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书锦也是心有戚戚,如今听了这话,只觉得陆放的冷静睿智让人刮目相看,顾言却细细思量起了陆放的话,开始面露不安,抓着裴书锦焦急道:“你说会不会是慕靖南又出了什么事,慕大哥才借机肃清府中不可靠的人?对了,谢之寒为何又派了人过来?……” 顾言这疑心一起,便再也坐不住,强忍着刀口疼痛,让裴书锦和陆放扶着就去了花厅外偷听。 果不其然,慕靖南从大理寺出来以后根本不是去巡按宣府了,而是领兵去了肃州迎战西凉!肃州战况凶险,西凉拥兵二十万,慕靖南只带了七万靖远军,这一去祸福难料,慕云深为了不让他们担忧,这些日子都在竭力粉饰太平。 他们听陆放大致讲过肃州战乱,西凉二十万大军势如破竹,连下三城,沿途守将死的死降的降,想来也是,也只有这等势同水火的战况才能让皇上不得不放慕靖南出大理寺。 谢之寒之所以又派人前来,是因为慕靖南一去就退敌三十里,保住了肃州,但是千里行军,走时调配的粮草早就吃了个七八成,慕靖南两次上表申领粮草三十万石,皇帝却迟迟不肯下令调粮……想来上次北大营血书哗变一事吓坏了皇上,加之章太傅煽风点火,皇上忌惮慕靖南的兵权,怕是已有了釜底抽薪的心思。 更糟糕的是,外将与内相不得勾连,慕靖南手握重兵不说,慕云深在集贤院声望也极高,手中权柄过重,眼下皇上不仅不肯调配后续粮草辎重,甚至将慕云深的亲信门生渐次调离了集贤院…… 谢之寒与慕靖南交好,这次也是从谢相那里听说了局势不妙,才特意派人来让慕云深早做打算。 七万靖远军,大半还都是骑兵,一天消耗掉的粮草就近一万石,眼下局势危急,哪怕是立刻筹集军饷粮草送往前线都有些紧迫了,何况皇上迟迟不肯表态,再这么拖下去,只需要半个来月,靖远军只要不退兵,就是必死无疑,但若是退兵了,肃州会立刻失守,一旦敌军绕过贺兰山,京师都危在旦夕! 以慕靖南的性格,一定会想尽办法死守肃州拒敌,皇上和慕靖南相交多年,必定也吃死了他不会弃城不顾,可这等局面皇上都不急着调粮,怕是已经动了借刀杀人的念头了! 如果皇帝都靠不住了,调动几十万石的粮草,数额惊人,就算是封疆大吏都没有这样的能耐,而天下或许也只有一人能解这危局…… 不成想,命运兜兜转转,终究是绕不开。 慕靖南处境已经如此危急,顾言片刻也等不了,谢之寒派来的人一走他便冲到慕云深跟前,横竖要去求江怀雪。 慕云深也为难,慕靖南与江怀雪交情匪浅,可是前段时间也因着裴书锦那事反目,何况三十万石的粮草数额惊人,加之要一路押运护送,若以市价来衡量,几千万两的白银都挡不住,几乎要堵上慕家和江家的全副身家性命。 只要能解慕靖南的危局,慕云深就算是倾尽家财也不皱眉头,但江家却没必要为此招致杀身之祸…… 顾言是聪明人,这样的道理他何尝不懂,哪怕真的要求江怀雪帮忙,裴书锦或慕云深出面胜算都比他要大,但他无论如何也不想让他最在意的朋友和最仰慕的大哥去做低头求人的事。 慕云深心里也清楚,顾言这一去十之八九是徒劳的,他劝了几句,看顾言态度坚决,便也不再坚持,吩咐下人帮顾言送拜帖,好歹让顾言尽了这份心意。 裴书锦一直陪着顾言,却沉默着没怎么说话,粮草告罄战局凶险他多少也知道了,他也不是作壁上观的人,但是……偏偏就是要求到江怀雪门上…… 他与顾言的情分便是两肋插刀都算不得什么,何况,于他自身而言,也不希望慕靖南身陷险境。 在裴书锦跌宕起伏的这两年间,有两句话让他铭记在心。 他从受灾的淮北风尘仆仆回到扬州,月上中天的筵席上,江怀雪举杯感怀似有无尽之意,终是愿他“一世磊落,一身清明”。 他从扬州潦倒落魄回到江城,破屋烂瓦的门户前,素昧平生的慕靖南却并没有轻信谣言而看不起他,只劝慰他“江头未是风波恶,别有人间行路难”。 他感念慕靖南在江城对他的劝慰和照顾,也感念他为了救自己出西泠园甚至与江怀雪闹得不睦。 他和慕靖南话都很少,他们之间的直接交流并不多,他知道慕靖南对他有过的帮助都是因为顾言,或许也是因为江怀雪,但他还是心存感激,他认为慕靖南是个善恶和恩怨都算分明的人。 在裴书锦朴素的是非观里,慕靖南虽是权臣,但行得端坐得正,他是个顶天立地的人,更是社稷肱骨,不该受到无妄之灾。 他愿意帮慕靖南,更愿意帮顾言,但他如今能从往事的阴影里走出来实属不易,他不知该如何去面对江怀雪,更不知他在江怀雪那里,有没有这样大的份量。
第110章 顾言决意要去会会江怀雪,江家收下拜帖后,安排在了六月二十会面。 顾言生产后才十几日,裴书锦实在不忍他一个人劳心奔波,左思右想,还是觉得自己无论如何都该随顾言一起去,但他刚一说出来,便被顾言厉声拒绝了,甚至交待陆放形影不离地跟着他,不许他再见江怀雪。 裴书锦心中百味陈杂,他知道若他决意要去陆放是拦不住的,但他也始终下不了决心。 六月二十清晨院子里有马车驶过的声音,裴书锦知道顾言去找江怀雪了,他一夜都未成眠,辗转反侧也睡不着,干脆起身准备去药房给慕云深配药。 他心中实在堵得慌,借着送药的名义想找慕云深聊聊,他虽与慕云深不甚相熟,但他其实也和顾言一样,对慕云深有莫名地信任和仰视,他觉得慕云深身上有股令人诚服的力量。 其实想来,慕云深确实有和江怀雪相似的地方,他们像是平静湖面下暗涌的波涛,看着潇洒随意,实则心思深沉逻辑缜密,他们洞察人心,对事对人有很强的掌控力,无怪乎江怀雪对慕云深有瑜亮情节,毕竟连裴书锦都能感觉到慕云深明显更为温和冷静,也更为深不可测。 裴书锦敲了慕云深房门,开门的是秦思,她每天会把孩子抱来给慕云深看看,而后就伺候慕云深端茶磨墨,一向态度很是恭谨,有时候裴书锦觉得她不太像是慕云深的妾侍,他们之间的关系……似乎有一点像江怀雪和江逐星。 秦思不是多事之人,少言寡语,甚至缺乏表情,朝着裴书锦微微点了头,让他进了门,而后就去给慕云深磨墨了。 慕云深招呼裴书锦过去,放下笔道:“裴大夫,你来得正好,这本书我已解出了大半,译本你先拿去,原书就先留在我这里,可好?” 裴书锦闻言赶忙过去,颇为激动道:“慕大哥,您竟这么快就解出来了?当然没有问题……反正原书也只有您能看懂,放在您那里就好。” 慕云深把译本递给他,向后倚在椅背上,伸手示意他落座,客气问道:“听师父说,这本书是你祖父裴景然留下来的?” “是,里面是我祖父亲笔的字迹。“裴书锦坐了下来,思忖道:“天师说,我祖父可能是玄远真人的徒弟,我过去从不知道……” “玄远真人是我小师叔。”慕云深说笑道:“我倒是要与你祖父以师兄弟相论了。” 裴书锦尴尬笑了笑,慕云深又若有所思道:“裴景然许是二十多年前就离开师门了,我刚入朝为官时曾与他有过几面之缘,他那时很受皇上和后宫嫔妃器重,是太医院的顶梁柱……我也不曾想到,他竟是玄远真人之徒,怪不得行“景”字辈。” 裴书锦叹道:“我对祖父生平之事知之甚少,祖父早年的经历就连我的父亲都不太晓得,原来他的名字都是师门所赋。” 慕云深像是想到什么,突然问道:“你知道苏景行吗?” 裴书锦愣了一下,许渐清的师父……苏景行久居大理不问世事,但他的大名却依然能响彻江湖。 “南疆医圣苏景行,难道他也是?……” 慕云深点头道:“是,玄远真人景字辈的那批家传弟子中,如今名声最大的便是苏景行了,说来也巧,你祖父背出师门入朝为官后几年,他也因研习蛊术而出走,后来在大理自立了门户。” 裴书锦一时之间又有些头痛,他从没想到从祖父房中拿走的几本书会牵扯出这么多前尘往事,他心中浮现出一丝不安,总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 慕云深指了指桌上的译本道:“就我目前译出的内容来看,这本书记载了几种南疆失传已久的蛊术,其中大量篇幅记载了一种叫做“长生蛊”的炼制之法,裴景然竟也是研习过巫蛊的吗?” 裴书锦大为意外,愣神许久,才缓缓摇头道:“我……不知道,我印象中,祖父他专习歧黄之术,从来没有提过这些。我祖父辞官归隐后记载收录了不少东西,但竟会有蛊术,还是以密文形式所载……” 慕云深看他全不知情,也只好安慰他:“想来你祖父他也有些不愿提及之事,不让你知道也是回护之心,你或许也不必追究了。” 裴书锦心中虽然有些不安,但毕竟祖父已经走了那么多年,这些事也无从追究,他也只好叹道:“也只能如此,慕大哥费心了。” 慕云深虽然身体见好,但还是有些虚弱,说话久了难免有些疲惫,咳嗽了一声道:“你来找我,还有别的事吗?” 裴书锦这才想起自己来的初衷,略显局促道:“慕大哥,小言他……去找了江怀雪,万一不成……” 慕云深预料到了他心中记挂这件事,靠在椅背上一言不发端详了裴书锦许久,气氛沉闷到让人心慌,看着裴书锦表情越发不安,江怀雪才微微起身叹气道:“事到如今,有一件事我还是告诉你吧……” “秦思。”江怀雪回头道:“帮我把多宝阁第二层右边的抽屉打开,里面的盒子拿来。” 秦思很快递来一个精致小巧的紫檀木盒,江怀雪推给裴书锦道:“打开吧。” 裴书锦疑惑着打开,赫然出现在眼前的,竟然是江怀雪那枚刻着“江”字标记的玄铁戒指。 一些不好的记忆卷土重来,裴书锦脸色顷刻煞白。 慕云深不太清楚具体发生过什么,只解释道:“今天二月,逍遥楼事发之前,江怀雪让人把它交到了靖南手里,这是江回崖传下来的宝物,也是江家家主的信物,据说经过江怀雪几年间的运作,凭此信物能在全国八个行省三百多家票号支取钱财,也可以让两百多家镖局效力卖命。” “不过支取钱财时额外需要暗号密令,江怀雪说是他对你说过最重要的八个字,只要这么和你说,你就会明白的。” 裴书锦有些疲惫地闭上了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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