珞娘还是不太满意,说:“那今日呢?” 眼见是躲不过去了,萧寻章无奈地喟叹说:“今日不过是我烦心,不想去扰了他人兴致。” 他满饮酒盏,说:“珞娘,倘若一样东西,已千疮百孔,几近支离破碎,即便是年复一年地缝补,最终可能也是无济于事,然而还有许多人依附着它过活。此时有人来同你说弃之另造,该当如何?” 珞娘笑他,说:“王爷,你真是不知民间疾苦。这世上没有什么东西是离了就不能活的,如果人人都依附它,多半是别无选择。世道无论怎样艰难,百姓总能在困顿中挣扎向前。虽不知王爷说的是何物,但我想,缝补之法治标,另造之法治本,只是看是否到了那步境地罢了。” 萧寻章与珞娘碰了杯,说:“受教了。” 得了萧寻章首肯,萧成棣次日便来府上邀谢怀御前去行香游艺园。 入了园,谢怀御认出这条路又是去往后台,他让萧成棣自己去,自己到台下等着就行。 萧成棣毫不犹豫地拒绝了他,说:“九韶可指明了要再见你呢,你可不能瞎跑,必须与我一道去。” 谢怀御拗不过他,还是随他去了。 到了后台,祝九韶见了谢怀御,笑眯眯地向他招招手,拿出一个盒子。 谢怀御过去一看,是一副护膝。祝九韶说:“我娘亲说谢谢你的义父,她实在想不到可以送些什么,便为你做了一幅护膝,说你以后考科举用得上。” 谢怀御想说我不考科举,话尚在舌尖打转,祝九韶就盖上盖子塞到了他手上,说:“总之你拿着,是我娘亲的一番心意。” 谢怀御拿着盒子,沉甸甸的,他不自然地托着边角,掂了又掂,再开口时,不知缘何竟听起来带些沙哑:“谢谢你娘亲,嗯......很实用。” 萧成棣在旁边可怜兮兮地问:“九韶姐姐,有我的吗?” 祝九韶看向他,说:“你又不考科举,要了做什么?” “做嫁妆......”萧成棣小声说。 祝九韶没听清,问他:“做什么?” 萧成棣立刻说:“没,没什么,九韶姐姐,你快要上场了吧。”他拉过谢怀御向外面走去,说:“我们就去台前等着看你啦。” ---- 浅说一句吧。
第9章 禁军 谢怀御跟着萧成棣沿外道走去,到了台前却仍不停步。他驻足,问萧成棣是要去哪。 萧成棣指了指楼上,说:“我们这次去包厢。” 戏台前是散座,角落里阶梯的鸡翅木扶手润了油,在暗处也反着明亮的色泽。沿着阶梯转上二楼,就是半开的厢房。 厢房的门窗似乎经过特别的设计,形制精美却不显繁复。若是合上了,外头瞧里面便影影绰绰瞧不真切,待到谢怀御进了此间,入了安排好的座,才发现窗棂间刻意留下的雕镂构造亦是别有洞天,朦朦胧胧地将台上人影装点出另一番意趣,唱腔一起,犹入画境。 萧成棣确实浸淫戏曲许久,不仅品评出此地布景装潢的匠心独运,连唱词何处精妙都能给谢怀御分析个头头是道出来。 他倏尔闭了嘴,陡地站起来,推开了门窗,台中景色蓦然清晰了起来,谢怀御看出去,心中了然:祝九韶上台了。 他也不过去同萧成棣凑一起,仍是靠着厢房中的椅榻为自己斟了茶——精准地控制在七分满。 忽听得有些嘈杂声,不像是曲艺安排。谢怀御抬眼,正巧与站在大堂里向上望的邓景年对上了。 邓景年抬手点了他所处的包厢一下,嘴唇翕动,谢怀御猜测不是什么好话,就见他迈步欲向楼上走来。 谢怀御扶着茶盏的动作不变,啜饮了一口,默默在心里数着邓景年的步数:“一、二、三......”在数到七的时候,邓景年已来到了阶梯前。 散座中有人渐次站了起来,也不多动作,只看着邓景年,似乎在等他吩咐。 谢怀御与邓景年打的那一场仅在不久前,于常客心中留下的印象还没淡去,此番情形,已有人搁下茶盏,不安地窃窃私语,随时有起身之势。 谢怀御眨了下眼:“八。” 邓景年踏上了台阶。 站起来的人离了座,向邓景年靠拢过去。 某处角落的暗门悄无声息地开了,传出轻微的甲胄碰撞声。 一杆长枪突兀地横在楼梯的转角,挡住了邓景年向上的去路。 视线沿着枪尖的亮银光泽向尾端看去,邓景年不耐地说:“又是你?” “是啊,小邓公子。”虞骁还带着散漫的笑意,声音却骤然冷了下来:“又是你,不好好在家闭门思过,跑出来做什么?” 闭门思过的是他父亲,虞骁如此说,就是在警告他了。邓景年眉头一跳,从阶梯上退下来,云淡风轻地说:“不过是来与谢怀御叙叙旧,既然摄政王不乐意,我就不再叨扰了。”话毕,便躬身行礼意欲离去。 虞骁的枪架住了邓景年尚未合拢的手,扫视了一眼四周,说:“这可不行。”他抬高音量:“度支司计相之子邓景年于行香游艺园寻衅滋事未遂,屡教不改,押送枢密院听训。” 邓景年猛地瞪大眼睛:不是见到虞骁时就已让那些人回原位,凭何......虞骁向旁边侧了侧脸,他僵硬地扭头向大堂中看去,家里豢养的打手一个都没坐在位子上,竟被邻座的茶客制在了原地。 “禁军......”邓景年反应过来,不可置信地看向楼上,似乎在找谁。然而谢怀御不知何时已关上了门窗,邓景年看不到人,只能喃喃低语:“可真舍得。” “快走吧,小邓公子。”虞骁俯下身,凑近邓景年低声说:“令尊在枢密院等你呢。” “你......”邓景年入了套,颇为恼怒,半晌也没说出别的话来。 虞骁带走了邓景年,谢怀御放松地靠向椅背,却见萧成棣神色复杂地看着他,说:“二哥竟调了禁军来护你。” 谢怀御感到奇怪,说:“不是人人都知道禁军是归枢密院管辖,有何可惊讶的?” “不一样的。”萧成棣说:“他从前不会把禁军的身份放到明面上,只将他们伪装成死士便罢了。” 萧成棣不清楚政治场上的事,但他看得出来,二哥不是那么公私不分的人,想来还有更深的缘故,还是不要多言了。 他对谢怀御说:“至少以后不会有不长眼的世家公子来招惹你了。” 这倒是有些出人意料了,谢怀御问:“禁军露个身份,他们就被吓住了?” “不止是吓。”萧成棣说:“禁军多从世家子弟中选拔,有些人,书念得实在太差,就会被家里送来禁军混个职差。择其伉健者迁禁卫,短弱者为厢军[1]。厢军分配各路,你也知道大郑拢共十五路,富饶者有之,贫瘠者亦有之。他们怕得罪了你,以后去守那苦寒之地。” “送入禁军混职差......”谢怀御心念一动,问他:“以后可能从政?” “能啊。”萧成棣说:“本朝官员按资磨勘,还有特旨之类可做调动。连宦官揽权的皇城司都能参政,禁军内部若是办事漂亮,都不用等三年一转迁,便能早早地接触军政事宜了。” 谢怀御问:“那禁军内部岂不全是世家的人?” 萧成棣自己都是个逍遥王爷,言辞间却对那些人流露出鄙视之意,说:“能不学无术长这么大的人,家里哪舍得让他在禁军里按部就班地捱上许多年,不过是混个几年得了履历,便动用关系,将其调去别处当个闲职寄禄官罢了。” 楼下曲声复起,萧成棣不再同他多说,心思又转移到了戏台上。 申时中,枢密院的门口已陆陆续续停了马车,是官员家眷们打发了家中小厮来接他们下班。 虞骁尚未成家,自然是没有这般待遇的,好在出了枢密院转入小巷,拐上几道弯就是他的小院,因而也并未觉得有何不便。 他与同僚们一并出了正门,道别他们上了马车后,他也转身准备归家去。 虞骁脚步一顿,看着来人:“小谢公子?” 谢怀御向他颔首:“虞指挥。” 虞骁走了回去,扶着枢密院的正门,手指在门框上敲了几下,说:“进来谈吧。” 虞骁在前面带路,谢怀御这次入了枢密院的二道门,进了西侧的角院。 虞骁拉开一个房间的门,说:“进来吧。” 谢怀御有些犹疑,说:“不是义父让我来的。”他担心里头会有什么文书之类不方便让他看到。 虞骁说:“无妨,这个角院是专门拨出来给我们公务繁忙时休憩的地方,没有什么机密。” “啊,好。”谢怀御放下心来,进了屋,虞骁拉过一把椅子来让他坐。 见虞骁又去找茶壶,谢怀御连忙阻止道:“不用麻烦了。” 虞骁其实本来也不准备麻烦,既谢怀御拦了,他就顺水推舟地坐到书案前,说:“小谢公子前来,所为何事?” 谢怀御想了几套说辞,此刻反倒不想弯弯绕绕了,单刀直入地问:“禁军选拔的标准是什么?” “这个么......”虞骁粗略地回忆道:“□□皇帝时,禁军的选拔还是相当严苛的。最粗浅的就是要是管家子弟,要相貌俊秀,而后便是年龄在三十五岁以下,身高则以五尺九寸一分六厘为等[2]......”说到这里,他顿了顿,谢怀御感到虞骁虚空中用目光在自己头顶比划了一下,然后说:“小谢公子毕竟年龄还小,过个几年定然是能达到的。” 谢怀御问:“倘若我现在就想入禁军呢,从前也听说过有十二三岁就参了军的。” 虞骁神色凝重地看着他,说:“那些是特殊情况......小谢公子,参军不是闹着玩的。”他猛地想起禁军下位班的现状,说教的话语戛然而止,若如那般,跟闹着玩也没什么区别。 他还是斟酌着说道:“不如还是回去与摄政王商量一下的好。” 谢怀御听出了其中的语调转变,感觉出希望,当即就要把事情做实,说:“这是义父默许了的。”他先入为主地认为,那些特殊情况与世家们为自己后辈安排闲职寄禄官是一样的。 依往常的做法,虞骁多半得将信将疑地派人再去与摄政王确认一遍。然而眼下情形,是摄政王前些日子才与他谈论过谢怀御,祭祀时又彻底定下了谢怀御的身份,入郑都以来,对他的种种亲厚,实在是出人意料,因此谢怀御方才言论,虽然不寻常,却也似乎没有什么去质疑的必要。 “行吧。”虞骁接受了他的说法,在桌案上凌乱的故纸堆里,翻出一张还算平整的纸递给谢怀御,说:“这是给小谢公子将来的时间安排,若还有什么特殊需求,都可以调整。” 谢怀御接过来看了,竟万分巧合地与去陶相府上的时间错开了。他原还打算若是重了许多,便只能再打一次萧寻章的旗号作些改动,如此倒免了一番口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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