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真一箭双雕。”江怀雪咳了几下,轻笑道:“……那你多少可以放宽心些,只是京城浪大水深,你树大招风,也大意不得。我听说后宫近来也不太平,皇上有意重启当年先太后被害一事,你要小心他们把你也翻出来,到时不仅我此番牺牲功亏一篑,你的项上人头和江家的基业就都不复存焉了。” 曾贤沉默许久才道:“哎……我心中始终有些不踏实,若是你还在京师就好了,我心里也有个底……” 江怀雪嗤笑道:“是你和你那好女儿三番五次催我回去的……我都怕自己再不回去,命就要交代在这里了,现在说这些?” “我哪知道你刚辞行没几天我就收到旨意了呢?再说你一走又是半年,虽然是我让你去的,但有容的性子……你也知道,难缠得很,她非闹着要你回去不可……也罢,南边也总要有人盯着,你回去多留心,有什么记得和我通信……” “天色不早了。”江怀雪声音也略显疲惫:“你也抓紧赶路吧,路上行事切勿张扬,不要给人留了话柄。” “好。”曾贤起身,作势要走,室内却突然传来“当啷”一声,裴书锦顿时直起脊背,声音来源离他很近,但他并未碰到任何东西,这屋里除了他们还有旁人? “你屋里有人?!”曾贤顿时警惕起来,朝着江怀雪瞠目道:“怎么回事?!” 裴书锦握紧拳头,没有过多犹豫,在江怀雪说话前从屏风后转了出来,低着头装出一副战战兢兢的样子。 曾贤往他这里走了几步,仔细盯着他一看,好似松了口气,犹疑道:“这不会就是……那个大夫?” 江怀雪面色坦然,走过去握住裴书锦的手,挑眉道:“看来常山的和您讲得是事无巨细啊……您不会连我这样的闲事都要管吧?” “这我自然不管。”曾贤摆手道:“你娶映晚过门我也费了不少心思劝说有容,你娶柳霏烟时我也不曾过问,男人嘛,功成名就,为的就是个随性而为,你开心便好……我早说过有容那般整日锱铢必较些情情爱爱的事,能成什么气候,可她……哎,你们小辈这儿女情长自己关起门解决吧,我也管不了那么许多。” 曾贤说完便转身欲走,踌躇许久,又在门前停下来,回头四下扫了一圈,沉声道:“怀雪……你没什么瞒着我吧?” 江怀雪神色如常,口吻淡然道:“姑父……何必把话说那么明白,你们做了什么自己不知道吗?事到如今,筹码都在你们身上,我也不过是任由你们摆布,你还犯得着这么怕我吗?” 曾贤眼底精光一闪,又笑着打圆场道:“这话说的多难听,我早说过,大家都是一家人,我那儿子女儿都是不成器的,唯有你顾全大局可堪大任,咱爷俩联手,没什么摆不平的,但凡有我荣华,也必定保你富贵……” “姑父,你弄错了吧。”江怀雪轻笑道:“有我富贵,才能保你荣华……” “何必分那么清呢?”曾贤笑着打哈哈:“都是一条船上的人,莫不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曾贤临走前看着江怀雪紧牵着裴书锦的手,竟还“好心”劝道:“你喜欢这个,长得是好看,但也及不上柳霏烟吧,况且男人有什么意思……你回去还是小心有容又闹起来……” 曾贤摇头摆手地就走了,门一关,江怀雪就放开了裴书锦的手,静默了许久,才叹道:“……这次多亏你了。” 裴书锦便肯定了屋里还有旁人,他连忙四下巡视了一圈,却并没有发现人影,只有裴书锦刚才藏身的隔壁间,也就是江怀雪的书房,岸几上的墨锭倒了下来,砚台里的墨汁溅出来一点。 裴书锦又仔细观察,这才发现笔和纸似乎都有被用过的痕迹,他连忙叫来江怀雪,脸色微变道:“你不是你用过的吧?会不会有人潜入记了你们的谈话?” 江怀雪看了那砚台一眼,脸上并无意外,转身坐下,揉了揉额头道:“办事这么不利索,就这还当检校,怪不得让惊云楼当猴耍。” 裴书锦在京城时听说过检校,据说皇帝根基未稳,就怕有人暗中妨害,养了一批耳目在四处探听官员私下的言行。 裴书锦一时间便呆楞住了,他们对话中提及曾贤是仁党,甚至似与谋害皇帝生母之事有关,若是被检校的人窃听到,那曾贤岂不是大祸临头…… “检校的人不是只在京师吗?这都到了济南,怎么会凭空出现在你房里?”裴书锦不明所以:“你又怎么知道曾贤会来?” 江怀雪向后靠着椅背,沉默片刻应答道:“我在京时向皇上禀告了些事,皇上疑心重,势必派人暗中跟着我。我托病来济南别院,检校的人早已装扮成大夫混了进来。曾贤奉命进京,我恰好回程,他不熟悉京中动向,心中忐忑,若是知道我暂歇济南,一定会来见我一面的。” 裴书锦知道这都是这不痛不痒的问题,江怀雪才会有问必答,若是问到他与曾贤有何仇怨,他一定又要装聋作哑了。 但那日慕云深所言,加上今日之事,已经能让他心中朦胧猜出大概,他便也不再刨根问底,只是仍有所不甘地问江怀雪:“虽说是托病,可你的病情确乎已到了水火之势,你能不能告诉我……” 江怀雪伸手制止裴书锦的后话,叹了口气,眼底疲累尽显,他看着远处,静默了许久,才终于转过头来,神色决然,像是终于认命,他一字一句问裴书锦:“你是不是真的要跟着我,不弄清个是非曲直,不肯罢休?” 江怀雪突然这么严肃,裴书锦有些意外,但只愣了片刻,便重重点了头。 “好。”江怀雪拍着扶手站了起来,似笑非笑道:“既如此,也好,让你亲眼看着,我也能真正给你个交代。” 裴书锦皱起眉头,有些不解地看着他,江怀雪转过身来,看向裴书锦的眼神中万般复杂,他许久才靠近了,有些艰难开口道:“书锦,我希望你记得,无论以后发生了什么,那都是我自己选择的。不要为我伤心,不要受我影响,不要在不值得的人事上再浪费时间。等一切结束,好好过自己的生活。” 裴书锦眼神微动,他想起慕靖南那句‘怀雪不知意欲何为,但必有杀身成仁之心’…… 杀身成仁?裴书锦后背攀起一层冷汗,心底的疑云沉沉压下来,江怀雪,他究竟要做什么……
第115章 济南到扬州一千余里,江怀雪没有再沿途走走停停,七月初八启程,七月十一就到了扬州境内,扬州还是熟悉的风物,一片烟雨楼阁,锦绣繁华。 “我走时是寒冬腊月,如今七月流火,百花又要谢了。”过桥时江怀雪掀开车帘,朝外头望去,神色颇为感怀。 裴书锦顺势望向窗外,扬州城十里长街百渠清流,照旧是烟火繁华,他又转头看着面色苍白的江怀雪,不知道为何,突然有些难过。 他或许不该再次一脚踏入泥潭,真相也许不是他能安然承受的,但自从慕云深的那一番话起,他就注定再也不会置身事外了,这结局无论坏到何种地步,他都得亲眼看看。 江怀雪本就看不惯常山,因为裴书锦一路随行,江怀雪更是没少冷言奚落他,还让他离得远些,马车到了江府跟前,常山下来迎时脸上已经有了不悦之色。 “怎么?”江怀雪下了马车,扶着常山的胳膊,打笑他:“眼看回来有人给你撑腰了,气性也大了些?” 常山面色纵然不善,还是状似恭谨道:“爷这就说笑了……在您这里我哪敢有什么气性……” 江怀雪嗤笑一声,甩开常山,朝后一把拉住裴书锦的手,神色沉静道:“走吧。” 江府不同于蓬莱别院的闲适野趣,尽管也是园林式建筑,但门户大气恢弘,院墙高耸厚重,院落层层叠叠,亭台楼阁纵横其中,放眼望去一派的端庄森严。 裴书锦反应不及,便被江怀雪紧紧牵着朝那高门大户走去,江怀雪尽管尚在病中,手掌却坚实有力,脚步沉稳凝重,裴书锦恍惚中觉得此刻的江怀雪像是偏向虎山行的孤胆侠客,要同他一起穿过阵阵阴风步过重重荆棘。 裴书锦抬起头来,目光决然,他费力控制着左腿,尽力走得从容体面一些。 不少随从先一步从后门进去,江怀雪刚进大门,管家下人便鱼贯而出,不消片刻就整整齐齐地列在院子里,恭谨道:“爷回来了,爷一路辛苦!” “爷!……” 话音刚落,远远便有一袭锦衣华服的女子兴冲冲赶来,没好气推搡开前呼后拥搀扶她的人,呼着喊着到了江怀雪近前。 江怀雪闻声回头,刚好对上曾有容那变脸般堆笑的面孔,曾有容兴奋道:“爷!你终于回来了!我从上月底就开始布置府里……” 曾有容目光扫视到旁边的江怀雪,谄媚的话音戛然而止,像是被捏住喉咙的鸭子,发出诡异的尾音,顷刻变了脸色道:“又是你……” 曾有容眉头骤然蹙起,面色难看,眼看情绪就要失控,她身后有一女子突然拉了她的衣袖,曾有容神色一沉,勉强将怒气压了下去,但还是目光轻蔑而鄙夷地看向裴书锦。 裴书锦并没有理会她,只朝着曾有容身后望去,那女子从容自若地站在后头,穿一身绿底襦群覆月白纱,如清涟碧荷,在曾有容的锦衣华服花团锦簇下更显清丽脱俗,她竟也越过曾有容紧紧地盯着裴书锦打量,两人一时之间竟有种照镜般的错觉。 裴书锦自觉失礼,先垂下了眼眸,他心中猜想,这便该是传言中的项映晚,确乎沉静从容温婉秀美。 “难为你还能记得。”江怀雪并没有正眼看曾有容,他只随手招呼了一下,管家就让下人往庭院搬来两把椅子,江怀雪就在当院坐下,态度自若,情绪平静到诡异。 江怀雪示意裴书锦也坐下,裴书锦却摇了摇头,他不知道江怀雪是要做什么,也不进房里,就当着满院上下的仆从下人稳稳当当坐在当院,江怀雪颐指气使惯了也就罢了,让他也坐在这里,怎么想怎么尴尬。 江怀雪也不勉强,往椅背一靠,他刚轻轻合上眼,曾有容就挣脱项映晚的拉扯往前了一步,按耐不住道:“爷,您为什么又把他带回来?这男人居心叵测……” “究竟是谁居心叵测?”江怀雪猛地睁眼开,凌厉地眼神直盯曾有容,曾有容竟下意识噤声退了一步,江怀雪这才低垂目光看向裴书锦的左腿,幽幽道:“我带他回来,是因为有人欠他一些东西,我来帮他讨还。” 曾有容眉头微皱,她看着江怀雪冷硬苍白的一张脸,读不出半点感情,江怀雪不说话揣手望天时更是格外吓人,不知在酝酿什么,她心中忐忑,一肚子的话吞了下去,不敢再朝着江怀雪撒泼。 沉默片刻,曾有容看着这满院的下人,她我行我素惯了,当着这么多人面上有些挂不住,她不敢直面江怀雪,就阴测测盯着裴书锦,冷笑道:“……怎么?死灰复燃还想来报复?什么货色也敢进我江家的门……早知当初就该把你打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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