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者说,别人不知道也就罢了,皇上是暗中问过靖南曾贤是否属仁党之流的……他心中既有了猜疑,不会这么快让他位极人臣的。” 慕云深虽然人在府中养病,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耳目却如此灵通,朝堂上的风吹草动他悉数掌握,他几乎是整个大夏最敏锐先知的人。 裴书锦听君一席话,脑中渐渐清明,心里的疑云却更为厚重,他若有所思道:“曾贤赴京,该不会是皇上设下的一场鸿门宴吧?对外宣称重用曾贤,实要是清算他了……” 慕云深露出“孺子可教”的表情,轻叩茶杯道:“你知道的,像曾贤这样的地位,如果要搬倒他,必是滔天的罪状,株连满门也是有可能的……如果真是如此,江怀雪也难免受累。” “江怀雪赴京以来明里暗里的运作……”慕云深露出一个有些匪夷所思的笑,别有深意道:“你猜,究竟是想让曾贤活,还是让他死呢?” 裴书锦看着慕云深的表情,答案几乎是不言而喻的…… 裴书锦难以置信道:“……至于吗?他们好歹有姻亲,在外人看来更是一条船上的人,能有什么深仇大恨?又至于闹到玉石俱焚吗? ” 慕云深敛目摁了摁鼻梁,摇头叹道道:“当今皇上城府深疑心重,更算不得什么嫉恶如仇之人,如果真如我所猜想,能把皇上当杀人的刀,让皇上在这个关头发难……想来既要有深仇大恨,又要有翻天覆地的决心和能力……” 裴书锦脸色苍白,心中发毛,他心中仍有一些疑问,但慕云深已经显露了言尽于此的疲态,他也知道不该再问,又谢过慕云深,将药盒留下便恭谨告辞了。
第112章 顾言不到中午就回来了,果然不出所料,江怀雪一口回绝,可顾言的情绪好似并未受到多大影响,该吃吃该喝喝,安然养伤全无异样,闲来无事还能笑着逗孩子玩,全然不复前几天忧心焦虑的模样,搞得旁人一头雾水。 反倒是裴书锦整日恍恍惚惚心不在焉,有时靠着廊柱一坐就是几个时辰,也不知在想什么。 事出反常必有妖,六月二十四清晨,从江怀雪那回来没几天,顾言就消失了。 顾言是半夜三更跑的,带走了几身衣裳和金银细软,只在孩子床头留下了一封信,信封里还有三千两银票。” 顾言在信里言简意赅地把孩子托付给了他俩照料,银票是孩子出生的时候慕云深强塞的,顾言自己拿走了一些,剩下的让他俩存起,以备不时之需。 裴书锦和陆放看过信后面面相觑,均是愁眉不展,顾言必定是去找慕靖南了,肃州距离京城两千余里,又是战乱之地,顾言从未跋涉过如此远途,孤身一人,剖腹之伤尚未痊愈,怎能不令人担忧。 裴书锦和陆放只能又去找慕云深,刚好遇上练剑归来的楚怀璧,吃了好大一个冷眼,楚怀璧与过去判若两人,越发冷漠阴鸷,好像看谁都不顺眼。 裴书锦和陆放赶紧进了屋,慕云深抬头看见他们,苍白面色上浮现出笑意,料事如神道:“小言走了?” 原来慕云深早知顾言心意已决,并未阻拦他,甚至调派了人手暗中护送他至肃州,只是这一去吉凶难料,慕云深嘱托他们万一慕家不测,便让裴书锦和陆放拿着钱离开京城去做些生意,好好将孩子抚养成人。 裴书锦和陆放从慕云深房里出来皆是垂头丧气,他俩人本就是因为顾言的原因才寄居在此的,如今反倒是顾言走了,而他们还要靠着慕家生活。 自从去年八月来京,裴书锦就和顾言生活在一起,快一年的光景,已经习惯了彼此的陪伴照应,如今顾言一走,他的心里既是失落又是担心。 裴书锦和陆放把孩子接到了他们屋里,好在这段时间他俩一直围着孩子转,照料婴孩已经算是熟练,府里帮忙的奶妈和下人也很多,倒是不用太过担心。 裴书锦夜里把孩子哄睡,问陆放:“你说小言还会回来吗?……” 陆放沉默片刻,摇了摇头:“不知道,但若是皇上起了杀心,一直不肯调配粮草,肃州之围无法得解,慕将军便难以全身而退,顾言……能够独善其身吗?” 裴书锦垂下头来,是啊,他是了解顾言的,顾言尽管无力回天,但必抱了同生共死之心…… 裴书锦没有再过多犹豫,他草草收拾了行李,在顾言走后第二天,六月二十五的深夜,便也不告而别了。 他没有告诉陆放,因为不知道该怎么说,他也没有告诉慕云深,因为没有必要了,他做出什么选择,慕云深怎会料不到呢? 裴书锦到了西泠园时三更都快过了,到处漆黑一片,只有西泠园门口点着成排的灯笼,灯火通明,仆从声势浩大地整点行装,整条街都是马车驶过的声音。 顾言提过一句江怀雪就快离京了,难道江怀雪明天一早便要走? 裴书锦心中有些不安,他没有声张,在墙角寻了个地方坐,刚好能看到西泠园门口的动静。 他就一直从天黑坐到天明,约莫辰时的时候,街市上的动静渐大,西泠园门口已不复昨夜的喧嚣忙乱,马车有序排列,仆从整装待发。 辰时三刻,门口便出来一队人,门口两旁仆从立刻夹道相迎,裴书锦往前两步遥遥相望,依稀看到为首的江怀雪一袭白衣,盛夏天仍着披风,人看起来瘦了不少,旁边一直有人搀扶着他。 巡城护卫正好赶来,带头的上前与江怀雪寒暄了几句,便前后列队准备送行。 眼看江怀雪要上马车,裴书锦下意识便冲了上去,离车队还有丈余远,护卫便冲上来拦住他:“闲人回避!” “江怀雪!”裴书锦喊了一声,又怕太远听不到,提高声音道:“江怀雪!” 江怀雪闻声顷刻抬起头,与裴书锦遥遥对视,他的脸色苍白更甚,几乎没有血色,望向裴书锦时愣了许久,才突然回过神来,眉头微皱,朝旁边领头的护卫轻声说了句什么,那人才大手一挥喝道:“放行!” 四个多月未见,江怀雪照旧是锦衣华服前呼后拥,可脸色却白得过分,笼罩在一席雪白衣衫里,像是一樽没有人气的瓷瓶。 裴书锦心头疑云更甚,他不顾众目睽睽,踉跄两步到了近前,两个人中隔着一架马车,裴书锦忍不住道:“你……生病了?” “……没有。”江怀雪的表情极不自然,他看向裴书锦时眼神闪动,似有千言万语却戛然而止,他好像下了很大决心,才撇开头道:“快回去吧,我要回扬州了,就此别过。” “江怀雪……” 裴书锦还欲阻拦,江怀雪却已经上了马车,常山从后赶来,帮江怀雪关严门帘,挥手吩咐马车启程,自己却并未跟着上马,身形一顿,别有深意地看了裴书锦一眼。 马车驶过,常山缓缓走到裴书锦近前,笑道:“竟然又是你,这么阴魂不散?” 这人言行举止并不多过分,但给人的感觉就是不舒服,那双精明的眼睛一扫,裴书锦就觉得自己是被一条吐着信子的毒蛇盯着。 裴书锦和他没什么好说的,并未正眼瞧他,连忙转身去追马车,常山却一把拽住他,嘲笑道:“你还不走,这次是等着被打断另一条腿吗?” 裴书锦转身盯着他,蓬莱别院那一次常山并未在场,但裴书锦直觉一切也和他脱不了关系,比起江怀雪的仆从,他更像曾有容的走狗。 裴书锦执意甩开他的桎梏,常山却毫不费力地牵制着他,裴书锦挣脱不开,反被一把推在地上,他撑着地面想要爬起来,常山却抬脚就冲着他手背踩过来,鞋底刚落下来,常山就被从旁飞起一脚踹了出去,顿时摔个仰面朝天,江怀雪不知何时折返回来,伸手扶起裴书锦,眼神冰冷地看向常山:“我还没死呢,轮不到你撒野。” 众人都停下来看热闹,常山扶着胳膊艰难起身,脸色铁青,江怀雪朝他轻飘飘道:“你既然这么不想上马,便在后面跟着跑吧。” 江怀雪说完,也并未在乎旁人眼光,他掏出手帕替裴书锦擦干净手,拉着人就上了马车。 江怀雪的马车一贯的宽敞大气,起居日用一应俱全,像是一间屋子也不为过。 马车缓缓驶动,两人在车里却各坐一边,气氛尴尬,空气凝滞,江怀雪许久才道:“你有什么事吗?马车很快要出城门了。” 看到江怀雪竟前所未有的不安,裴书锦却有种反客为主的感觉,他摇头轻笑道:“江怀雪,我希望相安无事时,你却偏要勉强,而如今我在你面前了,你这又是怎么回事,叶公好龙吗?” 江怀雪听他这么说不由得也感到好笑,轻咳了一声,摇头道:“那就当我是叶公好龙吧。” 裴书锦却没跟着笑,他紧盯着江怀雪,看他面色虚白,神疲乏力,皱眉道:“你……你的寒症如今已经由里及表,怕是要伤及肺腑,怎么会变得这么严重,你一直没有好好调养吗?” 江怀雪轻敛双目,睫毛像两把漆黑的小扇子一样阖上,他沉默了许久,扯开话题道:“你怎么来了?顾言不是说他无论如何都不会拿你来做交易吗?” “顾言去肃州了。”裴书锦回答道:“你不肯借粮,他也没办法,从你这里回来没几天就偷偷跑了。” “这小子,倒是有几分胆色。“江怀雪轻笑道:“慕靖南也没看错人。” “你也是来劝我的?”江怀雪说罢,直起身来道:“商人重利轻义,你不会也觉得慕靖南与我有旧,我就要予取予求吧?” 裴书锦随他赈济过淮北,他知道江怀雪就像一块肥肉,上到皇亲国戚下到平民百姓,都以各种无法拒绝的理由指望能从他身上得到些东西,但其实他那些东西也并非是召之即来的,而他若是予取予求,这份家业早就荡然无存了。 裴书锦摇头道:“我虽然不是很懂,但慕大哥说过,这不仅是生意钱财的事,几十万石的粮食关系到江家的根本,解肃州之围或许更会引致杀身之祸……你哪怕再重情义,也没道理让你平白搭上身家性命。” 江怀雪神色微动,低头摆弄香炉道:“那你还来干什么?” 裴书锦掏出那个装着戒指的木盒递到江怀雪跟前:“为什么给我这个?” “怎么这就给你……”江怀雪好像有些意外,片刻又低声道:“也是,晏清他如今……” 江怀雪话说一半,略显疲惫地叹了口气:“这是我亏欠你的,收好吧。” 裴书锦只感到好笑,摇头道:“你亏欠我的是这些吗?”
第113章 江怀雪什么都不肯说,只让裴书锦赶紧下车回慕府,裴书锦全当没听到,一直跟着马车出了城,江怀雪也无奈,他虽然不怎么想说话,但一路上还是留心照顾着裴书锦的需求。 三天后马车就到了沧州,晚上驿站吃饭的功夫,江怀雪又幽幽道:“慕府的人跟了一路了,怕我把你卖了,你还是随他们回去吧。”
102 首页 上一页 67 68 69 70 71 72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