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谢怀御,自请领兵出征!” “谁让你进来的?!”萧寻章心生一股无名火,低声怒斥道:“回去!” 谢怀御不为所动,继续道:“臣愿承先父遗志,为国效命,战死疆场在所不辞,还请太后应允。” 萧寻章攥着扶椅的手背浮起了青筋,他在朝上很久没有过这种无能为力的感觉了。 他知道谢怀御肯定听到了,可他不明白,谢怀御从小到大对他言听计从,怎么偏在此时此刻此事上忤逆他? 盛知锦也是初次在朝堂上见到谢怀御,愣怔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说:“你有报国之心,哀家自然是无有不允的。” 萧寻章闭上眼,转过头去,不说话了。 明明是他惯常对待朝臣的姿势,此刻却莫名显出些许落寞。 “义父……” 回了府,谢怀御亦步亦趋地跟在萧寻章身后,可怜兮兮地“义父”长“义父”短。 义父不为所动。 义父走到正房前,瞥了谢怀御一眼。 谢怀御马上顺杆儿爬,去拉萧寻章的手。 萧寻章躲了开来,俯身抱起在门槛后打滚撒娇的小春信,丢给了谢怀御,而后“砰”地关上了门。 谢怀御一脸懵地抱着小春信,十几斤的大猫在他手中架着,浑身不自在,扭过看不见的脖子,嗲嗲地冲他“喵”了一声。 谢怀御如梦方醒,赶紧把小春信放到地上,拍拍它的屁股,让它自己跑去玩。 谢怀御做了下心理建设,犹豫了一下,决定直接推门而入。 他没想到萧寻章关门的声音那么大,事实上关得那么不严实。谢怀御力气用大了,进门后趔趄了好几步,才定了下来。 萧寻章靠着桌案,双手抱在胸前,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让他进了,那就是有门啊。谢怀御赶紧凑了过去,讨好道:“义父……” “小春信呢?” 谢怀御一怔,老实答道:“让它自己去玩了。” “小崽子长大了,什么不能进的地方都敢来,一个没看住就到处闯祸。” 这明显是意有所指,谢怀御不敢还嘴,老老实实地挨训。 萧寻章看着谢怀御乖巧的样子,实在骂不出口,欲言又止半天,最终叹口气道:“你平日里何等伶俐,怎么偏在今天......你若不是我亲自养大的,险些要怀疑你与太后做了什么交易。” “义父,不是的。”谢怀御有些委屈,小声解释道:“我已经是从三品了,可以上朝的。我知道看你的面子,我就是不去也无人怪罪,可自义父告诉我粮道中断后,我的担忧丝毫不比义父少,于是自那之后朝会次次不落,只是义父你从来不往堂下看,所以我盼了许久,也没盼来义父看我一眼。” “你自作主张,反来怪我了?” “不敢,”谢怀御正色道:“只是我若没猜错,义父今日是打算替我把事情担了吧?” 萧寻章眼神飘忽起来,看向别处,说:“大郑已对不起你的父亲,你不欠大郑的,何必为他们卖命?” “义父,我不是孩子了。”谢怀御说:“他们敢欺我生父,不过打量无人为他出头,我去了,武将的名声靠拳头打出来。而义父,你是天上云间月,我不要你被子虚乌有的罪责点污,我的义父要干干净净地流芳百世。” 谢怀御定定地看着他,说:“我只为义父拼杀。” 滇远路的麓北盆地已无山匪驻扎,朝廷的图册上本就没有此地,萧寻章要将此事瞒下,还不是易如反掌。这块遗落之地改换门庭,姓谢了。 令丘与浮玉山脉天险交汇,若能吞下此地将来进可攻退可守,直捣郑都指日可待,阿勒苏欺滇远路无将可用,猝然发难。 郑都信鸽兵分多路,将谢怀御行踪路线告知大郑十六路。 大燕黑甲在浮玉山脉下连营九十里,牵一发而桴鼓起,碎石阵阵,剑指苍穹。 一点寒芒出绝巘,谢怀御寒甲银枪,马蹄踏疾起尘土,巉岩垂藤惊飞鸟,风云变幻间,金戈裂弦掩边茄。 一滴冷汗从阿勒苏额上滑落,他敢带兵在浮玉山脉下连营扎寨,因为他早已拦截到了谢怀御自郑都出发后行军路线,无论如何是不可能在此时赶到的! 谢怀御勾起唇角,你真当军情绝密,是能落在纸上的? 阿勒苏弯刀收势,且战且退,燕兵渐次围拢,收合成阵。 谢怀御当机立断,收枪回马,转而冲阵。 燕兵不敌其力勇,散落出了破绽,厢军见缝插针截断未成之势,燕兵再次零散开来。 撤! 阿勒苏不再恋战,鸣金收兵。 首战大捷。 沈构将消息传回郑都,前来恭贺。 谢怀御却远不如他所以为的那样高兴,淡漠地应了,蹙着眉头不知在想什么。 “小谢大人好沉稳。”沈构夸道:“若我在你这个年纪逼得敌军连退三舍,恐怕是要敲锣打鼓四处宣扬的。” “没这个必要,”谢怀御心事重重,说:“你看着犒赏厢军吧,就一天,别太过火。我不想明日起来看到一营醉鬼。” 谢怀御没心情,沈构便也不再多话,领了赏就退下了。 沈构说得不错,他这次立功委实不小。可是,来得太轻易了。 阿勒苏能为了灭柔桓隐忍一年半载,为了灭大契生生耗到他们气数将尽,怎么可能谢怀御一出现,他就忙不迭退兵了呢? 即便他真信了大郑的情报,在浮玉山脉下连营九十里,只是为了威慑无将的滇远路吗?一点后手不留,交战时出了意外只能败逃,太得不偿失了。 他若只有这种水平,大契怎可能盘踞一隅与大燕对峙数载,早该重返草原,将其吞并了。 绝对还有后手。 阿勒苏拿匕首削下一块羊肉,放进嘴里,匕首却未抽走,划破了嘴唇,他舔了舔自己的鲜血,邪气地笑了。 小谢将军英勇善战,猜猜我为你准备了什么大礼? 郑都除了收到了大捷的战报外,还另得了一条消息。 阿勒苏带领大燕黑骑围攻滇远路边境,却在谢怀御现身后极速退兵,匆忙间兵戈散落一地,折戟绵延百余里,谢怀御却并未乘胜追击,反倒伫立原地冷眼相送。 阿勒苏在边境传出话来,放言小谢将军骁勇过人,让人心生敬佩,若是小谢将军在边关一日,大燕便一日不会主动出兵。 多明显的挑拨离间。 没人会信的。 堂下百官议论纷纷,传入萧寻章耳中。 蠢货。萧寻章险些想大笑起来,哈哈哈哈,你们这是自取灭亡,蠢货!你们去信一个异族的挑拨离间,不信在这片土地上长大的同胞。 谁要跟你们当同胞!萧寻章又觉得有些恶心。 “小谢将军在前线拼死搏杀,论理是不该怀疑他,只是其父也曾通敌叛国......” 通敌叛国?通敌叛国!谢居衡是怎么通敌叛国的你们不清楚?! 谎撒得久了,连自己都信了。 真正通敌叛国的是谁啊。 萧寻章蓦地起身,说:“怀御犯了错,是我这个做义父的失职,无论你们预备如何处置,我还是先行离开,避嫌的好。” ---- (。··)ノ
第42章 夜奔 很快谢怀御就知道阿勒苏是何居心了,可笑连当年被父亲驱逐往蓟北草原的胡族单于都知道大郑朝中最爱内斗,他们竟还是乖乖上了钩。 谢怀御有时也会想,也许朝中无人不通胡。 藤萝个个都想离了主干,落地生根,取而代之。 朝廷驿马飞驰来到不是赏赐,而是急命他回郑都的诏令。 世上最为恶毒的嘲笑莫过于此,笑他谢怀御竟天真到以为大敌当前,朝廷不会在背后给他使绊子。 谢怀御仰头将酒盏尽饮,往地下掷去,瓷器清脆地炸裂开来。 前事之不忘,后事之师[1],同样的招数在他父亲身上用过了,对他就没用了。 谢怀御抹开嘴上酒痕,唇角勾起一丝略带神经质的笑意,低声道:“我对大郑可是忠心耿耿啊!” 谢怀御未从滇远路动身离开,却又遣驿马送了封密信回程。 谁能想到在朝堂上呼风唤雨的摄政王,被其捧如明珠的义子出卖,跌了此生最大的跟头。 明理堂中,盛知锦缓缓展开得来的密信,问萧寻章:“这是什么?” “皇嫂什么时候不识字了?”萧寻章讥嘲道:“写得多清楚,自京畿路至滇远路的陆路粮马道,小谢将军要献与太后呢。” 辛伦将粮道线路图平平整整地铺开在了桌面中央,堂中众臣不禁倒吸一口凉气,好大的手笔! 盛知锦忧愁地看着他,说:“想是这孩子不愿回来,胡编乱造的,你哪里来这么大笔银子?” 萧寻章说:“皇嫂这话倒是好笑,扪心自问,你与小皇帝的金花银就修不起么?” “你,”盛知锦不愿在此事上与他纠缠,转而问道:“你为何要另修粮道?” “因为我信不过朝廷,”萧寻章答得坦荡,他说:“皇兄在位时,我与怀御的父亲一同应敌,那时便筹粮艰难,如今我为他义父,虽离不得郑都,却也该想尽办法为他解决后顾之忧才是。” 不知哪位大人冷嘲道:“可惜终究是养了个小白眼狼,不领王爷的情呢!” “孩子长大了,要另择明主,我总不能拦着。” 盛知锦说:“你倒是宽宏大量。”她绝不可能接受谢怀御的投诚,哪知道这小子耍的什么心眼,这些年如履薄冰地在岸上站着,她可不能因一时疏忽,再被拉跌入泥潭中去。 她说:“这孩子为留在滇远路连你都中伤,便是现下没有通敌叛国,日后也说不准,你的粮道运往何处去也未可知,不如......” “不如暂且罢免了我这个摄政王,免得来日成了灭国帮凶。”萧寻章像被刺激到了极点,莫名地笑起来,说:“粮道已在你们手中,还请皇嫂宽宏大量,放我一条生路,我自此禁足府中,终身不离半步!” 盛知锦从未见过萧寻章如此失态,如今她能收归所有皇权了,却没来由地瑟缩一下,下意识宽慰道:“倒也不必如此......” 萧寻章冷漠地把自己剥离出名利场,如同在审判他人:“如有违者,当场逐出皇族,贬为庶人!” 明理堂寂静无声,默默目送着萧寻章隐于门后清瘦的背影。 盛知锦看着满堂异姓世家权臣,心头无端涌上几分惶恐,她的手指藏在袖中,无意识地摩擦泛白,像是无根漂转的浮萍。 朝廷终究还是没有发出第二道催谢怀御回都的诏令。萧寻章放了军权,枢密院重归朝廷管辖,和和气气接受了新指派来的枢密使,一概命令无有辩驳的,只是过了些时日发现,竟无一件办成的。 虞骁为难地看着前来催促的枢密使,说:“这实在也不是我们不想办,我同另几位指挥使自然是愿意全力配合的,只是小谢将军的副指挥一职未卸,我们总不能越权替他办事去,摄政王会不高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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