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使卫家的门生免为人彘,卫琴却认为他让这个年轻人受炮烙而亡。 他救下明柯的儿子,明柯却认为他杀了自己的爱宠。 他救了数之不尽将被满门抄斩的人。 王寅却指责他蛊惑先帝修改律法,不忠不义人神共愤。 这便是他在李景身边这么多年做的事。 单枪匹马,一手一足。 皇后死去不久,她身边的大宫女崔昉生下了李宴。 李景并不在意李宴这个儿子。 露水一夜,皇帝心肝凉薄,发妻都不在意,还能在意谁? 崔昉未提妃位,未降出宫,日复一日带着李宴在皇后蒙尘的宫中住着,无数次在黑夜中见到先后的鬼魂。 章璎查过她的来历,此女原是卫家人,后成为卫后的陪嫁,却非卫家家生子。 再查她入卫家以前,什么都查不到。 李景教会了他什么叫世故。 章璎变成了一个见风使舵,长袖善舞的人。 他虽是杀人犯,李景要用他,满朝文武便无人敢拦。于是章璎手中开始拥有权力。 李景用章璎十分趁手。 每次他想杀人的时候,章璎总是反其道而行之,巧妙地解了他的气,后来几年便不常常将砍章璎脑袋的话挂在嘴上。 李景有时候会对章璎开玩笑地说,“若有一日朕不在了,你当在清算之列。” 章璎跪在他的膝下,“那便把奴才的尸首扔进焚化炉,撒入您的菜园子。” 李景揉了一把他的脑袋,“你倒是想的开,外头的人会说,你章璎兴许前科累累,如今说不定爬上朕的榻。” 章璎沉默良久,见李景心情不错,涨红脸憋出一句话,“他们有没有这个想法不重要,重要的是陛下有吗?” 李景哈哈大笑,“如果有呢?” 章璎反射性捂住菊花。 李景一脚踹过去,章璎身形不稳,冠帽落地,长发垂柳般散落双肩,堪堪覆住一双凤凰眼,露出尖俏可堪一握的下巴。 李景神色惊奇,“你头发白了。” 章璎眨了眨眼。 每日伺候着你,还要防着菊花被偷,不白才奇怪。 永安二十二年,章家出事。 章荣海到底没有忍住想让太子早日归来,便趁大宴向李景求情。 章璎正欲在人群中说话,李景只看他一眼。 章璎心中胆寒。 判以流放已是李景看在章璎的面子上的厚待,若他还不知感念天恩,便要等着雷霆之怒。到那时候章家一门又是什么下场? 章珞与章珩大雨中跪在清风苑,章珩磕的满头是血,撕心裂肺地喊,“章家养了你这么久,你却连门都不敢开!懦夫!忘恩负义的白眼狼!” 有三五行人从门前过,有人谴责有人看戏,也有人跟着说风凉话,“人家如今身份显贵,深得陛下喜欢,即便是个无根的太监,哪里能把你们这等罪臣子女放在眼中?” 章珞咬牙搀扶起来章珩,“咱们走!” 章珩回头看一眼,双目愤恨地盯着清风苑三个字,“阿姐,这座宅子,原也是我们章家的。” 章珞甩了他一巴掌,满脸血泪,“现在已不是我们章家的了!” 雷声滚动,雨点密集,直到姐弟二人渐行渐远,清风苑的门始终未曾打开。
第46章 清风苑紧闭的门后章璎作何想法无人得知。 只有宅邸的仆役知道他们的主子彻夜未眠。 第二日章璎前往诏狱,见了他的义父一面。 死牢中的当朝太傅四肢嶙峋。 握住章璎的手说,“好孩子,为父对不起你,才你白璧蒙污。” 章璎跪下来,恭敬向义父磕一个头。 “我的名字取之于您,我的礼义取之于您,我的廉耻取之于您,事到如今,您还要把我当做外人吗?” 章荣海扶起他。 有些话他没有办法开口。 章家本来还有一个孩子。 章璎的名字也是给那个孩子取的。 可惜三夫人产子之时一尸两命,章家上下悲痛欲绝。 算命先生说章家犯煞,需命格极贵之人镇煞。 章璎便恰好出现在章家门前。 凤凰眼的人命贵,他便将这个孩子带回家,当做自己夭折的孩子疼爱。 这许多年章府上下无人将此事在章璎面前多说一句。 他已将章璎当做自己的孩子。 再提这些过往,章璎心中或许会生隔阂。 于是他没有提起旧事,而是交代公事。 “浮玉坊行踪隐晦,周渐学猜度到你救下太子,但当初审问周渐学的时候得知还未来得及将消息告知浮玉坊,如今只有一事不明,周渐学究竟从何知道此事?这许多年浮玉坊几乎从人间蒸发,并未采取行动,也许是你将太子放在青盐寺起了效果,也许另有他因,其中疑点重重,定要小心,我调查数年,崔昉此人或与曾经的皇城司有关,你盯紧她。” “章珞嫁入周家,章珩打小口风不严,为父只知你为尽力保全章家,才由着他们误会只字不提。我虽养育你长大,却拖累你更多,大事一了,便远远离开这个是非之地,章珞有周家帮衬,只要不知真相,她会过得很好,章珩向来不知疾苦,经一回流放或是幸事,你无需牵挂他们,若中原难容,便往北辽去。” “他年新帝登基,和盟重续,这世上太平安乐,为父还盼着你来坟头上一柱香。” 章璎握住章荣海的手,哽咽道,“父亲会长命百岁,只要你跟随章家流放,路上总有法子。” 章荣海叹息。 天子尚不能百岁,更遑论他人。 家国危难,倘若死去的章荣海比活着的章荣海更加有价值,苟且何用? “好好活着。” 你多活一天,为父的罪孽便能少一分。 这个孩子,本该是长安城最耀眼的一轮太阳。 章璎应下。 “我乏了,你走吧。” 看着自己的尊敬的父亲死亡,是何等残忍的事。 章璎对章荣海的死志毫无知觉。 章璎走后不久,章荣海自缢身亡,死前身体朝着章璎离开的方向。 一代名士用自己的性命做了暴君的投名状。 满江的尸骨尤在眼前,哭号的婴儿被溺杀。 这是一个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的乱世。 始作俑者高距庙堂,不见白骨积道,不见深宵鬼哭。 章荣海的死成为最后一根压死骆驼的稻草,自此各地书生哭嚎游走,每日都有因反抗而生的血案。 章璎知道李景迟早顶不住朝野压力。 他的义父用自己的性命和家族的荣膺换回太子归朝。 章璎以前认为将来有一日会告诉世人真相,但章荣海死的一瞬间他决定就此缄默。 章荣海之于他亦父亦师,死后成为天下士子心中的神祇。 神祇不容污点。 世人无法忍受章荣海对自己子女的所作所为,皇室无法忍受章荣海将这个国家置于棋盘上翻云覆雨。 章璎可以一身污水,章荣海不行。 他是天下读书人的楷模,章氏一门的名姓必将与日月亘古长存。 章璎看不懂李景。 世人恨他肆意妄为,他却乐于遗臭万年。 总是笑着说,“以后我们就是名留青史的一对儿。” 李景大章璎许多,看起来三十出头的模样。 若抛去眉宇的戾气,倒也不失轩昂伟岸。 章璎心中咬牙,谁和你一对儿。 章璎要杀了李景,拯救天下百姓,替他的义父报仇。 李景有一段时间迷上五石散,一边抽一边舒服地叹息。 “陛下怎么忽然迷上这个?” 李景弯了弯眼睛,“想长生不老。” “为什么想长生不老?” 李景靠着美人塌吞吐,俊美面容在袅袅雾后若隐若现。 半开玩笑地说, “年纪大了,又不想死,我死了,你就要被清算。” 章璎心头一颤。 这辈子从未有人替他考虑过身后事。 即便章荣海,见最后一面的时候所思所虑也是章家更多。 花翁教会他善良的时候忘记告诉他一件事。 善良的人都死了。
第47章 章家人满门流放,却没有人死去。 这里面有章璎的缘故,最终却无人知道真相。 永安二十四年年初,昭宁太子从青盐寺回朝,开始与众臣往来联络,暗中部署兵马。 后来,东宫收到一封信,信中有三张图。 这三张图是李景的命。 西河王师凭着这三张图不伤一兵一卒打进金銮殿。 章璎送出图后,便往皇后宫中去一趟。 崔昉谴人前来,说有要事商议。 这个许多年不曾露出庐山真面目的女人,终于为保住儿子的性命向他妥协。 废宫中的女人怀中抱着自己不谙世事的儿子,抬起一双美艳的眼,“你来了?” 章璎定定看着她,“我调查你多年,始终不见蛛丝马迹。” 崔昉笑了起来,“人人都知道章大人是陛下/身边的红人,若不是那日我撞见你鬼鬼祟祟偷出布防图,怎敢信你会置他于死地?” “你为何没有阻止,也没有告发?” “这是李景应得的报应。” “章大人,我给你讲一个故事,你帮我把小宴抚养成人如何?” “那便要看你讲的故事,值不值得二皇子一条命。” “许多年前,有一大户人家,为夺家产,弟弟死在兄长手中,兄长对外宣称其暴毙而亡,并对弟弟全家人赶尽杀绝,弟弟有一子一女,两个孩子在逃亡路上走散。长女大些,为报仇费尽心机接近叔叔的未婚妻子,在她的家中做了奴婢,后来作为陪嫁爬上了自己叔叔的榻,杀了对自己有恩的小姐,怀了乱伦的孽种,并将这一切告诉了她的亲叔叔,从此沦为被人厌恶的弃妇。” 章璎瞳孔微缩。 崔昉原来是福州王的长女! 她在卫家做了奴婢,陪着卫家小姐嫁入宫中,与不知情的李景露水一夜,怀了李宴,并且投毒杀害卫后,谁知李景厌弃卫后已久,不过是利用她除去卫后。她的报复没有成功,绝望之下将一切和盘托出,李景终于知道李宴是自己乱伦所出的孽种。李景留着崔昉,是为了知道福州王的儿子李勉的下落,而崔昉早与李勉走散,对弟弟的下落或许有些线索,却决然不敢断定。 便是凭着这唯一的线索作为要挟,她与李宴才在李景手中保住性命。如今李景已如暮落夕阳,崔昉生怕她母子二人被新君报复,在暗中看到他盗取布防图之后才确认章璎是能帮助自己的人,便决定用这唯一的线索换取李宴活命。 “当年皇城司在我父亲的麾下,对我父亲忠贞不二,即便后来变成了浮玉坊,也始终四处寻找我姐弟二人的下落,可惜我身陷宫中,命该如此,您说我的弟弟又在什么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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