆了。 轻点儿?又! 主子!你们在搞什么动作啊! 欺下怕上的娇娇趁机张开翅膀,赏了他一记响亮的大嘴巴。 “是么?我瞧瞧。”屋内,祝鹤行松开手,叫沈鹊白扭过脸。他睨着那截纤长的颈,上面果然有一道新鲜的红痕,娇艳艳的。 “好娇气。”他又批评。 沈鹊白闻言挑眉,有点像不恃宠,也生娇的猫。他浑身藏在云锦薄被下,脸和颈白得赛过云锦,五官就更加分明。那对眉毛柳枝似的弯着,俊秀下有股不动声色的尖利,就像那柄红鞘横刀,不出鞘谁能感受刀身刮骨的冷寒? 他眼中悬着祝鹤行,还藏着红鞘刀,正横在祝鹤行脖颈间,说话却很柔软,“我有个丫头,一直服侍我的,想请殿下点个头,让她进府。” 沈鹊白还差几月就要及冠,顶着张招花引蝶的脸一个人住在朝天城,房中榻上不知有多精彩。祝鹤行理所当然地想岔了,他说:“你昨儿嫁进来,今儿就要把通房丫头也带进来,生怕人家瞧不清我脑袋上的绿光?” “殿下误会了。”沈鹊白这会儿倒正经,解释道,“丫头叫花坞,是清清白白的姑娘家,同我一样温顺懂事,绝不会冒犯殿下的规矩,还请殿下恩准。” “嗯……”祝鹤行看了眼他颈上的红痕,放了人,“准了。” 沈鹊白从被中滚出来,说:“谢殿下。” 门外的听鸢听见动静,立刻命人端着热水和盥漱用具进去,以前他是要进去给祝鹤行穿衣梳发的,但这会儿里头多了个“新王妃”,倒是不方便。 祝鹤行洗漱完,转头见沈鹊白已经干净利落地穿好外袍,头发用木簪随意挽了。他记得他们在船上相见时,沈鹊白也没有束发,发间穿着画轴扎带。 祝鹤行张臂,指使人,“过来。” 沈鹊白走过去,从侍从手中接过一件轻薄柔软的雪青外袍,替祝鹤行穿衣环带。他见过不少达官显贵,个个儿都镶金穿银地绣着百兽园,恨不得往太阳底下一站就能闪出翅楞楞的五彩炫光,但祝鹤行这尊金疙瘩倒是个低奢派。 沈鹊白摸出外袍的料子是千金坊的“一掌金”,掂在手上像团云,一年只出一匹,显赫家门的姑娘夫人们年年疯抢,竟抢不过祝鹤行。但祝鹤行肤色冷白,高挑劲瘦,显然能穿好这浅浅淡淡的紫。 祝鹤行敏锐地说:“在想什么?” “都说‘人靠衣裳马靠鞍’,这句话放在殿下身上,倒是不适用了。”沈鹊白真心实意地说,“殿下姿容过人,随便套个麻袋也好看。” 祝鹤行笑问:“这是喝了多少樱桃酿,嘴才浸得这般甜?” “心中想的是美语,出口自然是甜言。”沈鹊白微微抿唇,怨道,“殿下不信我的真心,便罢了。” “哪能呢?”祝鹤行从善如流地宠溺道,“你说什么,我都信。” 站在外屋的听鸢呼了口气,真心实意地疑惑道:您二位这么演,真的不累吗? 早膳是在院里用的,蜜饯海棠、果酱卷、金乳酥、红枣团,一溜烟的甜。 沈鹊白喝了碗清粥,挑拣出唯一的独苗——蟹黄,配着辣菜吃得还算满足,放下筷子后嘴都是红的,胭脂色从肉里洇出来。他吃完也没有下桌,看着祝鹤行一筷子一筷子的甜,心想这真是个甜蜜蜜的男人。 早正午时,祝鹤行要入宫见景安帝,临走时吩咐道:“把小书房收拾出来,给王……”他咽下那个“妃”字,说,“给公子用。” 听鸢要随他出门,应声的是雁潮。 沈鹊白在廊下听见了,下了阶梯走到祝鹤行跟前,说:“按照规矩,今日我不是该入宫向皇后请安么?” “这是新妇的规矩,不是你的规矩。你一个男儿,成天往后宫里去请哪门子的安?”祝鹤行语气平淡,“在府里还是去外边撒野都随你,府里没老人,你上屋顶上吊都没人说教你规矩,至于外边……” 祝鹤行抬手捏了沈鹊白的下巴,让他抬头,似笑非笑地说:“你牙齿这么利,谁敢招惹你啊?” “啊?殿下怎么知道我牙齿利?”沈鹊白凑近祝鹤行的脖颈,小声问,“我咬过你吗?” 祝鹤行挑眉,在他耳边说:“就等着你咬我呢。” “我怕我当真齿利,咬得殿下血流不止,我可舍不得。”沈鹊白纯良一笑,随即抬手替他理了理毫无褶皱的袖口,很是温柔小意,“殿下路上小心,早点回来哦,我等您。” * 作者有话要说:
第15章 云鹤 祝鹤行走后,雁潮领着沈鹊白去小书房,边走边道:“小书房是主子以前用的书房,后来书架渐多,屋里放不下,主子又修了间大的,这一间便空置了。虽不常用,但桌椅柜架都有,每日也会打扫,公子瞧瞧还有什么需要的,我叫人即刻去采办。” 说罢,两人走到小书房前,雁潮推开门,侧身请沈鹊白先进。 沈鹊白在房中转了一圈,房里摆的是成套的紫檀木,笔墨纸砚也是好的。他还算满意,说:“大件无需添置,请再多紫檀长方灯一对,青玉萼耳小熏炉一只、茶香都可,峰形笔架一只、雕纹花样随意。花笺纸一盒,要千金坊的。” 雁潮记下来,推开窗喊了人,吩咐采办房的人即可去办。他转头见沈鹊白正在试座椅上的软垫,不禁微微眯眼:这个沈五不是寻常貌,言行举止皆有气韵,一应用具也讲究喜好,偏僻小院养不出这尊金玉。 这些年,他在朝天城到底发生了什么? 廊下响起脚步声,雁潮收敛心思,侧身看去。 窗外来了个人,恭敬地说:“雁统领,府外有位叫花坞的姑娘求见,说是公子的丫头。” 雁潮说:“放她进来。” 这人放进来,住哪里也是个讲究。花坞要服侍沈鹊白,不能离得太远,但这一府的青葱男儿,姑娘家不好去和人挤一个院。 雁潮正犯难,就听沈鹊白说:“花坞自小野惯了,寺庙大街、房顶山林都睡过,不必太娇着她,可寻个有隔间的大院子,给她辟一间小院子就好。” 雁潮闻言看向沈鹊白,对方朝他笑了笑。 高门府宅中大大小小院落不一,能在大院中单独居住小院的也只有在府中地位高、最得重用的人。沈鹊白嘴上说不必娇惯,心里却要给丫头寻一处好地。 琼仙苑东边的院子辟了四间小院,住的是雁潮、听鸢和故去的管家草叔,沈鹊白这是主动把自己的人放到他们的眼皮子底下摆着。 雁潮辨不清沈鹊白是真坦诚还是心眼真多,但这是个不错的主意,当即挥了挥手。 窗外的人行礼,快步走了。 不多时,小厮领了个黄裙女子进来,雁潮与她互相问礼,随后离开小书房。 花坞在廊下看着他走远,转身进入书房,绕过书桌,指了指沈鹊白颈间的红印,说:“祝鹤行又掐你了。” “没上回重。”沈鹊白说。 “真好。”花坞说,“宣叔传信,近来有人打听你小时的样貌,不止一拨。” 沈鹊白说:“是不是还有人在查十二年前的事?” 花坞点头。 沈鹊白笑了笑,“爱查就查嘛。” 见他不在意,花坞也没多问,只从包裹中摸出一封信,说:“这是玉娘从朝天城递来的信,云锦作封,绣一枝碧桃,熏的是‘翠微飘雨’。这是奔你来的,说不得装的是哪家姑娘的春心。” “连我长什么样都不知,哪敢表春心?”沈鹊白拆信,抖落一手茶香,笺纸一张,水墨铺一半,是笔清隽飘逸、缭云吹雾的仙人字。 【既见君字,便见君心。五月立夏,见君三字,如雨中鹤,云间龙,吾入眼是惊,落眼是喜,魂牵至今。今手书一封,君也见吾字,君也见吾心,若蒙君佳好,盼君回信。】 落款没有署名,只一道牡丹章纹。 沈鹊白抚摸笺纸,如见狼毫纤墨游走其上。 “所以……”花坞挑眉,“这不是对你的春心,是对你的字起了春心?” 她知道沈鹊白有双妙手,却还是头回见人这么直接的送信来,若是寻常人,沈鹊白定然不搭理,可巧了,这人有一笔好字,还有颗玲珑心,正挠中沈鹊白。 沈鹊白果然说:“磨砚。” 花坞抬手磨砚,操心道:“这信送回朝天城,再等人回信,也得半月了。” 沈鹊白摇头,说:“无需送到朝天城,送去乘风阁,挂醉云间的牌子,签子上穿一株紫牡丹。” 乘风阁是信件接送站,若有需要也可存放信件,等收信人自取。可把信挂去宣都的乘风阁,对方不一定能很快收到消息,花坞觉得不如直接送回朝天城,准确又靠谱。 沈鹊白看出她的不解,解释道:“这笺纸是千金坊去年的云鹤笺,只有三套,一套在我哥手中,一套在六皇子手中,还有一套,我当时问千金坊那老东西要,他说送给了一位宣都的朋友。这不是我哥的字,六皇子的《临江帖》我看过,这也不是他的字。” 花笺说:“那万一得到这笺的又把笺送了别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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