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璎脑海中电光火石,终于明白过来。 如果浮玉坊的人找到福州王的儿子,那浮玉坊的主人必是福州王的儿子无疑。 他当年所见与周渐学商议谋逆之事的人,兴许就是福州王的儿子李勉。 如此一来,所有的事便都说通。 而李勉只怕不知自己的姐姐在宫中。 若知道浮玉坊的决策之人是谁,浮玉坊的庐山真面目还会远吗? 他只要去追查当年李勉的下落,便总有办法拔出萝卜带出泥。 “你想必知道我是什么人,如此轻易将这些事告诉我,不怕我对浮玉坊与你的弟弟不利?” 崔昉捂住脸,似哭似笑,“我知道你要什么,只有给你你想要的,你才会帮我保住李宴。李宴出生后,谁都比不过他重要。更何况,浮玉坊的人,没有那么容易被查出来。” 章璎将哭闹的李宴从崔昉手中接过来,“我替你保住他,并且发誓,一辈子善待他,珍视他,如果有一日我死了,也会替他寻一个好人家。” 崔昉朱唇开合,终于说出另一个秘密,“我的儿子今年七岁,但他兴许这一辈子,永远只有七岁。” 章璎张了张口,看着李宴委屈的小脸,将这个孩子在自己的怀中抱紧。 乱伦所生的孩子,四肢健全已是奇迹。 “我死的时候一定穿着孝服。” 因她与亲人乱伦,因她为乱伦的孽子出卖自己的兄弟,因她一生不忠不孝不义。 这是崔昉对章璎说的最后一句话。 夜里,西河王师踏破城门,崔昉抱着一具面目全非的幼童尸体,一身孝服从城门一跃而下。 她已经没有活下去的理由。 而章璎连夜命人将嚎哭不止的李宴送往扬州,并附信道明原由。 他在信中让温蓝在扬州等他。 等他事了,便来扬州找他,他们一起去北辽。 在做完这一切后,章璎算了算时间,李景这时候应当已经毒发,便往御书房而去。 皇帝平日服下的五石散由钟乳、硫黄、白石、紫石、赤石碾碎成沫所制。 其中一味今日被章璎神不知鬼不觉换成砒石。 砒石入体必当肠穿肚烂而亡。
第48章 李景就要死了。 砒石在他的体内搅碎血肉,呼吸濒临衰竭。 他不把别人的命放在心上,也不把自己的命放在心上。 人快死的时候会回光返照。 李景坐直身体,面容如当年章璎第一次见他。 暴君提出了自己的疑惑,“你为什么要害我?” 章璎靠近他,点起了一盏宫灯,宫灯照亮他鲜艳的面容,如同一朵淬毒的花。 “你杀了很多人,逼死了我父亲。” 李景长长叹了一口气,“可我没有伤你。” 章璎眨了眨眼睛,忽然落下两行泪。 眼泪落到暴君的膝头。 李景伸手用粗砺的拇指拭干水渍。 “你在为我流泪吗?” “是风大进了眼睛。” “谁教会了你撒谎?” “我在你身边的每一日都在撒谎。” “我知道。” 章璎猛地抬头。 “你实在不像一个恶人。” 章荣海的计策天衣无缝,唯独算漏了一件事。 他做恶人许多年,见过恶人许多种,或皮囊光鲜,或面容丑陋,或地位低下,或身份显赫,唯一相同的是这些人都有一双浑浊不堪的眼睛。 但章璎的眼睛与他们不同。 他的眼睛像太阳。 “你知道我为什么留着你?” 章璎摇头。 李景笑了笑,“我这个人没什么同情之心,却见你有趣,也见你可怜,喜欢你的皮囊,也喜欢你的眼睛。” 李景生来善恶不分,残暴厌世。 他是个疯狂的赌徒,也是个好色的男人。 章璎的相貌有目共睹,即便是藏匿眼角褶皱中一尾鲜红泪痣,也照着李景喜欢的模样生的含苞待放。 但李景养尊处优,所用所经皆为上等,即便是床榻上的性奴也无一不是丰满美艳的名器,章璎这般无根太监,在他眼中只是残次品的存在,因着一张脸尚能留在身边做个赏心悦目的花瓶,真放到榻上便是倒自己的胃口。 更遑论如今年纪渐长,见惯世间尤物,便不再耽溺肉欲。 只好赌的玩心从一而终。 李景是个疯子,他将人放在身边,想将章璎也变成一个和他一样的疯子。 这是一场他心血来潮并持之以恒的游戏。 他闲来无事,把蝼蚁玩弄股掌,章璎成为他跌宕起伏的人生中一味包装新鲜的调剂品。 在他以为自己必赢的时候输了。 赌徒追求的不是最终的结局,而是大起大落的心惊肉跳。 李景输了。 这是他第一次输。 他上一次赢,还是杀死自己的亲弟弟登上皇位的时候。 他错在不该将璞玉当做顽石。 “世人这样对你,我自问对你不错,一直以为你最终会在我这边。你是别人送到身边的探子中我最喜欢的一个,其他的都死了,而我用你赌了一把,但我输了。” 诚然李景杀了自己的亲弟弟,与自己的侄女乱伦,对自己的两个儿子不闻不问,是个空前绝后的恶人。 但他却有一个赌徒该有的美好品质。 愿赌服输。 “陛下,我始终记得义父带我看过天子脚下饿殍遍野的景象。” “你爱他们胜过爱自己?” “您错了,世有公道,我不能因为您对我一人好,便忘记公道二字。”
第49章 “你又因何而落泪?” 章璎反问,“陛下又为什么用我来赌呢?” 李景笑了声。 章璎落泪的原因,与他用章璎来赌的原因一样。 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可恨之人也必有可怜之处。 他们两个人,究竟谁是可怜之人,谁是可恨之人? “你不偷宫中的布防图,总有人来偷。我不死在你手里,也要死在别人手里。想来也没什么差别。我死了,你要怎么办?” “我会逃,如果逃不了,兴许地下您会见到我。” “若地下见了你,兴许还能再来赌一局。” “赌什么?” “赌我的儿子江山是否能长久。” “盛世将要太平,太平必将长久。” “非也,辽人虎视眈眈,天下未必太平。羔羊我不宰杀,必有他人觊觎。” “陛下把人视做羔羊,可有考虑过羔羊的感受?” 李景沉默已久却道,“你非我眼中羔羊。” 羔羊由人宰杀,随从大流,碌碌无为且浪费口粮,没有存在的价值,只是一滩活腻的烂肉。 他杀的羔羊像天上的星星一样多。 黄泉死路魑魅道上,一个人走也不亏。 “那我是什么?” 李景笑开来,“你是精怪,我还未试过是否身怀名器,倒有些后悔。” 章璎险些气笑。 死到临头还在占他口头便宜。 没有人想到恶毒的暴君死前仿佛一位看穿世事的智者。 砒毒入肺腑,李景已气若游丝,血红的眼睛看向空中,眼球渐渐爆裂出血。 在他死去的最后一瞬间,听到耳边有人说一一 “如果我早些出生,若知陛下在冷宫是那般境遇,必定日日温饭做粥,不让陛下孤单十年。” 李景的手忽然反握住章璎,握的很紧很紧,到死的时候都没有松开。 手背青筋暴突,眼角尚有一滴未曾干涸的泪。 章璎抱着暴君的尸体,轻轻阖上他的眼皮。 他还没有来得及问,他对五十散中的砒石是否知情。 但李景永远开不了口了。 章璎冷静地挪动暴君的尸体,将他伪作自缢而亡,挪动尸体的手指却在微微发抖。 他后来细细回忆,许多事情都有迹可寻。 圣祖皇帝后宫有许多女人,李景的母亲只是其中一位并无身份的贡女。 贡女按例不得产子,她偷倒避子汤,并怀身孕,瞒天过海生下李景,皇帝迫于无奈接纳这个孩子,转身将贡女赏赐给需要笼络的大臣。 李景的生母自此成为不传之秘。 这在当年是君王把控人心的常事。 贡女在暴力与无止境的折磨之下替大臣生一对双胎。 这位大臣后来卷入贪污案中,全家被发落。 李景的母亲和两个同母异父的弟弟被砍断头颅。 母亲的头颅滚落在李景的脚边,直勾勾地盯着他,七岁的李景受到刺激,回宫大闹一场,自此被关押冷宫。 听说十七岁才被从不见天日的宫殿接出来。 彼时头发已生至脚踝,脚边四处都是被啃断的老鼠残肢。 在冷宫这许多年,他靠食鼠饮雪活下来。 他的父亲存心饿死他,也便无人给他温饭做粥。 孤独的十年中唯一陪伴他的只有鼠与蝼蚁,还有冬日一场又一场的雪。 或许这也是后来他对自己的发妻与亲子不屑一顾的原因。 因他父亲从未在意他,他也不会在意自己的儿子,曾经所经所历让昭宁太子又尝一遍。 他以为这是常态。 若是当年有人能看他,或许一切都会不同。 但世人凉薄,并无人在意一个关押在冷宫的皇子。 纵观李景的人生,每一刻都在赌。 杀自己的弟弟是赌,福州王死后赌自己的父亲爱子心切,必然会随之而去。后来登上皇位,所做所为亦无一不在满足私欲。或许他在这世上从未得到真心,便觉得无趣透顶,不明白众生庸庸碌碌为何活着,杀人反而是在帮他们解脱。 一个念头从章璎脑海中顿生。 李景死前平静,是他已早无生志。 或许从很多年以前,那母子三人的血溅落在李景脚边时候,李景便已经死了。 你怎么能指望一具活尸爱他的妻子,爱他的儿子,爱这世上的人们? 李景死了。 章璎逃了。 却被小西河王一箭射中脚踝,也射中小毛驴的脖子。 小毛驴在他怀中奄奄一息断了气。 死的时候四肢扑腾,呼吸粗重,瞳光渐渐涣散。 小毛驴脖子上的铃铛还在滴滴答答地响,以为会走向天涯海角,最后却在宫里的地道埋了骨。 新君将他交与戚淮审讯。 不为外人知的理由太多,多到他自己已微不足道。 那时候他怎么敢和戚淮透露温蓝在什么地方。 温蓝带着小宴,若小宴身份暴露,新君为报母仇,怎会留他一条命? 后来温蓝回来,直到顶替他身份时候章璎才知道,原来新君审问他温蓝的下落是因错把恩人当做温蓝,并非小宴假死逃生一事被发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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