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多过去,她仍是这样张牙舞爪口无遮拦的模样,裴书锦看着她,只觉得无奈又荒谬,有些疲累地摇头道:“我没想过报复你,你泼的那些脏水和污言秽语我其实没有多么在意……因为你不值得。” “你个!……”曾有容哪里受过这样的轻视,顷刻就想冲上去破口大骂,江怀雪却突然拍了下椅子扶手,高声喝道:“永兴!” 裴书锦不知道这又唱得哪出,有些意外地看着江怀雪,江怀雪朗声道:“你不在意,我在意。” 曾有容听见江怀雪发难,愣神的功夫永兴就拨开众人出来,只瞥了她一眼,便沉声道:“回爷的话!去年四月初五,蓬莱别院苦楝根一事已调查清楚!裴大夫为少爷所用药方药材并无问题,皆为遭人诬陷!” “经江家药坊和蓬莱别院来往帐目核查,裴大夫当值时期药材进出账目明晰,用量记载皆无错漏,苦楝根一事事发前夕,包括苦楝在内药材入库和支取皆有详细记载,凭空多出的雄苦楝并无入库记录,且雄根因其毒性在市面上极其罕见,各大药坊并不做供应。” “今年三月,属下逐一排查扬州境内种植苦楝的药农,打听到了去年确乎有人高价收购平日弃之不用的雄苦楝根,经核查,此人就是江家药坊下属隆义堂的吴掌柜,吴掌柜帮忙收购雄苦楝不敢走明账,但他又害怕大量雄苦楝足以致人死命,便暗中留了当初的往来书信和托他办事的银票……” “今年五月,范榆田因伺候夫人有失被逐出府,属下一路跟踪,在松江府一带救下了险些被灭口的范榆田,范榆田这才如数交代了事情始末,当初是夫人身边的梧心找到他合谋陷害裴大夫,范榆田对裴大夫一直心存妒忌,加之梧心姑娘出价不菲,范榆田便献出了雌雄苦楝根的计谋,又偷偷将雄苦楝放入少爷药中,并在沉香阁反口诬陷裴大夫。” “这是隆义堂查出的书信银票以及范吴两人的供状,人证物证俱全,属下已经将人控制起来,爷若有疑随时可以盘问。” 永兴话毕,裴书锦不由得愣住了,他本以为清者自清就罢了,却没想到江怀雪当着众目睽睽会替他讨要清白,他隐约知道江怀雪这趟回来是有大事要做的,但他却也没忘记这样一件小事。 他回想起当年沉香阁他和许渐清几人被绑缚跪地肆意侮辱的场景,那样的事由借口近乎荒谬,但他们却无力抗争,只能任人诬陷百口莫辩。 毕竟这江怀雪弹手一挥间便能解决的小事,当时却像重若千钧的巨石一般压迫着他们。 但他没料到江怀雪一进家门便会因此发难,曾贤的事还悬而未决,一切结果还未可知,江怀雪不是不能等的人,何必现在就撕破脸,况且……曾有容虽行径下作,但毕竟是他明媒正娶的正房妻子,这么不管不顾将曾家一锅端,势必会反噬自身,这又是何苦…… 裴书锦晃神的空当,满院子的下人也都面面相觑,露出紧张神色,其实除了裴书锦,这里并没有多少人在意苦楝根一事的始末,伺候江家已久的谁都知道曾有容是借机整人,不过找个冠冕堂皇的理由罢了,又有谁在乎什么真相?下人们所害怕的,不过是江怀雪一回来便和曾有容大张旗鼓撕破了脸,他们这些人又该如何自处? 果不其然,曾有容立刻发作,急怒道:“永兴,竟是你?!这养不熟的白眼狼,平时闷不吭声的,没看出你有这么脏的心思啊,敢暗中调查我身边的人,话里话外还想指点起我的不是,早知如此真应该让你去和你那不长眼的兄弟作伴!” 江怀雪翻弄着手中银票供状,并未抬头,只面无表情道:“……永明的事,是你让人动的手?” 明明是个问句,但江怀雪说出来时却全然是陈述的语气。 听到江怀雪开口,曾有容顿了一下,又断然辩解道:“爷你这是哪里的话!怎么会是我?他几次三番忤逆主上,我也只是让他去宿州守园子,哪想着就刚好遇见强盗……再说了,那些强盗分赃不均自相残杀,死的死跑的跑……官府都结案了,怎么会和我有关?!” 江怀雪缓缓抬头,鹰一样的眼紧紧盯着曾有容,直把人盯到心虚腿软,江怀雪才抖出银票道:“你以为我不知道?这和杀死永明的强盗那里搜出来的银票一样,都是德兴记的密押和签章……你做这些事,还敢用自家票号?你是让我现在把冯掌柜叫来,问问他这些银票是用谁的印签提的吗?” 曾有容脸色顷刻煞白,在江怀雪的威严下张口结舌连句囫囵话都说不利索,几乎没过脑子就推脱道:“是项映晚,是她用了我的印签!什么苦楝根,我不知道,都是她找的……” “……她这两年,不都是在为你做事?”江怀雪眸光见冷,但竟看都未看项映晚,只朝着曾有容面无表情定论道:“你当初听了常山报信,闹到蓬莱别院便已经存了歹心,想要师出有名,才利用湛儿的病,收买范榆田让他想出苦楝根的法子,又让人高价寻了有毒的雄根回来,掺进湛儿的药里嫁祸裴书锦……之后永明更是因触怒了你,就惨遭横祸……你还一贯是,为达目的,不择手段啊。” “什么叫不择手段?!”曾有容恼羞成怒,索性破罐破摔道:“不过是些下九流的下人,伺候主子不得力,我想打就打了想罚就罚了,能让我费心思是他们的福分!难道还需要我和他们赔礼道歉吗?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下人……你真是把三六九等分得清清楚楚。”江怀雪咀嚼着曾有容的话,冷笑道:“裴书锦他可不是下人……” 江怀雪的手又指向院中低头不语的众人,质问她:“但下人……便不是人了吗?就只是你肆意发泄的物件吗?” 曾有容看江怀雪不像能善罢甘休的样子,实在心烦意乱,目光又恨恨瞟过在场众人,紧握拳头克制自己,压低声音道:“爷,这次便算我有错,有什么话咱们回去说,在这里平白让人看了热闹……” “你不是就喜欢让人看热闹吗?”江怀雪冷笑道:“你让人污蔑殴打裴书锦的时候,看的人也不比现在少……” 看到江怀雪铁了心动真格,曾有容脸上的讨好已经尽数消退,她眉头微皱,捏紧拳头道:“爷,你这是什么意思……” 江怀雪身后的常山脸色也异常难看,朝着江怀雪走近几步,压低声音道:“爷……你这是做什么,你不顾及曾大人和……” “江府上下都听好了!”江怀雪信手挥开常山,突然朗声道:“曾氏掌家以来乖戾跋扈德行有亏,目中无人严苛治下,动辄闹出人命,如今收买他人谋害湛儿性命,又嫁祸裴大夫平白使其受过,永明之死更是与其难逃干系,今日我便立下休书,从今往后,她不再是夫人,只是曾氏!” 一时之间众人皆是慌乱无措,曾有容更是瞠目结舌,匪夷所思地盯着江怀雪,白着一张脸道:“你……你疯了吧?” 江府上下已经慌作一团,江怀雪却仍是面色平静,稳坐椅中招手道:“来人!将曾氏及其身边侍女梧心依江家家法杖责三十逐出家门,一并交由官府,其他相干人等暂时收关留后论处!” 江怀雪在蓬莱别院养病一载,又赴京一载,这两年江府上下皆活在曾有容淫威之下,一时之间众人皆是面面相觑,竟无人敢动手,只有永兴带着永字辈的一众护卫冲上前来,还未近曾有容的身,便被曾有容身边的侍女家丁拦下,两帮人当下纠缠扭打在一起,争吵叫骂夹杂着女婢惊呼,场面顿时乱得不可收拾。 曾有容身旁的梧心一边护着曾有容后退,一边给常山使眼色,常山轻轻点了头,便转身而去,准备趁乱出府报信。 结果人还没跑出门口,江怀雪就像脑后长了眼睛一般,幽幽笑道:“常山,找谁去啊?曾绍辉还是曾绍阳啊?” 江怀雪随行带回来的侍卫都守在门口,常山也是有些功夫在身上,双方顷刻便打在一处,但常山手无寸铁,很快就被制服,守卫押着常山就走了回来,把人往地上一推,常山也不装了,瞪起眼睛朝着江怀雪道:“你这是想要干什么?!你不要命了吗?!” “是啊。”江怀雪俯下身看着常山,他唇角轻挑,脸上竟然还带着三分笑意,声音却比地狱的修罗都骇人:“我是不要命了。但你……一定死在我前头。” 一片混乱之中,江怀雪振袖起身,一把将裴书锦推远了,转身抽过旁边护卫的刀,手起刀落切菜一般便剁了常山的一条腿下来,鲜血顷刻喷涌而出,撕裂般的哀嚎声响彻院落。 “啊!!!!!” 一度混乱的场面顿时安静得吓人,废了一条腿的常山拖着满滩血迹在地上挣扎爬行,围观众人皆是面色惨白头顶冒汗,突然有人腿软跪倒,紧接着越来越多的人竟然全都哆嗦着跪了下来。 “江家,只有一个主子。”江怀雪甩手扔掉长刀,又从容坐下,一边用帕子擦着手,一边慢条斯理道:“还有人认不清江家是谁当家作主吗?” 短暂的沉默过后,不知谁喊了一声:“一切听爷的吩咐!把曾氏押起来!”众人闻声为表心意立刻成群结队冲了上去,顿时打散了曾有容身旁的家丁侍女,不出片刻便在一片惊呼咒骂声中把曾有容和她身旁亲近的一干人等全都五花大绑了起来。 曾有容早已骂得嗓子都哑了,被绑着扔到江怀雪脚下的时候,人都傻了,只不可置信地望着江怀雪,喃喃道:“你……你疯了……” “疯的是你。”江怀雪低头平静道:“你想想你都做了什么,事到如今还在演戏,不觉得恶心吗?想让我江怀雪一辈子陪你们装聋作哑粉饰太平吗?” “哈哈哈哈!”一旁血淋淋的常山扯下腰带将断腿绑住,突然仰天大笑道:“江爷!好一个宁为玉碎不为瓦全!您真是耍足了威风!我算是明白,你是舍得一身剐了,我贱命一条,能和您一块上路知足了!只是您若是敢动小姐,等曾少爷曾大人知道了,你那江逐星裴书锦,谁也别想好死!” “那恐怕,要让你失望了。”江怀雪咳嗽了几声,眉目已经显出疲态,但仍凑近他低声笑道:“陪我上路,你一个人的贱命够吗? ……” 江怀雪话音刚落,门口就突然传出嘈杂动静,一阵尘土飞扬,有几个人骑着马就闯进了府门,暮色已沉,几人似踏晚霞而来,身手迅捷,不待人反应就将两个麻袋往院子里一丢,为首一人勒马回头,手提宝剑,衣袂飘扬,竟是江逐星!
第116章 江逐星翻身下马,快步朝着江怀雪而来,蹲跪在江怀雪身前,声音低哑道:“爷,我来迟了……” 江怀雪和江逐星似乎也是许久未见了,江怀雪刚刚还是一副生死看淡面不改色的模样,看到江逐星却是百感交集,两人眼睛都有些发红,江怀雪紧紧拽着江逐星的手腕,叹道:“害你受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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